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澜迟疑地说:“我……我男朋友去日本出差,送我的礼物。”
“噢,你有男朋友?”
“我大学同学。他也不是屿安人,我们说好了一起努力,赚了钱在屿安买房子结婚。”
陶禧眼中闪过欣羡,感叹:“结婚啊!你们都想那么远的事了,我还在考虑多久从家里搬出来。”
容澜吓了一跳,“你要搬家?”
“谁谁谁?谁要搬家?”
身旁凑来几个同样去买咖啡的同事,半开玩笑半八卦地打听。
陶禧下意识说:“我……”
“小陶,打算搬家?”一个戴眼镜的脑袋靠过来。
“找好了吗?我最近也准备搬家,要不……咱们合租?”另一个脑袋紧随其后。
他当即遭到一连串抨击——
“合你妹啊,你小子少浑水摸鱼!”
“快收起你那小心思,屁.股往哪撅,我就知道你要喷什么样的屎。”
“……咱能讲点儿文明吗?”
一群人笑声不断,很是热闹。
连陶禧也受到感染,不时凑上几句。
行人如织,他们依次走过路口。谁也没有注意到纷杂的雨伞中,一把黑色长柄伞下高挑的身影。
*
雨中的空气干净柔凉。
江浸夜上午外出处理画展事务,返家途中路过科技园。
一想到这里是陶禧走向社会的起点,他忍不住兴起随处逛逛的念头,却竟然听到,面目如画的少女憧憬搬家。
雨点敲打伞面的脆响清晰,他眼底寒凉如冻结的冰原,怀疑自己听错了。
☆、16.
夜里十点半陶禧回到陶家小院,原本容澜还拽她跟同事一起吃烧烤,但她忙了一天只想赶快洗澡睡觉。
走过工作室,她停下,有微弱灯光漏出窗棂,在窗台上凝了一层细细的白霜。
是爸爸?
她放轻脚步,影子跟着爬上台阶,随步伐越拖越长。
推门,照眼便是伏在案台边的江浸夜,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活。他肘边那盏工作灯是整间房唯一的光源,兢兢业业地亮着。
凉风自陶禧后颈扫过,她哆嗦着关上门,悄声走过去。
江浸夜手上的筷头粗现昆虫的轮廓,随手指动作,刀刃循着角度,琢出翅翼的纹理。
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刃口走势轻盈灵巧。
他低声问:“能看出是什么吗?”
诶?
陶禧微愣,明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是她?
但是既然问了她,就不得不弯腰凑近,仔细辨认。
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他下颌与领口,集中抵达他的手指。筷头的昆虫被残忍地忽视。
他手指修长,干净洁白,指节并不突出。然后是他的手腕。
陶禧注意力彻底转移,瞧了许久仍支吾着:“有点像……像那个……”
“蝉。”江浸夜替她回答。
“……嗯。”
她局促地起身。
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陶禧不安地瞟他,涌出身为好学生却没有专心看黑板的愧疚。
“这次给你换了个花样,你看,一边一只翅。”江浸夜似乎没察觉她的不自在,举起筷子比划,“这样拼是收拢,这样拼翅膀就张开了。”
他在灯下示范,投影现在一侧的墙面,放大的虫翅张合,谐趣横生。
陶禧想起小时候陶惟宁带她玩的手影戏,说着“这个我会”俯身去抓筷子。
然而江浸夜手指一拨,筷子蹭着陶禧的指甲松脱。
“哎!”
她叫一声,以他的腿面作支撑,折身追逐掉落的筷子。
可人的速度哪能赶上,陶禧遗憾地从地面捡起,按下工作灯的活动支架,紧张地检查。
好学生的优点是,做一件事情有足够的专注。
所以她没注意,检查的时候,顺势坐在了江浸夜的腿上。
“还好,没事。”她兴高采烈地递过去。
“……嗯。”他懒懒地应着。
鼻息拂过陶禧颈侧一小块皮肤,她这才回过神,赶紧站起来。
偷偷去看他的反应,却撞见他眼底的寂静,像夜晚无风的海面。
依照他的个性,想必会趁机逗弄她“看来真是挺不服气的,那么想坐”。
可是没有。
江浸夜靠上椅背,要笑不笑地问:“你怕我?”
