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梨直接把她带到了秋婉的房间前。“祁小姐,秋姐姐的房间到了。”这一院的房间都雅致精雕,还隐有香风留地。
祁鸿雪让她二人不用作陪,可自行玩去。祁鸿雪推开秋婉的门,发现秋婉还未梳洗完,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是谁?”秋婉回头厉声道。
她见到是祁鸿雪自是十分惊讶,起身行礼道:“方才以为是不知礼数的丫鬟进门,抱歉唐突了祁小姐。”
祁鸿雪连忙扶秋婉,不好意思道:“是儿不守礼数,玩性忽起。秋大家莫要责怪才是。”
“怎么会怪您……”秋婉忽然声音虚弱,手扶额头,欲要晕去。
祁鸿雪见她脸色较白,还以为她抹了粉呢。没想到脸色是真的苍白,不,是惨白。
“秋婉,你怎么了?”祁鸿雪在现代的年龄比秋婉还要大上几岁,心中是以平辈与她交往。
秋婉重新站稳,摇摇头:“没事,只是昨晚梦魇了,今日起得晚。恐怕要耽误小姐上午的舞课了。”
“都这样了,你还想什么教人,不先好好照顾自己。”祁鸿雪扶她坐到拔步床上。
秋婉凝视祁鸿雪道:“虽然与小姐以前接触不多,但是奴现在感觉您成熟得多。体贴又温良。”
“啊,是吗?”祁鸿雪心想她是二十多岁的人,自然比真正的十几岁小姑娘成熟懂礼。不过以前接触不多?难道秋婉以前和自己见过?但是身边几个从小随祁小姐生长的丫鬟显然不认识秋婉,要不茯苓方才怎么在门口说那样略带讽刺的话。
难得是秋婉口误?
“秋婉你再躺会儿吧,学舞儿不急。”祁鸿雪捏着衣角说,“儿……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秋婉靠着床架问。
祁鸿雪羞羞哒哒地说:“儿……心有意中人了。”
秋婉面露惊讶,但是很快平复下来,柔柔一笑:“能告诉奴是谁吗?”
祁鸿雪头垂下,声音惜弱蚊蝇:“等……成亲时,秋婉就知道了。”
秋婉笑意更深:“害羞,那好吧。祁大人可知道?”
祁鸿雪心虚道:“父亲现在……还不知。”继而又坚定道:“但是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那肯定是个很好的人。”秋婉道。
“儿想这几日跟他见上一面。”祁鸿雪捏着衣角道,“所以想来这让秋婉教我,好……”
秋婉笑意渐失,这祁小姐是想与人私通,找她掩饰。
作者有话要说: 军训了,嘤嘤,教官感觉还挺严的
☆、两情相悦
秋婉口中自然而然吐出:“奴所居这里人多眼杂,恐怕出了漏子,有损小姐名誉。”
祁鸿雪和情人幽会若是被捅出去,第一个遭罪的就是她。她不会揭发此事得罪祁小姐,但也不会帮祁小姐与人私通。
祁鸿雪垂头丧气道:“那好吧。秋婉一定不要给别人说呀。”锦衣卫指挥使季成均出面应该……可以办成吧。”
秋婉再三保证绝不会说出。今日秋婉的身体不好,祁鸿雪的主要目的也达到了,所以就带茯苓早早回府了。
暮色又临,清风徐徐,祁府祁大人的书房檐角下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漂浮,在远处看来有些像晚间黑色海面上的点点渔火,引鱼群蜂拥涌来。
书房门口没有如往常一般有小厮守立门外。祁鸿雪只身手提食盒走到门口,犹豫下敲门试探,未曾想门并未反插,直接可推门而进。
祁松看到站在门口的是自己女儿,眼中闪过一惊讶,他以为第一个进他书房的人会是季成均。看了眼女儿手中的红色描金食盒,复垂首继续看书,道:“今晚吾不食宵夜,你早些梳洗入睡。”
祁松手中拿得书,依旧是贾让的《治河策》。祁鸿雪忽想起鲁地欲要发生的水患之事。此事非同小可。
燕朝什么地方消息最灵通?锦衣卫,她心下已想到季成均那里得知鲁地河工状况,再行打算。
“父亲,儿有一事想跟您说。”祁鸿雪提着食盒踏入书房。
祁松合上手中的书:“何事?”
