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听得姜从清一愣,不过他愣神的这个工夫,徐泮已然正色答道:“有他手下两个兵。”
姜从清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说的是潘千户的事。既然说到这个,就不能随便揭过了,姜从清当即道:“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就敢买凶刺杀立过战功的游击将军,敢问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周遭随之一凝,而后,韩瑞冷笑一声开口道:“姜六爷,想如何处置?”
他话里不屑之意毫不隐藏,姜从清火气立即窜了上来:“自是要查出来,到底是谁人给他的胆子,让他买凶杀人!不然,固原还有没有王法了?!”
韩瑞微微颔首:“查自是要查,不知姜六爷和徐世子,是想自己查,还是要我派人去查?”
他目光落在徐泮身上,徐泮微微勾了勾嘴:“不劳大人费心了。”
韩瑞定定地看了他一息,正色道:“那好,此事便交于你全权处置,盼你早日抓住幕后主使。”
他说完,转身就大步离了去。
姜从清看着他的背影,气的直大口喘气:“他这是什么意思?!”
徐泮拉了他回院子里,才道:“他自来与我父亲不对付,此时能放手让我们自己去查,自是不错了。”
可姜从清却英眉倒竖:“要我看,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他!”
闻言,徐泮眯了眯眼,默了几息才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当然,这些人一个都不能信。”
他说完叹了口气,姜从清刚张口想说什么,又见傅平跑了过来:“世子爷,姜六爷,王内侍从京城来了!”
“王朝恩?!”姜从清惊道。王朝恩是司礼监章印太监,皇上的心腹之人,没想到皇上竟派他前来固原。
徐泮倒是不甚惊奇,固原出了这等大事,监军刘焜回京请示,瓦剌人还等着议和,皇上估计一连下了不少旨意,怕旁的人弹压不住,便使了王朝恩过来。
徐泮眉头微皱,却没说别的话,匆匆换了衣裳,去了前厅。
固原驻守的将领都来的差不多了,徐泮站在四位游击将军里,并不过多言语,不过他不言语,有人却要拉他说话。
应国公朱丙俊是正副总兵之下的参将,论起亲戚关系,朱丙俊是徐泮三婶娘的胞兄。
应国公府曾经也辉煌一时,可惜近几十年,家中子嗣无人可以支应门庭,还是徐泮祖父看在老一辈的情谊上,提拔了朱丙俊上来。可他却无法同韩瑞相比,带兵打仗资质平平。
“大侄子,你有什么苦楚,只管跟王内侍说,皇上会替你做主的!”朱丙俊拉过徐泮,说道。
徐泮闻言只微微笑了笑,正色道:“任凭皇上调派。”
王朝恩听了,倒是多看了他两眼,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道:“忠勤伯府世代英良,皇上为着瓦剌人损伤了忠勤伯爷,大发雷霆,连着几日都吃睡不下……唉……”
说到这个,厅内一时沉默起来,还是徐泮说了句:“劳烦皇上挂心,忠勤伯府哪怕就剩下最后一人,也定前赴后继,不负皇恩!”
“好!”王朝恩见他年纪轻轻,家中遭难,仍沉稳镇定,对答有度,心中暗自点头,又道:“世子爷的这份心意,忠勤伯府的这份心意,咱家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自然都跟上来贴金,将忠勤伯府夸了又夸,又顺带着把王朝恩也不动声色地捧了几句。
徐泮只作谦逊模样,态度不卑不亢,倒和那一向冷脸惯了的韩瑞差不多,王朝恩看在眼里,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茶水喝了大半,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徐泮心里虽念着那潘虎之事,却也只得耐着,此时连那王朝恩正了脸色,放下了茶盅,心知他要宣旨了。
第一道旨意就是下给徐泮父亲的。徐立远功高劳苦又含冤而死,皇上惋惜其英年早逝,让礼部给定了谥号“武英”。
徐泮替父接过这道旨意,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他连叩三头,刚欲起身,却听王朝恩道:“世子爷不必起身,还有第二道旨意。”
徐泮心中有数,果听王朝恩将他册封忠勤伯的旨意念了出来。
再是叩头,谢恩。
“伯爷,还有这第三道圣旨。”
徐泮一惊,抬头瞧见王朝恩拿出一道青黄亮色绢本,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勤伯徐泮战功显赫,恪尽职守,现迁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一职,即刻回京上任。”
☆、第一一四章 聚骨扇
即刻回京上任?
徐泮被这个消息打的有些晃神,未及反应,只听王朝恩提醒道:“伯爷,接旨啊?”