“不怕。”陶禧抓住筷子的手拢了拢,握起一个没成型的拳头,“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介意什么,告诉我。过来。”
月下的大海有了风浪翻涌的征兆——江浸夜一边说着,下巴微抬,双臂张开。
那是个邀请的姿势。
耐心的渔夫拉扯网绳,开始收网。
陶禧心悸。
聪明如她,即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脑海中早已心跳如雷地甩手挣脱双肩包,一个箭步冲去坐上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
可这样,和那天会所里的旗袍有什么区别?
才不要学那个样子,她不稀罕。
于是陶禧从旁边拎起一张小板凳,和他椅子并排放,用手指着,
“那你坐到这里来。”
“……”
*
江浸夜长手长腿,哪怕坐在板凳上,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贵胄气。
他好整以暇地支着膝盖,托腮看陶禧老干部一样端肃地坐直,环抱手臂,一字一句说:“江小夜,你不要把我当小孩,我也不是你的晚辈。”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儿,你信不信?”
“不信。你平时对我,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大人样。”
“……我能申诉吗?”
“驳回。”
陶禧架子搭得足,表情却因为他的话有了明显的松动。
稍顷放下手臂,绞着手指头,音量渐小:“你让我看不清楚,明明那么近,却好像很遥远。”
“桃桃……”江浸夜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如果一个人做错事,他还能得到原谅吗?”
陶禧冰凉的手指染上他的温度。
“要看他做错什么。”她说着,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按住纹丝不动。
“如果,你受的伤和我有关……”
那张脸带着一贯侵略性的英俊,此刻罕见地露出忏悔。
陶禧愕然。
江浸夜垂眸,脸埋向她的掌心,简述那件事的始末。
“原来你在意这个?”
陶禧把那双筷子放到案台上,另一只手也捧住他的脸,“我住院的时候,已经接受了。”
“你们都为美丽惋惜,可美丽本身就很脆弱,受到哪怕只有毫末的伤害,对看不见美丽之外的人,也是可怕的灾难。”她低头在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是你说,不会飞的鸟也很美。这话启发了我,这些年我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不能飞,还有脚,我想自己走走看。”
江浸夜眼眸一暗,脸上的热度有了冷却的迹象。
他沉声问:“是吗?你想怎么走?”
“我计划先从家里搬出去,初步构想是找同事合租。容澜那没地方了,好可惜。”
江浸夜一时失声。
原来那场火灾,对于他们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放走陶禧。
绝对不放。
“桃桃,外面那么乱,你平时上班忙,搬家的事儿我让秦严帮你盯着。”他看去的眼中聚起虔诚。
她手指蜻蜓点水地划过他鼻翼和眼周,最后落在唇上。
随后点头,“好。”
江浸夜呼出的鼻息有了灼烧的意味,虔诚燎出渴望的火焰。
他哑声说:“你让我坐椅子。”
陶禧笑,长发滑落,蹭过他的脸,“那我呢?”
“坐我上面。”
不等陶禧反应,江浸夜掌住她柔软的腰,一双有力的手臂轻易抱起她。
陶禧双脚离地被他翻了个面,后背抵住案台,坐在他腿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上次那种地方我不会再去了。”他下巴搁她肩头,深深吸一口她颈间的气味,呢喃,“非去不可,也带你一起。”
鼻端萦绕淡淡桃子味的甜香,像出自某种沐浴露,随呼吸潜入肺腑,攫住他的神魄。
这气味早在她先前进屋时,就被风带进屋,挑逗他的神经。
他心底激起一阵颤栗。
陶禧环住他的颈项,轻呼:“好烫……”
“……桃桃。”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关了它。”江浸夜鼻尖蹭过她的上臂,沙哑而隐忍的声音中透着不耐烦。
陶禧从灯后面拿起手机,觑见屏幕上名为“小鸥子”的来电提示。
她顺从地按掉。
不消一秒,“小鸥子”又打来。
这回连江浸夜也看见,他依旧没接,沉默地等待对方挂机。
接连两遍,耗尽了“小鸥子”的耐心,总算归于沉寂。
可江浸夜的眼眸恢复了冷静的墨色。
“搬家的事儿有信了我会告诉你。”他轻抚她的长发,“我现在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陶禧隆隆的心跳趋缓,起身背好双肩包,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同样烫得厉害。
“那个小鸥子是你家里的?”
