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想念头还没来得及传到崔氏的耳朵里,崔氏便已经着急忙慌地带着于小霏往惜芙院去了。廖氏一看人呼啦一下都走了,当即就变了脸,似个孩童一般,非要闹着出去。
此时服侍廖氏的人,再也不似从前的幽客他们那般尽心尽责了。这日当差的廖氏的大丫鬟是个叫瑞儿的,是头几个月,崔氏刚提拔上来的。
她向来以崔氏马首是瞻,当下一瞧崔氏走了,哪里还有心思管廖氏,嘴里漫不经心地劝她莫要出去,却转身捏了一块白糖糕,拿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着。
不过就是吃了一块糖糕的功夫,廖氏晃悠着窜就出了门去,那瑞儿刚想过去拉她,就瞧见廖氏身形一晃,很不巧地一脚崴在了廊下的台阶上……
那边,崔氏拉着女儿进了惜芙院,顶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的异样眼光,径直就奔着正房去了。
程氏姐妹二人,已是将该说的话说了大半,瞧见这母女俩突然来了,俱颇为惊奇。
可人都来了,总不能把她们撵出去。崔氏一开口,把自己家的姑娘,话里话外好生夸了一遍,顺带着还暗暗赞了自己一句。
她道:“我寡居在家,外边的事情再管不了,不过能多照看婆母一些,也算替弟妹分担了。”
她这话说的不假,大程氏刚顺着她夸了一句“你也是辛苦了”,就听见门外有慌慌张张的小跑声传来。
紧接着,有丫鬟撩了帘子过来通报。说老妇人崴了脚了,疼得直哭。
众人皆吃一惊,室内一时万分尴尬,好似空气凝固了一般,崔氏脸上又是青,又是白,心道刚刚还夸了自己两句,说照看婆母有功这一下,彻底地打了自己的脸。
好在众人再没这个闲工夫,同崔氏将此事论个明白,只匆匆地,都往敬莲园看廖氏去了。
是以这会儿,于小灵到了敬莲园,又进了廖氏房中,正好就瞧见了崔氏眼窝深陷,面色发黄,神色怏怏地站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卫玥正在细细问诊,室内再无旁人开口,于小灵静默地给众人见了礼,就径自往一旁站着去了。
碍于廖氏向来害怕她的缘故,于小灵甚少过来给廖氏请安,即便是请安,也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这会儿得了闲功夫,她反倒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起廖氏的房间来。
到底是神志不清的人了,这吃的用的再没往日精细雅致。廖氏往日就爱一个兰花,好似幽客、香祖她们的名字,便是那兰花的各样别称。可再看如今的丫鬟,都是什么瑞儿优儿的,略微一想,也知必是崔氏的手笔。
不仅如此,连房间的摆设也处处透着漫不经心。不过好在于清杨是个极孝顺的人,对待廖氏再没一丝一毫的怠慢,便是廖氏用的东西不如从前更合着她的心意了,可也不会比程氏崔氏差。
于小灵刚这样想着,眼角就扫到了屋角的案边上,摆了一个不起眼的青花天球瓶。
☆、第一九四章 天球瓶
那天球瓶圆滚滚的腹部是青花烧出的缠枝莲纹样,远远看着并没什么不妥。
于小灵记得程氏好似也得了一件类似的物件,只她不爱,摆了几日便锁进了库房,那还是于清杨不知从哪淘来的景德镇的东西,时下甚是得人眼的。
于小灵觉得,廖氏这件天球瓶和程氏的应该同出自于清杨的手,可她看着那瓶肚出青花缠绕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眼睛转了转,将周遭暗暗寻了一遍,发现无人注意,便放轻了步子往那房间角落挪了过去。
这一回,那青花天球瓶可让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花样本是缠枝莲花的样子,这个毫无疑问,可是到了那细枝末叶处,却隐隐收不住了,画工毛糙起来。景德镇出品的青花天球瓶,最是得达官贵人欣赏,若是有这样的残次品,于清杨定不会放进廖氏房里。
于小灵挑了下眉,又仔仔细细地将那青花天球瓶,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不像是景德镇的东西,倒好似是,小作坊仿出来的样子?
于小灵忽地笑了,旋即又抿了嘴。这东西莫不是本就是仿出来的?只不过是不是从于清杨手里来的,便不得而知了。
有了这个猜测,于小灵便把眼睛,又转向了其他角角落落里的瓶瓶罐罐上。一圈看下来,她心里已是有了数了。她着实没想到,廖氏的这间屋子,竟这般经不起推敲。
那边卫玥也已是诊断得差不多,他朝众人说道:“老夫人摔了一跤,除了脚崴了一下之外,其他并没什么影响到头脑清明的,我瞧着老夫人,神志似有苏醒的迹象,日后还要多加看护才是。之前大夫开的药方再继续用着,改日我再过来看。”
他都这样说了,那便是不打紧了。他虽算是表侄女婿,可到底也是太医院的太医,于清杨对他甚是客气,再三道谢才送了他出去。
于小灵从进了门直到现在,眼角时不时就扫一扫于小霏,见她不经意间,眯着眼睛狠狠剜了自己好几回,心里不由冷笑连连,暗道:“我看你还能蹦达几时?”