徐泮一惊,不敢再做停留,连忙伸手接过圣旨。
“伯爷可听见了吧,皇上时刻想着您那,可得放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才放心。”王朝恩笑着打趣道,可话语里透出的意思,却让厅里的皆神色一凛。
忠勤伯两代人接连丧命,可不代表忠勤伯府就此没落下去了,皇上,可是记着忠勤伯府的不世之功呢!
而这位新册封的小伯爷,也是皇上心头上的人,恐怕过不了多久,这固原还能迎来忠勤伯府的陕西总兵!
徐泮自然也懂其中的意思,可是这么急着回京,那潘虎之事,如何还能查下去?
徐泮略做思虑,正要张口将他遇刺一事亮与人前,却见朱丙俊忽的点了点头,当先说道:“这般正是皇上记挂着他,内侍不知,这孩子,前几日出城,竟遇上刺杀了!”
王朝恩眼睛一瞪,看向徐泮道:“真有此事?谁人这般大胆,可查出来了?!”
徐泮点了点头,略一思索,便作了悲愤状:“本想着约莫是来寻仇的,私下查探一番罢了。谁曾想,竟查到了那固原千户潘虎头上!想我与他并无愁怨,他如何突然下此杀手?!莫不是,见不得我忠勤伯府还能带兵打仗?!”
这话说出来,厅里的气氛不由添了几分诡异。
见不得忠勤伯府还能上战场的人是谁?怕是街上的小儿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瓦剌人”三个字,那他潘虎做了瓦剌人想做的事,其用意到底何在?
果见王朝恩脸色变了变,肃然道:“怕是再不是私仇!伯爷可押了那潘虎问询?”
“可惜去晚了一步,潘虎昨夜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了!”
“好,好,咱家将此事记下了,回京必然上达天听。”王朝恩拧眉说着,又转了头对韩瑞道:“怕是还得韩大人多费些心,早日查清此事,届时皇上问下来,也有个说法才好。”
“本该如此。”韩瑞道,转眼又看见徐泮神色微现焦急,又道:“本想将此事交给忠勤伯亲自去查,毕竟他手上还有几分线索。”
王朝恩却摇了头:“皇上亲自下的命令,让伯爷当即随了江源伯世子爷一行回京。皇命不可耽搁,伯爷尽快回京,也免得再遇上这样的事!”
王朝恩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泮虽并不甘心,可也不能违抗圣意。
是以姜从清听到这个消息,将一张茶桌拍成两半的时候,反而是徐泮劝了他。
“那人这般算无遗策,即使你我留下来,也无甚用处,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落到潘虎私通瓦剌人身上?你放心,他既出了手,便收不回去了。早晚,我让他以命偿命!”
寒光在徐泮眼中闪过。
有些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西北九月的漫天黄沙里,徐泮身负皇命,一路护送自己父亲的灵柩,直奔京城而去了。姜从清却没有与他同行,转道往南,奔了扶摇山庄去了。
山庄一片寂静。
“姜六爷,您怎地来了?”守门老翁急急忙忙给姜从清开门,惊讶道:“小主子们都各回各家去了,上晌刚走的!”
姜从清扑了个空,转念一想,他这一趟来西北,本来就是拜访岳家的,便当即调转马头,往静宁去了。
静宁虽然是个州,可也就那一巴掌大,略一打听,就知道州衙在何处了。
可这会儿天色已晚,他又两手空空,如何能上门去,还是那女婿第一遭上门。
读书人家本就礼数多多,姜从清不敢不从,只好找了个客栈先住下,又去街上置了礼盒,还把在京城淘来的,给程默意备下的小物件也放进礼盒里,自己看着,咯咯地傻笑。
张迅和梁勃对了个眼神,心道,一提到未来的六奶奶,六爷就跟傻了一般,就这副模样,真真不知道程家人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傻瓜。
第二日一早,姜从清捡了一身竹青色暗纹圆领袍,束了腰,坠了玉,又将他那把剑收了起来,拎了只紫竹聚骨扇拿在手里,自觉书卷气十足,信心满满。
“六爷,静宁今日冷得很,怕是用上不扇子吧?”张迅看不下去,提醒他道。
“你懂什么?文人都这样!我若是带上剑去,还不得吓着我岳父大人?!”