江浸夜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是我妈。”
陶禧猛然记起,江浸夜的母亲叫渠鸥。
“那你爸爸……”
这下连他也笑了:“也给改了名儿,叫‘寰公公’。”
“……”
*
走前江浸夜不忘叮嘱:“桃桃,不要轻视任何一个男人的体力,不要像对我这样没有防备。再体面的绅士,也会存有想当禽.兽的一念之差。”
陶禧站在院中,静谧月光映照她皎洁的面庞。
她冲他甜甜一笑:“知道啦!江小夜,那你想当禽.兽吗?”
不及他回答,陶禧捂嘴笑着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江浸夜有片刻嗒然。
他不想,可他已经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渐瘦,只能靠你们的留言打鸡血了,谢谢~撒花我也很喜欢~
☆、17.
“喂,儿子?”
江浸夜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嘴里咬着烟,两手拢住打火机点上,“妈,有事儿吗?”
合上工作室的门,他倚门站立。
渠鸥在线那头急吼吼地嚷道:“赶紧回来!你爸送医院了!”
江浸夜递烟的手指停在嘴边,像是没听清楚,好看的眉毛拧紧了问:“不是……老江头儿送医院了?这么邪门儿?”
一个没忍住,他嘿嘿笑了两声。
渠鸥一时气结,飙出高音:“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赶紧回来!”
“可人上回说了,让我甭想再进那个家门儿。”
“父子哪有隔夜仇,他那是胡闹!”
江浸夜沉默地掸掉烟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应道:“得,我明儿一早回去。”
“不不,你明天晚上再回来。”
“……”
什么病这么矫情,还得挑回家的时间。
江浸夜猜测这恐怕又是唬他回去的幌子,也不戳破,配合地哼笑,“行行行,晚上就晚上,听您的。”
挂了线,他抽两口烟,时拢时袅的烟雾中,冲着手机又是一阵乐。
自英国回来,江家见他脾气收敛,就有了让他打理生意的想法。
但江浸夜和家里早就嫌隙丛生,死活不愿回去。
渠鸥为了诱他回家,分别用过要和江震寰离婚、哥哥折了一条腿和大胖(家里的狗)死了做饵。
不愧是亲妈。
这回咒上自己老公了,看来真有事儿。
*
修复《百佛图》的前期工作已备妥。
原本从今天开始,江浸夜就要进入除尘、固色和去污的第一阶段。
可陶惟宁听他说要回家,并未多问,直接放行。
丁馥丽把丈夫从客厅拉进厨房,锁上门,紧张兮兮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压低的声音藏着一丝欣喜。
凭陶惟宁对夫人的了解,料她趁江浸夜回北里,会有些动作,便无奈地说:“这个我没问,他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嘛。”
“那你去问问。”说着,丁馥丽打开门,把丈夫往外推。
等了几分钟,陶惟宁返回,“要么几天,要么一礼拜。”
丁馥丽踏实了,脸上的兴奋再也遮掩不住,“老陶,还记得林教授吧?他早上给我来了电话,说他儿子明天从美国回来,约我们见面吃饭。”
“林教授……”
陶惟宁慢慢记起,当年陶禧在屿大读书的跳级手续,全是一位姓林的师兄帮忙办妥。
他的儒雅谦和给丁馥丽留下极好的印象,获悉这位林师兄的父亲是她高中校友,如今在屿安师大的数学系当教授。
丁馥丽自作主张地联系上,两家人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可惜林师兄很快赴美国读博士,她黯然,这么好的小伙子怕是要做洋人的女婿。
眼下他学成归国,丁馥丽乐不可支地拿起了主意,“老陶,你明天去理个发,乱糟糟的,让林家看见了像什么话。”
察觉丈夫暗下去的脸色,她眉毛一竖,“这事关系桃桃的幸福,你不许有意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呀,背地里向着那个姓江的。”
“我向……我哪向着他了,瞎说!”一顶帽子凭空飞来,陶惟宁急切地申辩,“我只是搞不明白,桃桃的幸福,不该让她自己做主吗?”
“我没不让她做主啊!不就是正常的吃饭见面嘛!桃桃要是讨厌他,我也不会逼着她呀!”丁馥丽训人的架子刚端起来,转念一想,还是得以理服人,便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你看人家老林,是他们数学系正教授,夫人今年刚从林业局退休。他儿子无论外貌、学历、性格还是前途,配桃桃都绰绰有余!两家还知根知底。你说说,比起她自己去外面找那些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是不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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