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灵忘了生病要吃苦药的事了,打眼瞧见药方里还有一味黄连,暗道装病装过了头,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程氏专门看着她将那黑黢黢的药汁一滴不落地喝进了肚子里。若不是于小灵今日愉悦的紧,那是定然要被这苦药冲散了这愉悦心情。
过了一会儿,于小露跑过来看她,手上端了一碟子炸糖糕,笑嘻嘻地道:“姐姐好些了没?姨奶奶让我送了这糖糕过来,姐姐尝尝可还可口?”
于小灵晓得,黄姨娘这是让于小露向她表达了感谢,心里又多高兴了几分。
有些人恩将仇报,自然要打倒在地,而有些人知恩图报,自然也应得到更好的对待。
于小灵摸了摸于小露因着生病瘦下去的手腕,瞧见那手腕上松松垮垮地挂了一副碧玉镯子,笑道:“这镯子也太松了些,我那有一副紧些的,你拿去带吧。”
“啊?”于小露愣了,又道:“我是来给姐姐送炸糖糕的,怎么能拿了姐姐的镯子回去?”
于小灵笑着捏了她的手,低了声音道:“一副镯子算得了什么,你去告诉姨奶奶,千万把祖母看好了,莫让祖母再跑回去了!”
于小露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姐妹二人又说了几句,于小灵药劲儿上了头,困倦了起来。
迷迷糊糊睡醒一觉的时候,正看眼睛,房中昏暗一片,她有些迷糊,直到外间噼里啪啦的雨声传进了耳朵里,她才惊觉,竟是下雨了。
“暖橘?”她张口喊道。
温杏正在厅里做针线活,听见她喊,连忙放了针线筐子,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醒了?可要喝水?”她问道。
于小灵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怎地就你一人?暖橘呢?”
“快到午膳时间了。”温杏转身放了茶盅,抿嘴笑了一下,才道:“敬莲园那边出了些事儿,暖橘听见小丫鬟嚼舌根,心里痒,跑出去问了呢!”
于小灵一听就挑了眉,目露兴致:“出了事儿?什么事?”
“奴婢不晓得……”
她话还没说完,帘子就被撩开了去,暖橘快步走了进来。她本还轻手轻脚的,进来瞧见于小灵已是醒了,连忙跑过来,眼中的兴奋好似这泄洪般的雨声,挡都挡不住。
她绷着笑意道:“姑娘猜猜奴婢听了什么来?!”
“还卖关子?快说!”于小灵笑嗔了她。
暖橘禁不住笑了,露出雪白的贝齿,幸灾乐祸溢于言表,她道:“三少爷下了学堂,听说此事了,现下正闹着要替大夫人和大姑娘去咱们老爷和老夫人处负荆请罪呢!这会儿雨下的这般大,大夫人都快吓哭了……”
☆、第二零一章 十四岁
于霖是在回敬莲园的路上听说此事的。他那般冒着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得跑到崔氏脸前,着实把崔氏吓了一跳。
没等崔氏开口,他便着急道:“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果真昧下了祖母的私物?!”
他一脸惊慌,崔氏看着又红了眼睛:“这再不干你的事,你快去回屋换了衣裳!”
崔氏这番表现,于霖看在眼里,更加明白过来。他恨得直跺脚,说道:“娘,你怎能做这样事情?二叔父待我何等的好,您做下此等事端,我还哪里有脸面见他!”
崔氏被自己儿子说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了出来:“我拿了你祖母的东西也都还上了,你姐姐也被你二叔父关了禁闭,你还有什么颜面不颜面的?我都说了这些事和你再不相干!你只安心读你的书便是了!快回去换衣裳!”
然而,于霖却一脸痛色地摇了摇头,默了一默,他转了身,迈了步子说道:“我去祖母和二叔父那里负荆请罪!”
说话间人已到了屋檐下。
瓢泼大雨洗刷着青石地砖,于霖的话如这瓢泼雨般打在崔氏心上,砸下坑坑点点。
她惊得直喊了屋檐下站着的于霖的小厮崔成:“快拦住少爷,不能让他到雨里去!”
她叫嚷间,崔成已是抱住了于霖的腰:“少爷!这雨下的厉害,可不能出去,定要着了寒的!”
崔氏此时也几步跑了过来,双手拉住于霖的胳膊,面上一片惊慌:“你疯了不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娘还活不活了?!”
于霖被这二人死活拉住,气得直跺脚:“我若是再不去,便是那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死了活了的,还有什么打紧?!快放开我!”
他这话喊得响亮,直把被关在屋里仍旧咬牙切齿的于小霏喊了出来。
于小霏忽地撕开两个守在门口的丫鬟,满眼愤恨,不管不顾地就跑了出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头脸额前的细发,也分成一缕一缕的贴在眉眼处。
她那双铜铃眼大的惊人,忽的在于霖身前站住,恨恨道:“是!我们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只你一人又忠又直!”
