看着挺薄情,好像说走就能走。
陶禧暗自腹诽,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立轴,气势恢宏。
走进衣帽间,她不忘谨慎地关掉卧房的灯。
衣帽间面积不大,足够一个成年男人伸展四肢。
带折角的组合衣橱泛着冷酷的金属光泽,衣架上挂着两件黑色衬衣。
陶禧拉动推拉门,照眼便是江浸夜的领带盒,抽屉里卷好的袜子和内.裤,强迫症似地按颜色分类,整理得一丝不苟。
她好像闯入一片全新的未知领地,精神奕奕地四下察视。
*
走进陶家小院的一路,江浸夜因为嫌恶而拧紧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他沾染了一身的香水味,好不容易送走那堆神佛,赶着回来洗澡。
之前陶禧溜去会所,挺出乎他意料。
今晚他和陈放见的这批人,对他们各自的生意都大有裨益,不得不陪着把戏做足。不知道她看到什么,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回到房间,江浸夜衔着烟,正在摸打火机,低头看到通往衣帽间的那扇门,底下的门缝漏出一线光。
里面有人?
江浸夜立即放下烟,取下那幅水墨兰草立轴,却愣住。
当初他刚来陶家,与外面不少人结了怨,时刻提防有人报.复,特意在墙上嵌了一块单面反光镜。
那场火灾之后,他去了英国,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
镜子失去了作用,他挂上一幅水墨兰草立轴遮盖。
而现在,镜后的陶禧哼着小曲,从衣橱抽出一件黛色衬衫。
她脱掉自己印有动物图案的上衣,露出只穿了文.胸的上身。
江浸夜不该再看了。
可他不想走。
作者有话要说: → →
☆、14.(小修)
烟月姿骨,凝雪肌肤,陶禧柳条一样纤细的腰肢,仿佛稍微使力就会折断。
她背对江浸夜站立,欣喜地抖开衬衫,手臂伸入袖笼。
什么喜欢一个人的证据,她早抛到九霄云外,像掉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来到纯粹的“江浸夜的世界”,目不暇接。甚至来不及系上扣子,目光又在他挂起的衬衫间流连。
害怕江浸夜突然折返,陶禧不舍地反身,走到穿衣镜前整理领子。
此时的陶禧卸了妆,洗过澡,两手抓起披在后背吹到半干的长发,再放下。
姿势换了几次,都不满意。
后来她凑近镜子,镜中人晃动盈盈的眼波,小脸白中透粉,娇憨的少女感。
陶禧觉得自己和那些穿旗袍的姹紫嫣红,是截然不同的。
想到这,她心里踏实起来,冲镜子一边笑着,系上衬衫的纽扣。
而墙那边的江浸夜,眼中有了风浪骤起的暗色。
他沉默地看陶禧穿上他的衬衫,单薄的身.体被他的气味包裹——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被欲.念的火焰燎得骨软。
这样的欲.念继续放任,一旦她和别的男人恋爱结婚,江浸夜难保自己不会像丁珀那样冲动,拿枪打爆对方的脑浆都有可能。
丁珀。
记得曾答应他,绝不对陶禧乱动心思。
自己立的誓,凭什么要遵守?
江浸夜一肚子歪理,信手抓来一条,轻易就举牌宣告成立。
他半阖着眼,把立轴挂回去,从桌上拿走烟。
*
六月是屿安的雨季。
周日早晨,陶禧揉着眼睛下楼,外头清晰的雨声沙沙作响。
客厅的拉门大敞,湿凉的风一股股卷进屋内,地板被看不见的浪花拍打。
陶禧翕动鼻翼,嗅到空气中刚蒸熟的蛋羹味。
“妈妈!你今天不是要和爸爸出门……”
江浸夜一手端着瓷碗,垂目跨出厨房,生生截断陶禧的话音。
放下碗,他折身去拿汤匙。
“桃桃,早。”他面色自若地帮她抽出一张胡桃木椅子,坐回自己那边。
想起昨晚他耀眼的笑,那个甜蜜的吻,做梦一样,睡一觉睁眼就没了。
“早。”陶禧坐下,吹走碗沿上方的热气,忽地抬头,“我不想叫你‘小夜叔叔’了。”
江浸夜平静地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随便你。”
挫败。
汤匙在蛋羹光滑的表面铲出一个小坑,陶禧偷偷撩起眼皮,装作不经意地朝他看去。
坐姿端直,普通的圆领T恤也能衬出他壮阔胸膛与利落的肩线。
桌上一把紫砂壶,没有茶杯。江浸夜支起肘,一手慢慢翻动电子阅读器,一手从盛满盐水花生的碟子里拣一粒。
每过五粒花生,长而瘦削的五指就拎起紫砂壶,对嘴送。
真好看啊。
“昨天晚上还没看够吗?”