张迅听他如今就岳父大人叫的亲切,也知他如今正头脑发热,既然是头脑发热,拿了扇子扇几下,那也是好的,遂不再多言。
姜从清又将礼盒反复点了两遍,瞧见各处都妥帖了,便点了模样稍显文气的张迅,跟着自己同去。
姜从清兴致勃勃的来到程家门前,刚想几步上前去敲门,就见那门突然打开了去,门内隐隐有送客声传来。
“这么早就送客?”姜从清嘀咕道,觉得这个时候上门未免弄得程家人手忙脚乱,所以还是等他们送完客再说吧。
他这样想着,便拉了张迅往后退了退,恭敬地站了一旁,竖着耳朵听人说话。
“……定要替我给令尊问好,我公务繁忙不便前去探看。这会儿也不早了,快去吧。”
一个浑厚的男声道。姜从清一听,猜他定是静宁知州,程默意的父亲程思励,当即又规矩了几分。
只听要离去那人回道:“是,岳父大人,那小婿就告辞了。”
岳父大人?小婿?
姜从清闻言心中一紧,眼睛瞪得似个鸡子一般大。
这个人怎地自称小婿?他才是程家的女婿?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莫不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要狸猫换太子?!
那还了得?!
惊讶之间,那人已经牵了马出了程家,还拱手请了程思励回去,程思励点头转身回了。
那人刚要翻身上马,就觉得一股大力擎出了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正见一人怒目圆瞪,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假冒小爷?!”
州衙的门前静悄悄的,姜从清这一声吼,把刚往回走了两步的程思励,惊了一下。
他连忙转过身去,正见一穿着颇为文质彬彬的高挺少年,凶神恶煞的拉住卫玥,瞪着眼,扬起手里的聚骨扇,一副下一息就要跳起来打人的模样。
☆、第一一五章 三姑爷
“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弄错了?”卫玥不明就里,讶然问道。
“怎么会弄错?!我明明听见你叫我岳父作岳父,还自称小婿!”姜从清怒道。
他这话说的极快,话里又包含了太多东西,卫玥听着一阵迷惑,过了一息才回过神来。
“你……你是不是姜家少爷?”卫玥问道。
姜从清闻言很是生气,心想此人竟还做模做样,禁不住嚷道:“你都冒充小爷了,还问小爷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到程家来有何居心……”
“从清?”一个疑惑的声音打断他,喊道。
姜从清连忙转头看去,正见程思励抬脚跨过了门槛。
姜从清一惊,不由喊道:“岳……岳父大人。”
卫玥听他也喊了程思励岳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他一脸迷迷糊糊,禁不住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程思励一过来,姜从清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此时又听此人不怕被拆穿,反而笑得欢快,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连忙松开卫玥,只听程思励打量着他,肃了声问道:“你这第一次上门,就要打你姐夫?”
“姐夫?!”姜从清拿着折扇的手一抖。
“可不?我还问问你是何居心呢?”程思励说完这话,便握拳挡了嘴,不让姜从清看见他翘上去的嘴角。
姜从清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打京城来回的这一趟,这程家大姑娘已经火速定亲了,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还当他是个冒充了自己的骗子。
饶是姜从清自来脸皮厚,也架不住第一回登岳父家的大门,就闹出这样的笑话,当即涨红了一张脸。
“是姐夫啊?!真对不住,对不住!”姜从清知错就改,连忙给卫玥行礼道歉。
卫玥笑着回了他,知他才刚到了西北,而自己又从甘肃刚回来,他不识得自己也正常,摆手道:“无妨,无妨。”
给卫玥道了欠,姜从清突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他这半年光在路上来回奔波了,哪里知道这茬事,本来还想斯斯文文地给岳父留个好印象,谁知还没进门,就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
他苦了脸着,小意说道:“岳父大人,小婿知错了。”
说完也不敢抬头看程思励,一个垂眼盯着地下,比见皇上还恭敬小心许多,张迅看在眼里,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程思励心里笑到不行,见他委委屈屈地样子,还微微瘪了嘴,心道和自家小女儿还真是一对儿,只好说道:“行了,你姐夫还有要事在身,也不得空闲与你计较了,回头你再正经给他赔礼道歉吧。”
姜从清连声应是,卫玥直道不用。程思励见两个女婿并无芥蒂,心里高兴,撵了卫玥快快离去。
当下又是一番重新送别,卫玥走了,程思励才看着一直规规矩矩,不再似方才那般的姜从清说道:“好了,女婿认不得丈人的都有,别说你识不得他了。罢了,今日冷的很,快跟我进去吧。”
姜从清这才被程思励的一番话,暖回了心来,心道岳父大人真是开明,往后定要好好孝顺他。他这样一想,又高兴了两分,招呼了张迅,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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