她说完又朝崔氏嚷道:“娘,你放开他,让他去!让他去当这个好人!”
崔氏此时已是泪如雨下,心如刀绞。一个儿子,她还摆不平,此时女儿又窜出来又呼喊,着实气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今次若不是为了这个女儿,她又哪里会拿了廖氏的东西,自己落人口实了不说,还被自己的儿子瞧不起!
崔氏气得涨红了脸,张口向于小霏吼道:“你又出来作甚?!快给我滚回去禁闭!”
“禁闭!禁闭!我凭什么要关禁闭!那于小灵她根本一点事都没有!二叔父就是偏私!欺负我是没有爹的孩子!爹爹!爹爹!您在哪儿?女儿过的都是猪狗不如的生活!你到底在哪儿啊……”
她哭喊起来,大大的铜铃眼里泪水扑通断了线的珠子,她仰着头四处张望,张皇失措的样子,犹如走丢了的孩子,害怕,恐惧。
崔氏心碎的快要窒息了,就在她要禁不住原谅女儿的时候,忽的见于小霏又转了脸色,变化之快如同翻书。
于小霏忽地止住了泪水,眼睛瞪得仿佛要将眼珠瞪出来,扭曲了面容,又扭曲了声音:“他们只一味地欺压我,凌辱我,现在我头上作威作福。那于小灵就是个鬼胎,惯会装模作样,都是她害我!都是她害我!爹爹在天有灵不要放过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于霖打断了去:“大姐,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话?!无论二姐有没有事,你打她那一下却是实实在在的!二叔父根本没有偏私,二姐姐也没有害你!若是姐姐心有还有父亲,此刻就该跪去祠堂忏悔!”
他这样说,于小霏愣了一下,忽地又冷笑起来:“于霖你可真行!你到底是我的胞弟,还是那于小灵的胞弟?!你这是吃里爬外!”
她蛮不讲理的态度与语气,当即就把于霖气的喘不上气来。反驳的话没说出来,已是深深咳了起来,脸胀得如同煮熟的虾子,反倒把崔氏吓得面容失色。
“你快别说了!要把你弟弟气死吗?!”崔氏朝于小霏吼道,然后一边给于霖顺气,一边喊了自己的丫鬟:“去把大姑娘锁进屋子,再不许让她出来!”
于小霏自然不能就此善罢甘休,她瞪着眼睛嘶声大喊起来,喊声出了口,却忽地觉得面上一痛。
啪的一声,崔氏的手狠狠地掴在了她的脸上。
“滚回去!”崔氏吼了出来。
……
“呵呵!”于小灵听暖橘说完,嗤笑了一声,她着实没想到,最后正经地打了崔氏母女一巴掌的,不是自己,反倒是崔氏的亲子,于小霏的亲弟,于霖。
果然魏嬷嬷看人最是准,当年就说于霖同崔氏母女再不相同。这位长房嫡孙有一个柔弱的身板,偏偏还有一颗正直的心。
最后还是于清杨派人专程去安抚了于霖,才让他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的消停下来。
于小灵不管大房到底如何了,却与两个丫鬟说着说着话时,突然觉得肚子疼了起来。
其实她方才已是有些觉得小腹坠的厉害了,还以为是吃了药的缘故,没想到这下疼起来倒是前所未有的怪痛。
她这边皱了眉头又捂了肚子,温杏已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好,连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我这肚子疼的厉害,扶我下床去如个厕吧。”两个丫鬟赶紧过来扶她,可于小灵转身之间,却听见彼时在她身后的暖橘,突然惊讶的“啊”了一声。
她转眼朝那丫鬟看去,却见她脸色又惊又喜,嘴巴张得大大的,说道:“姑娘这是……癸水来了?!”
癸水来了?于小灵彻底愣住了。
自去年起,程氏便时不时的过问她癸水之事。于小灵如今也有十四岁了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都已来了癸水,她这般毫无动静的,让程氏不得不心急。若不是外祖母吴氏那边递了话过来,无说吴氏年轻的时候,直到及笄之前才来了癸水,恐怕程氏去岁就要逼着于小灵喝那些调理的药了。
今次不知是心绪起伏太大,还是穆先生治耳鸣的药起了效用,又或者本就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于小灵这初潮便毫无征兆的到来了。
☆、第二零二章 血腥味
眼睛弯的似挂在天边的月牙,程氏笑咪咪地拍了于小灵的手,道:“娘可总算松了口气,我的儿,长大了。”
出个血就算长大了?于小灵不解,在她看来,无非是多了一样麻烦事。她捂着用细棉布缠了好几圈的肚子,又听程氏指使暖橘道:“快把那冰盆撤了,姑娘这几日可沾不得寒气,都上些心啊!”