陶禧立马听出这是揶揄她昨晚扒门缝的事,气鼓鼓地说:“你还好意思说!”
让漂亮女人坐了大.腿多得意啊!
“原来你看到了。”
江浸夜一下掐住她的七寸,不紧不慢地又拣一粒花生,“不服气你也可以来坐坐。”
气人!
陶禧心里生气,可脸上没泄露半分,怡然舀着蛋羹,偏不让他得逞。
布丁一样的蒸水蛋绵软滑嫩,不经咀嚼就落入腹中。
江浸夜果然注意到,掌心撑着下颌,细致地打量她,眼中罩上落寞的阴影。
陶禧咬着汤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妈他们几点走的?”
“七点半。”
“你那时起来了?”
“我七点就起了。”
“睡不着?”
“我睡眠一向不太好。”
“所以我妈七点多蒸的蛋羹,你等到现在快九点了,特意拿回去重热?”陶禧面容有了沾沾自喜的笑意,一口气吃完蛋羹,向他展示空碗,“人开心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我现在不仅觉得蛋羹好吃,这碗也变得特别好看。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浸夜坐直,环抱手臂,佯装不解地问:“为什么?”
“说明你对我很用心呀!”陶禧眼睛快活地弯成月牙。
喜欢的证据,不一定要物证,任何一颗微小的沙砾,都可能是他心里的珍珠。
“那我再多告诉你一件事。”
陶禧眨眼,盯着他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缓缓说:“这不是你妈妈蒸的,是她告诉我你喜欢吃,我临时翻的菜谱。现学现卖。”
少女的眼瞳撑大。
身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江浸夜不知道这话在她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那么想知道他的用心,就都慷慨地告诉她好了,像出海的渔夫,抛下巨网。
密不透风地兜住她,不许跑。
*
江浸夜还是去见了丁珀。
闲然坐在会面交谈的窗口,他注视被狱警带出门的丁珀。
丁珀抬眼一看,愣了,作势要走。没两步又停下,气急败坏地抓起有线电话,“他们跟我说的明明是陈放!”
江浸夜也拿起电话:“告诉你是我,你还会出来吗?”
丁珀烦躁地抓头,无可奈何地坐下,“有屁快放!”
胸前蓝白条纹的衣袋,极短的发茬,脸型比记忆中胖了一圈,江浸夜盯着他笑了一下,“你在里面养得还不错。”
“少他妈说风凉话,觉得不错你也进来待两天。”
“诶哟,这脾气还是原装的。”
“我告诉你,姓江的,别指望我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江浸夜不以为意地摇头,“瞧你这话,好像是我让你捅的刀子。”
“你他妈要是不去勾引那女的,汤越怎么会把酒疯撒在桃桃身上!”
江浸夜面色骤冷,“再重复一遍,是那女的挑拨离间,那么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会费心思勾引她?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见我追过女人吗?”
丁珀一张脸也沉得厉害,放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别那么嚣张,整天招蜂引蝶的真不是个玩意儿,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招蜂引蝶?”江浸夜失笑,“你四年没见我,还惦着那茬儿?”
丁珀僵住。
江浸夜刚来屿安的时候,丁珀正在追一个姑娘。
对方才大学毕业,在博物馆上班。丁珀邀请她来家里吃了几顿饭,谁知她看上了江浸夜。
江浸夜当然拒绝了,但是闹得丁珀心里很不痛快。
他一直认为江浸夜不交固定的女朋友,是为了给女孩子营造幻想,方便下手。
江浸夜没理会沉浸在回忆中的丁珀,继续说:“这事儿警察弄得清清楚楚,那女的自导自演,你们一个个就都信了。尤其是汤越,有什么话不痛快说,借酒发疯。”
没错,他说的是真的,丁珀承认对他始终怀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嫉妒。
可……
丁珀脸色稍霁,“可桃桃是无辜的。”
☆、15.(小修)
除了江陈丁,小团体的第四个人就是汤越。
汤家不是豪门,但在屿安也算家底殷实。然而汤越死后,他们一家就销声匿迹,听说受人威胁,搬走了。
事情的起因是汤越在KTV包房,撞见当时正交往的女朋友和江浸夜拉扯不清。
周围一圈人的起哄让他很没面子,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而此后的几天,汤越面色如常,对那晚的事也绝口不提。
大家都以为他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当江浸夜约人去盘山公路飙车,忘了叫上汤越,便如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引爆了油桶,将他激怒。