这般安顿了廖氏,回到惜芙院,程氏直接便拉了女儿往正房说话。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大姨母传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让咱们应了这门亲事。”程氏言语间还有些闷闷不乐,言罢,又冷着脸,瞥了于小灵一眼。
于小灵无奈,她不想程氏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样满腹心思地将自己嫁出去,又有什么好?于是她微微笑道:“那倒是巧了,法师还说我同那人有缘呢。”
一听到“法师”二字,程氏立即挑了眉毛,又睁大了眼睛:“法师当真如此说的?”
“可不?我骗娘作甚?娘就放心吧。法师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况我嫁了他,也不定非要当了寡妇的!”于小灵拉起青潭做大旗,半点都不心虚,当下说的起劲。
可程氏一听她说什么寡妇的,当即便又神色一凛:“胡说些什么?!再不许提那些犯忌讳的话!既然法师说有缘分了,那定是有好的结果!罢了罢了,好歹那小伯爷还与咱家有几分交情,我瞧着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你兄弟二人又都喜欢他。为娘的,只盼着你过得好就是了!”
于小灵见她解了心结,又笑着与她亲近了一番,喝了口茶,突然问道:“昨晚祖母崴了脚的事,父亲可是如何说法?”
她这话问得颇有些意味,程氏一想也明白过来,撇了撇嘴道:“还能如何说法?你大伯母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说了又能怎滴,难不成还能让旁人去照看你祖母?”
于小灵听了笑笑没说话,眼睛转了转,又问道:“我记得娘这里有件青花天球瓶,同祖母房里那个,是一道来的么?”
程氏点了点头:“是你爹爹的同年送的。”
于小灵弯了嘴角:“我瞧着还挺好看的,不若娘借我摆几日?”
“这有何不可?你让素辉去库房取便是了。”
于小灵很是乐和地谢过程氏,回了自己屋子。
坐车着实是颠簸的很,于小灵好生洗了个澡,倒头睡了个午觉,醒来便把两个大丫鬟叫了过来说话。
“我记得上晌来的时候,暖橘同我说,说那月蝶是买回来的丫鬟,平日里同家生子大都不打交道,敬莲园大多都是家生的丫鬟,那她同谁住一屋呀?”于小灵上晌坐车,已是先把月蝶的事简单的过问几句了,这会儿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
“好似是老夫人房里的优儿,优儿只是个二等的丫鬟,才提上来也不久,姑娘想必不识得她。”暖橘不知于小灵为何突然提起月蝶,只老实答道。
温杏往前也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丫鬟,就这优儿的事,反倒是比暖橘清楚一二。
她说道:“那优儿也是前几年买回来的,本来一并都给大姑娘的,后来老夫人生了病,大夫人看她还颇为伶俐,便把她调到老夫人处当差了。”
“嗯,那你可清楚优儿同那月蝶关系如何呀?”于小灵思索着问道。
这倒把两个丫头都难住了,她们同敬莲园的人一向不大来往,实是不清楚那优儿同月蝶关系如何,不过,她们也更加不明白姑娘这是想要作甚。
见两个丫鬟疑惑的看着自己,于小灵只笑笑不说,让他二人去打探一下优儿的事,再就是,优儿在廖氏处当差,是不是也有手脚不干净的时候。
打探事情,暖橘最擅长不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过来回禀,先是说优儿同月蝶都是买回来的丫鬟,同病相怜地,关系倒很是不错。再就是,有门上的婆子曾看见过优儿偷偷夹带不明不白的东西,往外边送去。只那婆子,也受过优儿的银钱,便不曾上报罢了。
于小灵笑了,打趣暖橘道:“那你是如何让她开口的?”