暖橘自然笑着应是,于小灵却横了眼,程氏立即道:“冰必须不能再用,别不当回事,我这就吩咐灶上给你做姜糖茶和红糖糕,老老实实地吃,娘才能放心!”
看吧,看吧,果然是桩大麻烦,于小灵心里呜呼哀哉。
外间的雨下得小了些,此时晌午已过,整个于府已是昏昏欲睡。温杏在正厅,趴着睡着了。于小灵因着睡了一个早上的缘故,此时全无困意,一手给自己打着扇子,一手闲闲地翻着书。
门帘忽的响了一下,好似有人走了进来。于小灵没听清来人的脚步,只以为是暖橘睡醒了觉过来当差,便轻声朝那处道:“给我倒杯水来,娘不让我用冰,口干舌燥呢!”
这会儿的雨势已然转小了不少,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檐下的雨滴稀稀拉拉地,略做犹豫才往下落。
于小灵无暇顾忌窗外的雨,她此时翻看的话本子正到趣处,只隐隐听到正厅有瓷碗碰撞的声音,接着,轻巧的脚步声便到了耳畔。
于小灵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感觉一股湿气扑面而来,才让她略微从化本子里抽出了点思绪。她还未来得及转过头,就听身旁这人说道:“为何不用冰,可是不够用得了?”
于小灵惊的掉了手中的团扇。转眼正瞧见那人,浑身水汽,眼中却是火烧一般灼热。额前有一缕细发,弯弯曲曲的贴在额角,英武之中又添几分俊美,可神色却不大好,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闷。
“你……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我莫不是还没睡醒?”于小灵惊诧道。
她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张大了樱桃小嘴,唇上血色不丰。徐泮想到她被人过掴了一掌,心中隐隐作痛,却见她神色颇为轻松,不由叹了口气,道:“先喝些水吧。”
于小灵怔怔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又听他问道:“大夫怎么说的?耳朵如何了?”
于小灵听他这么问,心里才明白过来,不由挑了眉毛:“你在我们家安插了眼线?”
她这样问完,想起那一次被黄谦石截了马车,他也是尽快的赶过来了,不由又无奈的笑了一声:“你这手可伸的真够长的。”
她这样说,徐泮就更不乐了。他拉过一旁的绣墩,掸了身上的水气,坐了下来:“便是如此,你还是被打了不是吗?”
他面色阴沉的紧,又是这般冒雨过来。于小灵心里不由就有冒了几个气泡,气泡破开,全是香甜的气息。
“我没事儿的,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能有多大力气?我不过是吓唬吓唬我父亲罢了,不然……”于小灵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徐泮还是没说话,只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眼里还是有几分疑问。
于小灵无奈又把水杯递了回去,轻声道:“我不喝了,你自己去喝些吧。”
徐泮只转身放了杯子,抬手关了窗户,又正经地紧紧盯着她看。
想到来之前听说她出了事情,心里慌张得不行,只想立即飞奔到她身前,看看她有没有事。而此时见她闲适地躺在床上看书,一路冒雨飞檐走壁的慌张和匆忙,也渐渐消散了去。
他见于小灵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忽然想起昨日在街上碰上姜从清一事。
几日不见,那小子竟意气风发了不少,在街上打马而过,竟然分毫没瞧见一旁的他。他张口喊了姜六,那小子才勒了马停了下来。
他问姜从清这般急着往哪里去,谁知那小子竟还面露不耐,却也根本不避讳,直说道:“小爷才刚成亲,你说我往哪里去啊?没闲工夫跟你瞎扯!”
徐泮被他噎住了,抬手用马鞭轻抽了他一下:“好个重色轻友的!”
他说这个,姜从清才恍然想了起来什么,忽的大笑了两声,揶揄地看着徐泮,说道:“要我看,你这是嫉妒了吧?提个亲都一波三折的,这成亲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啧啧,说不定那会儿,我儿子都满地跑了!”
“你……”
徐泮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被姜从清连着两次噎得说不出话来,可念及自己心里那人儿,确实还尚未及笄,准丈母娘还对他不甚满意,他就再说不出话来。
一脚踹到了姜从清的马臀上,那马儿吃痛,扬起蹄子跑了起来,马蹄声中,姜从清痛快的大笑声引了一路的过往人马……
徐泮是被他气的不轻,连觉都没睡好,这会儿见了这个人儿,又没有前几日那般同自己亲近了,见他顶风冒雨而来,也不过问两句,只说什么他手伸得太长的话。
难道,他不是为了她好么?她怎地就不懂呢?诺大的戏台子,只他一人唱这出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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