汤越把自己灌了个酩酊,高声叫骂着闯入陶家小院。
陶禧那时尚在病中,虚弱地打开门,被他一把推开。
汤越没有找到江浸夜,恍然记起他们去飙车了,念头一转,把火撒向陶禧。
后来陶禧逃到阁楼,将门反锁,以为躲过一劫,岂料汤越竟然纵.火。
酒醒后,他深知犯下大错,打算畏.罪.潜.逃,驾车途中被丁珀拦下,挨了一刀。汤越没去医院,而是带着一个血窟窿,死在高速公路的收费站。
江浸夜想过,包房的事或许只是一根导火索,附着于汤越内心暗处的溃烂,让彼此看似和睦的关系已然大厦将倾。
但是不该殃及陶禧。
“早知道他那么在意,哪怕下跪我也会跟他认错。”江浸夜声音渐低,脸上聚起颓败的悔意,“我……宁愿是我在火场里。”
“都当上演技派了?”丁珀冷笑,“你离桃桃远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甭对我那么大偏见,我是认真的。”江浸夜神情稍敛,“我本职修复,在我这儿打碎的,我负责修补。”
丁珀眉间一凛,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通知你一声,好歹你逼着我发过誓。”
“你他妈还记得?”丁珀压着怒火,攥紧电话,指节突起白色的经络,“你们这种花.花公子想怎么玩爱怎么玩随便,但是桃桃不一样,我警告你,别乱来。”
真遗憾。
江浸夜本以为丁珀蹲四年大牢,蹲明白了,能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
敢情他一直憋着气,心里的怨恨不见消解,反倒愈演愈烈。
可从前江浸夜没和丁珀计较,如今隔着坚硬的铁窗玻璃,更不会。
他无奈地轻叹:“我会好好待她,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你个王.八蛋!我早该知道,你那时候整天跑我家里就没安好心!”丁珀火冒三丈,拿电话砰砰砸玻璃,“白叫了你那么多年叔叔,真他妈禽.兽不如!冒牌货,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才是她舅舅!”
江浸夜活了二十九年,除了他爸江震寰,没人敢这么骂他。
但丁珀已陷囚牢,江浸夜看去的眼中只剩平静。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
大厦食堂一到中午,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容澜带陶禧和其他同事一起吃饭,鼓励她“不要总一个人闷着,多和别人接触”。
因为吉芯比别的公司提早半小时下班,四下窗口人潮推挤,一群人悠然入座。
陶禧一边吃,一边听同事们聊起公司的困境。
“公司已经申报了国家核高基项目,再有两个月专家组就要来检查,要是不出意外,老唐会拿到一大笔专项资金。”
“难怪他一向不过问公司的事,今天竟然叫大家都加班。”
“我们流片成功了吗?我怎么记得还没出结果?”
容澜原本插不上话,在一旁默默扒饭,听到这句接了一嘴:“听蔡姐说,唐老板从美国请了救兵过来。”
一个略有不屑的声音冒出:“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就那么信不过我们。”
容澜放下碗筷,向对方笑了笑:“张工,你别小看人家了,他是斯坦福博士,导师当年是ARM芯片研发团队的leader。”
陶禧一块牛腩没夹起来,吃惊地问:“他叫什么?”
“姓林。”
“林知吾?”
容澜意外,“你认识?”
“我师兄。”陶禧精神地点头,“老板真有本事,他在那边做分布式虚拟现实,这样都能挖来。”
围桌吃饭的其他人脸上写满了困惑,有人问:“做分布式虚拟现实,和做芯片不一样吧?”
陶禧解释:“他写kernel(操作系统内核)。”
这下没人再有异议。
吉芯要能入选核高基项目,将会增加员工的期权激励。
前景大好,谁来都不稀奇。
作为即将加入的团队成员,大家对林知吾产生一点微妙的兴趣,问容澜:“他什么时候入职?”
“我这样的小虾米怎么会知道。”容澜略为赧然地撩起耳侧的头发,用小指勾到耳后,“他要是下个月来,还能赶上我们出去玩。”
“诶?我们要出去玩?去哪?”
话题随即转了风向,一桌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屿安周边的旅游地。
唯独陶禧瞥见,容澜手腕一条极细的金色手链,大大小小系上几颗珍珠,光泽盈盈动人。
*
下雨了。
天空像团蘸饱水的棉絮,洇开边缘不清的淡墨色。老天爷戏谑心起,大手一拧,人间便又是一阵白雨跳珠。
餐后陶禧陪容澜去咖啡店,两人躲在一把伞下。
容澜握住伞柄,手链不可避免地露出。
她察觉到陶禧的目光,抬起腕子,“还行吧?TASAKI的。”
“真好看,什么时候买的?”陶禧拉过来细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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