祁鸿雪心虚地笑笑,把食盒里的饭食点心,抽出放到桌上,碧梗粥、泥枣山药糕、还有一碟炸得鹌鹑。
“这些点心饭食儿是跟厨娘学得。”祁鸿雪把祁松的书往里推了推,又将鹌鹑推向他,道,“儿听过一句俗语‘要吃飞禽,还数鹌鹑’。鹌鹑不仅肉嫩鲜美,是飞禽中上品,且《本草纲目》里还说它能‘朴五脏,益中续气,实筋骨,耐寒暑,消结热。’对身体大有好处,现在暑期将至,希望能帮到辛苦操劳的父亲。”
祁松并不答语,他端起粥喝起来,又夹了一块鹌鹑肉。粥喝起来润滑舒胃,肉吃起来香而不腻,总之通体舒泰。
“父亲,儿昨日在门外听到您和季指挥使的谈话了。”祁松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祁鸿雪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季指挥使改过之心深切。若将一个踏上错路的人封死其后路,他日后也只能往错路上走。世上有才华能力出众的人,世上有品德高洁的人,二者同时具有的人甚少。您希望一个可以才德双修的人折损吗?”
“你一个闺阁女子不想着如何贤良淑德、三从四德。整日关心男子之事,有越俎代庖之嫌。”祁松又道,“官场之事,你知多少?只凭一场对话就可知一个人的心性品质吗?你可知季指挥使后想送与吾一沓银票,可否推想他以前就是用如此方法解决问题?”
祁松越说脸色越冷凝,甚至祁鸿雪觉得这冷气中都有几分是对自己的。
祁鸿雪的心也随着祁老爹的脸色渐渐下沉。坠重之感让她脚寒,因为自己的介入,祁松会不会直接上奏折攻讦季成均?季成均身为锦衣卫头目,消息灵通,掌握许多大臣的辛秘,且善钻营与朝廷重臣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他是明道帝手中的利刃。
锦衣卫的最终大权一直掌握在明道帝手里,毫不客气地说锦衣卫就是为他服务的。明道帝连贪官李瑞成都用了那么久,更何况他手中刀刃正在往锋利无比的方向磨砺,他现在怎么会遗弃?
祁松的权势到此时已到饱和感,他虽不结党,但朝堂之上说出得无官敢正面辩驳。盛极必衰。初升的朝阳比不过正午光芒四射的太阳,但是宽阔的天空却是朝阳的后盾。
季成均会被贬会被迁,但不会废。祁松亦不是赶尽杀绝的人。那么等季成均东山再起之日,即是祁松倒下之日。以季成均的能力和李瑞成的心机也许祁松倒下的那一日来得会更快。
祁鸿雪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季大人若有不测,儿生死相随。”
祁松惊怒交加,“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桌上的炸鹌鹑被震动得滚出碟子,半碗粥滴洒在贾让的《治河策》封面上。
“你——”祁松气息紊乱,胸腹起伏不定。
“吾教你《大学》时,希望你明明德。德,何为德?你方才所说得话,对得起此字吗?”祁松略微恢复镇静。
祁鸿雪仰头:“恕儿愚钝,只觉得宽恕为德。”
祁松怒气又腾升,道:“好你个逆女,纵使不遵理学的之妇德,你所说的话亦是有辱门风,为你母亲蒙羞。”
祁鸿雪眼前闪过,祁小姐的亲生母亲方氏夜下为她缝衣的画面。祁鸿雪眸中滢光闪烁,此时她忘了自己是在演戏还是代入入情,只觉得泪水想要冲出眼眶,流到外面。
“孔圣人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祁鸿雪继续道,“儿对季大人的悦慕之心亦是如此。儿不觉得为母蒙羞。”
《诗经》三百首,大多是写男女之间率真烂漫的情愫。孔子认为《诗经》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思想纯正。那些诗篇是自然真情的流露,思想纯真,无邪念。
突然此时虚掩的门被人急忙推开。进来正是季成均。
他一进来撩开前袍,双膝与祁鸿雪并排跪下。“望阁老同意,在下心慕阁老的千金。若娶之,视若掌间珠,遮去风雨,护她半生。有违此誓,人神共愤,文远官命双陨。”
“哼!”祁松袖子后甩,并不应答,却也没有反绝。
祁鸿雪心里大惊,她没想到季成均竟然说出这样庄重的誓言。古人敬信鬼神,季成均的誓言把自己的性命和官运前途连在一起保障对自己的深情和爱护。
她瞥了季成均一眼身旁的季成均,此时他眉眼坚毅,一字一句,说得缓而重,令人信服。
“望阁老成全。”说完后,又伏地一拜。
祁鸿雪亦是连忙跟着伏地一拜:“望父亲成全。”她暗中垂下长卷的睫毛,季成均真是在短短的一晚上深切地爱上自己了吗?从古至今,有如此传奇的,须男子天生痴情执着,女子美若天仙。
祁小姐的样貌说是绝色亦不为过,但到底是个还没张开的小姑娘。最重要的是她不认为季成均这样的人怀有痴根,和这样异常的感性。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背后往往脱不了现实各种条件的加成和诱惑。
“儿慕季大人之名已久,非君不嫁。季大人也绝非是贪官污吏、蝇营狗苟之辈。父亲应该比儿还要清楚。”祁鸿雪上身直起,抬起头道。
“好好好。”祁松气极反笑,后又道“你二人如此,可是私定终身?”