“奴婢还能那点本事都没有?连哄带吓地,她就都招了呗。”暖橘扬了嘴角。
于小灵赞了她一句,又把温杏叫来吩咐了几句话,让她二人此时先不要声张,见机行事再说。
☆、第一九五章 玫瑰膏
第二日,于清杨照例带着全家人去敬莲园给廖氏请安。
于小露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小半月未曾出门,今日大好了,也跟着黄姨娘过来了。
她比前几日瘦了些,不过看着精神还算好,见了于小灵过来,还伸手拉了她,笑着给她道贺。于小灵见她乖巧摸了摸她的小手,抿了嘴笑,没说什么。
于小露摸不准她的意思,可此时人多,也不好再问,二人携了手,不一会儿就到了敬莲园。
主子本身就够多了,丫鬟婆子再进不到屋中来,除了大丫鬟,全一字排开地站在门外。于小灵也不认识谁是谁,心想,今日一个都跑不了。
后又进了屋子,众人挨个给廖氏请安。于小灵请过安,便趁人不注意,默默地往廖氏的梳妆台前去了。她眼睛一转,瞧见无人注意她,便将的台上放着的一盒玫瑰膏子,敛入了袖口。
那玫瑰膏子是前些日子采买回来的上等胭脂,她昨日过来,正见着廖氏还擦了些的。
她在袖子里捏了捏那玫瑰膏,面上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倏忽,又收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听着于清杨殷切的问候廖氏。
廖氏到底是久病的人,问多了,便不想搭理人。于清杨说了一会儿,见她神思不属了,便也要带着众人要回了。
于清杨刚说要走,于小灵便轻轻捏了捏鼻子,觉得有些痒意,连忙往日光最盛处看了一眼。鼻子突然痒得厉害起来,她持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众人听见,都往她这处看来。
于小灵略施一礼,表示歉意,又说道:“祖母整日吃药,屋里这药味儿也是浓得很了,想必祖母闻着也不舒服。倒不如拿着艾叶沾了醋,到处的洒扫一番,也去些味儿。”
拿了艾叶去味,倒也是夏日里常做的事情,于清杨略一思索便点了头:“灵儿说的有道理,我闻着这味儿也太重了些,是该洒扫一番。”
于小灵见得了他的首肯,又接着道:“女儿以为,这天又闷又热的,前几日三妹妹还生了病,倒不如各院都扫一扫,连着丫鬟婆子他们的住处也扫了,不然他们身上有些乱七八糟的味道,也一样带到主子屋里来。”
于清杨对这些琐事在没什么心思在里头,当即点头,直接应了,朝程氏吩咐道:“你多上些心,今日便办了吧。”
程氏应下,众人皆没什么说辞,黄姨娘还笑道:“是该如此,咱们三姑娘前些日子也生了病,直到如今还说屋里有药味儿呢。”
黄姨娘最是实情知趣儿。于小灵抿着嘴朝她笑了笑。转过头来,又瞧见于小霏阴冷的眼神,只当做没看见,便跟着于清扬他们离了去。
因而到了下晌,主子们睡过午觉,程氏便吩咐各房丫鬟婆子用艾叶沾了醋,四处洒扫起来。于小灵还在一旁出谋划策道:“有差事在身的不要误了差事,让旁人帮着扫扫也是一样的。”
木鱼胡同于家上下清爽了起来。下晌吃晚膳的时候,于清杨便好生夸了女儿一番。夸过,想着她快要嫁人了,还道:“让你母亲从我的私房里拨些银子给你,你自己打些中意的首饰什么的戴一戴。”
于小灵谢过他的好意,心道,这都没什么打紧,打紧的是,明日你可要陪着我好好唱戏。”
翌日,天闷得厉害了,似有一场雨将下未下地压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同时,还有些提不起精神。
又是早起去给廖氏请安。
廖氏约莫因为昨日看见艾叶洒扫那大阵仗,兴奋得不得了,晚上便没有睡好,今儿一早起来,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了,眼下有些青,嘴唇也有些发白。
于清杨看着皱了皱眉头,朝着廖氏的大丫鬟瑞儿问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可哪里不舒服了吗?”
可巧昨日正是瑞儿守的夜,她听了问话,便说道:“老夫人就是晚上歇的晚了些,夜里有些梦魇,睡得不安分,倒也没旁的。”
于清杨听了,又好言好语地问了廖氏:“娘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儿子请个大夫过来?”
廖氏一听说大夫二字,就连连摆手,张口说不。毕竟穆大夫隔几日便要上门替她施针,那滋味并不好受,廖氏下意识就有些怕。
于清杨想了想,皱了眉头,没说话。
崔氏看着,觉得没什么打紧,便在一旁劝道:“要我说,就是天闷得厉害,娘有些个提不起劲儿来,倒也算常事。”
她说完这话,于小灵觉得自己该上场了,连忙接过来道:“可不是?我今日就觉得怏怏的,还让暖橘她们,多给我擦了些胭脂,才显得有些精气神儿。哎?对了,瑞儿姐姐怎地没给祖母也擦些脂粉?”
那瑞儿一听于小灵提到了自己,这言语之中还似有责备之意,连忙道:“姑娘说的极是,奴婢本也这样想来着。只是老夫人惯用的那盒玫瑰膏子不见了,旁的老夫人又不愿意用,便也没再擦了。”
于小灵一听她说起这个,忽地笑了:“这可就怪了,难不成这玫瑰膏子还能长了翅膀飞了?”
话音一落,于小霏就挑了眉毛,轻笑一声,道:“昨日来了那些多的人,又是扫尘,又是洒水的,免不了便有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到底还是人多手杂了……”
她言罢,于清杨就皱了皱眉头,眼睛往程氏处看了。
程氏听于小霏这般说,又见于清杨朝她看来,目光隐有责备,脸色免不了就有些不好看。可她不知该如何说法,又不好同一个侄女争长短,一时抿了嘴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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