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讲,又见三人都朝他看来,心中存稿有些过意不去。
于霁和徐泮都是对他帮助再三,费老太爷给他的书信,虽然牵涉甚广,可若是一分不同他们说道两句,倒有些怀疑人家不牢靠的意思了。
他踌躇了半日,张口想说,徐泮却冲他摇了摇头:“杨兄不必多言,此处到底是客栈,隔墙有耳。这样的大事,我已从霁哥儿这儿听了个仿佛,其他的事情,进京自会有分晓。”
徐泮说话掷地有声,杨世如听了不胜感激。
徐泮许诺杨世如,如有需要,直接提问高就便可,只是高就这里,还须得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是夜,徐泮想着从于霁那里听来的话,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觉。
于小灵伸手拍了拍他的腰,说道:“怎么了?可是心绪激动了?”
徐泮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我自诩老成持重,却不想心心念念的事情有了转机,便让我睡不着觉了。若是明日便能大仇得报,我现下恐怕连快马飞驰,都觉得不够过瘾。”
于小灵听他自嘲,也呵呵笑了两声,拍着他说道:“你遇上这样的事情,若是还能睡着,我倒觉得惊奇了。今次就好像是金榜题名的前夜,你且问问那些中了进士的,有几个能睡得安稳的?”
徐泮被于小灵这么一劝,心下反倒沉稳不少,转身搂了她到怀里,夫妻二人轻言细语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才慢慢歇下了。
然而第二日一早起来,傅平便过来同徐泮请示:“伯爷,高就说他不愿同杨家这边作证,除非伯爷能放他一马,不然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徐泮一听,便冷笑了出声:“我就说他昨日那般好说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了。我倒要去看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第三五七章 老狐狸
高就一改连日来的颓败,面上一派闲适之气,见徐泮推门进来了,还同他客气地打招呼:“伯爷,早啊。”
见着老狐狸这般得意,徐泮也禁不住想笑:“看来高先生,对于免于刑罚是志在必得了。”
高就闻言,朝他摆了摆手:“伯爷说笑了,在下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说不受刑罚,只能说朝廷会看在在下积极改过自新的份儿上,减免些刑罚罢了。”
他嘴上虽这样说,可眼睛里却尽是得意。
徐泮不得不感慨,若是自己落到这般境界,恐怕没有高就这样好的心态。
他扯过交椅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高就一番,然后问他:“你是我捉来的人,涉嫌的也是当年倭寇之战的事情。杨家想提审你作证,那是杨家的事,可是与我无甚干系。便是想减免刑罚,你找我也是无用。到时候把你交到大理寺,他们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
”
然而高就好像浑不在意,“瞧您说的,若是这般,那我开口与不开口,又有什么关系呢?倒还不如把这事情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算了,终归都是你们朝廷的烂账,朝廷越烂,我就越高兴。尤其是兵部呀,掌管着全国上下军队的调派,指不定伯爷你明年再去打仗,兵部就给你安排一群使不上钱的老弱病残,也说不好!”
徐泮暗叹他果然狡猾,杨世如只问他几句话,他便已是把事情首尾,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了。
高就这么说,自然不无道理,可是徐泮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当年打瓦剌人那两笔帐,兵部又掺合了多少?
他心中作如此盘算,高就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突然笑了一声,说道:“伯爷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不少。朝廷这些年牛鬼蛇神尽出,伯爷祖上的英雄将军,说不定便是被那些贼人害了去。难道伯爷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吐出实情吗?”
高就话音一落,徐泮凌厉的目光便射到了他脸上。
高就好似还没看见,但笑不语。徐泮亦抿着嘴,不作一声。
二人沉默了半晌,高就才突然认真说道:“伯爷放我一命,却换朝廷一个清肃,难道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只求伯爷能够高抬贵手,让朝廷判我个流放,也就罢了。”
这高就倒是识相,若是把他这些年与官府作对的罪行累加身上,不判他个凌迟都是放过他了,他让徐泮替他说话,只说倭寇之战的事,只判流放,不无可能,
这还主要是高就知道,以徐泮心性,是定不会骗他的。
他人是由徐泮抓来的,若是徐泮替他减刑,朝廷定然不会不给面子。高就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把所有事情都摆在徐泮面前,让他自己选。
徐泮心头虽厌恶,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拿他一个人的贱命,换朝廷一个清肃”这句话。
然而徐泮也不是个傻子,当下又问他道:“你让我放你,我又怎么能确信你的话,确实能让兵部那些人下马呢?若你使劲浑身解数,不过也就撼动了一只蚂蚁,这笔买卖我岂不是亏了?”