这回季成均没有吭声,虽然他是想表现出这种效果,但若说出来了,对祁鸿雪的名誉极其不利。现下理学渐兴,有些地方私相授女子受削发为尼,甚至是有些闭塞的地方以沉塘洗污名。他是想娶祁鸿雪,不是让她出意外。
祁鸿雪挺直脊背,犹如松柏竹节,声音不大不小,却在书房产生如雷贯耳的影响。“是。”
祁松先前只是气话,二人澄清没有,他气就可消些。没想到……他火气猛涨到界点变成极冷极冷的冰。
桌前下传来隐隐的啜泣。
“父亲,儿那日上街,见季大人英勇雄姿,此后一直不能忘怀。”祁鸿雪道,“父亲,此生若不能嫁与季大人,儿将遗憾终生。儿没求过您什么,如今只求您这一件事。”
季成均不是她喜欢的人,她说不出太美好的情话。情话不够,眼泪来凑。
一颗颗泪珠慢慢从祁鸿雪的侧脸颊落到地上,有一颗溅到了季成均的手背上。
季成均不语,此事若成,纵使自己不喜欢祁鸿雪,亦会好生待她。他的誓言不是作假,但是再多的就没有了。
这半是哀求的语气使祁松原本冷冻的心开始松动消融。他未发迹之前,妻儿跟着他过着清苦的生活,甚至妻子和幼子因无良药双双病逝。如今只余一女,他至亲之人只余一人。
良久,祁松道:“你记着今日的誓言,和违背的后果。”他无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季成均扶起祁鸿雪道:“多谢阁老,多谢阁老。在下定不敢有违誓言。”他内心欣喜若狂,从预定的阶下之囚,变为首辅的女婿。一下一上,犹如马踏山坡,颠簸不平,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多谢父亲成全。”祁鸿雪心也终于放下,但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萦绕心间。
☆、真的?
祁鸿雪被季成均扶起,恍惚地起身。她大学三年都没解决男朋友的问题,却在一夜之间跨步完成婚嫁问题。她今日在祁老爹面前说得话,代表的不是互有好感的人成为情侣,而是结婚成家。在现代她就是大学还没真正毕业就结婚了。
祁松看到二人的举动,不悦道:“还没有成婚,就如此举止?”
祁鸿雪垂下头,季成均赶忙放下手,离她远一步。他欠身行礼道:“小婿失礼了。”
祁松不悦之色更甚。
祁鸿雪抿嘴一笑,又羞道:“你都还没有下贴呢。”
在古代,男方取得女方八字,二人生辰八字经过占卜。占卜成功后,再把写有二人名字生辰八字的红贴给女方,女方家同意这门婚事就会接下帖子。
祁松捋捋胡须道:“此事不急,雪儿年纪尚小,等及笄后再说。”又厉声道:“你二人不可做有违道德礼法之事。”
祁鸿雪和季成均双双点头。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祁鸿雪本该争取早点定下的,但她到底是因为算计利弊嫁给季成均的,所以心微乱,胡乱点点头。
祁松命下人近乎用赶的方式让季成均离开祁府。祁鸿雪被留在了书房。
现在偌大的书房里,出来半屋的书卷,就只剩父女二人。
祁松重新坐回已打扫干净的书桌前,望向祁鸿雪:“我且问你,你是真的要嫁给季成均?人生大事绝非儿戏。”
祁鸿雪没想到祁松是一个如此疼爱女儿的人,她如今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任意妄为了,还是挑战整个男权社会的底线。祁松仍旧包容了。
祁鸿雪更加坚定道:“是,女儿心悦他。想和他执手一生。”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祁松又道。
祁鸿雪仰起脸庞,露出快乐的笑容:“他喜欢我,会对我好。那对我来说,他不就是好人吗?”末了她又添一句:“儿选择的路,儿绝不会后悔。”
祁松略带几分审视眼神望向她:“我先以为你早慧,现在看来你是天生反骨。”
祁鸿雪心下“咯噔”一声。她说得话的爱情理论太先进了,放在现代都有三观不正的意味。
“儿是……儿那次见他在街上扶一个被官差撞倒在地上的老妇人。他不以贫贱高低相论,扶持老人,岂是不心善?”祁鸿雪补充道。
祁松叹了口气:“世上之事,哪有人眼睛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人心又怎么是一件事情可以摸清楚的。良善之辈亦会做乖张残虐之事,凶恶之人亦会做行善之事。那你说善人还是善人吗,恶人还是恶人吗?”
祁鸿雪讶然,她以为祁松是个正直古板之人,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黑白界限不明的话。既然有看透之能,为何还会被李瑞成给扳倒?从他的叹语看出,他不是官场上什么都不懂的直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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