高就一听就笑了,抬脸朝着徐泮摆手:“伯爷放心。若是我来作证此事,还不能将兵部的尚书大人拿下来,我高就自己便服刑了,不用伯爷动手。”
徐泮神色微凛,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道:杨世如手里的书信,不知是何要物,配上高就的证言,竟有把握将兵部尚书都拉下马来。
潘虎,薛鼓,王复勇,庞煜,刘焜……徐泮还要看一看,兵部尚书庞煜这回下了马,又能把谁扯出来?
徐泮心头不由浮现出朱炳俊的身形,终于,要一见分晓了吗?
徐泮答应了高就的要求,一行人手握重机,也不再耽搁,立时便回了京。
且不说徐泮同于小灵回到家中,自然是将近日外出留下来的杂事理清楚,只说杨世如直奔家中,连杯水都没喝上,便直奔他祖父杨宣的房里去了。
彼时,杨宣正在房中看几位孙子作得策论,听小厮通传,说杨世如风尘仆仆地奔来了,有急事要说,连忙传人唤了他。
杨宣这位嫡长孙向来稳重,似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倒是不多见。
杨宣这一生起起落落,能做到阁老的位置,那自然不是常人,他打眼瞧见杨世如疾步进了书房,便直接说道:“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喝口茶。”
杨世如自知失礼了,向杨宣行了礼,照着他的吩咐,将一盏茶饮了大半,心情沉定下来,才同杨宣将此事说来。
“祖父,孙儿去了费家一趟,费老太爷他老人家临终之前,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孙儿,让孙儿当场打开看了之后,他便安然去了。”
费老太爷离世,杨宣点头默了几息,表示哀悼,然后才缓缓地说道:“费老太爷给你的信中,都写了什么?”
杨世如一听,便知他误会了:“并非是费老太爷给我的亲笔信,而是一封旧年的书信……祖父定然想不到,当年的被剿匪窝里,确实出了一封书信,只是非是那封害得祖父下了诏狱的假信,而是费老太爷时隔十多年后,交给我的这一封!”
杨宣意外地看了孙子一眼,却见他低头从袖口将这封信缓缓拿了出来。杨世如将信交给了杨宣,杨宣拿过来,从头到尾的扫了一眼,便不由笑了出来。
“庞煜当年这一招移花接木,做的真是巧妙,明明是发给他的求救信,却不着痕迹的,转到了我身上来,我差点便被他害了!”
杨宣说到这个,顿了一下,叹了一声,又缓缓道:“难怪当年费老太爷,竟能从书信的墨迹纸张,给我们点出来重重疑点,我委实没想到,真书信竟然在他手里。”
杨宣又是摇头:“也难怪他不敢说,他当时正是丁忧在家,后头能不能再起复还不好讲,又怎么敢把这么要紧的东西拿出来呢?唉……罢了罢了,斯人已逝,我也没什么可怪他了。”
☆、第三五八章 百户位
尘封箱底十年之久的陈年旧案,若想翻出来搅动风云,没有人证物证是不行的,可偏偏杨家这里,人证物证全都齐全了。
当年,庞煜和杨宣一个是户部的左侍郎,一个是右侍郎。当时的户部尚书致仕之后,庞煜对于尚书之位可是志在必得。
然而,先皇偏偏看中了杨宣,一手便把杨宣提拔了起来。
庞煜此人,哪里是能被人家压在脚下的,况且他与杨宣向来面和心不和,早晚要另立旗帜的。
他在杨宣手下干了没多久,正巧就有这么一件牵扯了他的贪污案被告发了出来。庞煜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手里肯定不能干净,此事同他又牵扯颇深牵扯,若他真被扯了出来,仕途定然完了。
他急中生智,一出金蝉脱壳并移花接木妙不可言,将这件大案干脆利落地全部推到了杨宣身上。杨宣简直辩无可辩。
眼看着杨宣牢底是要坐穿了,却没想到杨家人竟能在信上发现了马脚,一举将这封信变成了一封假信。
此事当时被判完全属于诬陷,可诬陷杨宣之人,却始终都没有找到。杨宣一直怀疑是庞煜做的手脚,然而此事之后不到一年,庞煜便不知借了谁的巧力道,一使劲儿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头。
杨宣同庞煜分庭抗礼这许多年,谁也没能将谁绊倒,反而各自有了各自的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杨宣有了实锤,他这锤砸不砸到庞煜头上,就要看他现下如何作想了。
关于这个问题,某日于小灵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甚是想不明白。
她问徐泮道:“杨阁老毕竟年纪大了,会不会也没那个折腾的心了?当年的敌手,说不定已经成了相互欣赏的老友。这证据拿在他手里,他不翻案,也是白瞎呀!”
徐泮把于小灵手里吃了一半的枇杷拿过来,说道:“少吃些吧,你已是吃了不少了。”
于小灵朝他努努嘴,徐泮递了茶水给她,说道:“杨阁老虽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是庞煜却是个沉不住气的。庞煜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能再进一步入阁,对他来说可就是功德圆满了。可是杨阁老这些年一直都压着他,他使劲浑身解数,也上不去这一台阶。”
徐泮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么,他有了刘焜给他做后盾,时不时在今上耳边吹吹风,入阁倒也并不算无望。咱们南下之前,正好有位阁老年纪大了,已是同皇上奏请一次,要回老家了,只是皇上登基才没几年,还舍不得他走罢了。只等他一走,庞煜入阁八成谁都拦不住了。”
于小灵顺着他说的点了点头,“现下放眼望去,也就庞煜各方面都最合适不过了。杨阁老若是不想让他入阁,少不得要使些手段。”
徐泮闻言点头,默了一默,继而叹道,“即便是忠臣良将,没有些手段在朝廷上也立不住。更有些一味耿直的,最后不过是做了岳武穆罢了。”
于小灵见他感慨,还有些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肩头,说道:“你年纪还轻,现下还当养精蓄锐,待到朝廷的事摸得一清二楚了再说。我可舍不得你步入险境。你平日里得了空,不妨同我外祖父多说说话去,他老人家最是精明。”
他两人说到这个,都想起了程家治崔家的那一桩事,如今崔家在京里也没什么脸面,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自请离了京,往旁的地方做官去了。
而崔乐苑,在程家更是翻不出来一朵浪花。被闵氏压得死死的不说,程默泽最近又得了个妾,更是将她抛在了脑后。
这些都是崔乐苑咎由自取,自不必提。只是于小灵同徐泮这话说了不过半月的工夫,便有一民状告到了京城来,接着都察院御史们都变得忙碌了起来。
此事说来,是一家之小事,顶多算得上是两家人的恩怨,可这事儿偏偏就一路从山西闹到了京城。
这家姓谢,就是个普通的军户,前来告状的是这家二十上下的大儿子。
他爹原是当地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百户,在前几年陕西剿匪的时候,不幸遇难没了。彼时,这个大儿子也有十六七岁,按理说,是该将这百户的袭职承袭下去。
可是袭职迟迟不下来,他们去找了上头的千户,千户却说,当时在山西他爹死的时候,并不是与匪徒搏斗而亡,而是私自外出被野马撞死了,所以这袭职不能给他。遂一直扣留不给。
这个理由其实有些牵强,便是这谢百户非是为国捐躯,可也是在捐躯的路上。况且他有没有大的过错,无缘无故不把这百户的职位发还给他儿子,完全没有道理。
可是千户都这么说了,这家人不过就是小民,去哪里闹呢?
本来也不过偃旗息鼓罢了,可惜没过多久便来了一位新上任的百户。这位百户姓童,是从北直隶调过去的。
听说这童百户原先不过是个总旗,后来干得好了自然往上升,正好升到了此处,便携家带口来此处上任。
本来这两家也该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就在去年这童百户的小儿子出来吃酒,吃醉了之后就开始同人说道他们家的发家史。
据这童家的小儿子说,他们家原本不过就是普通军户,谁知他的爹在某次剿匪的时候,私下截获了一大笔钱财。
后来,他爹便是用这钱财上下打点,从小旗成了总旗,这总旗干了又没几年,手里越发有钱了,听说山西这边空了个百户的位置,便立刻托了人上京打点,银子花了下去,这百户位便实实在在落到了他们家头上。
这童家小儿子说了一圈大话还嫌不够多,又拍着胸口道:“别看我是家中老幺,等到过几年,我爹手里富裕了,再托人上京走一趟,我也照样做了百户的!哥几个可都得巴结着我!”
所谓酒后吐真言,童家小儿子这大话没人当大话,全当真话了。
☆、第三五九章 买卖官
童家老幺这话没白说,可巧就被谢家人听去了,而谢家人这两年正是过得不如意的时候。
谢家也有一位老幺,天生的是个火爆脾气,他听到童老幺这么一说,没隔两天,凑了个没人看见的机会,找人把这姓童的狠狠地揍了一顿。
可谁知他以为没人看见,却正有旁人从旁瞧见了。童家人没隔一夜便知道是谢家人使坏揍了他们家的小儿子。这事儿,自然是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先是谢老大被上头的军官挑了刺儿,弄到校场上挨了结结实实三十军棍,然后谢家全家,被发放到偏远的乡下去了。
这谢家老幺知道是童家人从中作梗,那火爆脾气上来了,便去找童家理论。那谁知这一理论却动了手,一动手就没了轻重,这谢家老幺就这么被童家人活活打死了。
谢家老幺如今是在童家的地盘上被活活,他一家被童家捏在手里,想替他报仇也无处可去。这事儿耽搁了有一年之久,谁知这会儿却捅上来,还一路捅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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