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松又继续道:“但凡是都要留一线生机。善人做恶事,要引导他回归原正途;恶人一直做恶事,但他有改悔之心,也该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
祁鸿雪低头看脚尖,嘴里“嗯”声。她可算知道祁松败退的原因了,还不是心太软,往往最后看敌人可怜放他们一条生路,结果人家明天就逼你到死路。
在祁鸿雪一句说相信季成均内心存有良善之心,结束。
在接下来的日子祁鸿雪开启了每日刷半个时辰与季成均约会的事件。秋婉姑娘估计是季成均的威逼利诱下,主动给自己送来信笺同意帮忙当挡风牌的事。
祁鸿雪估计季成均还理自己,是因为自己这只煮熟的鸭子还没吃进肚子里,不放心。她还理他是因为,自己需要从他儿得到不同于闺阁里的外面的消息。
“雪儿,大暑将至。我担心你会因酷暑不好入睡。命人给你做了一张席子,因为赶时间,有些做工可能粗陋些。”开启男友模式的季指挥使。
“嗯,知道了。你放马车上吧。”祁鸿雪又觉自己说话有些生硬,继续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这些天确实气温上升太多,古代的衣服一层层的,这几次出来和季成均见面,她都感觉自己要起一身痱子。
祁鸿雪懒洋洋地将手搭在亭子的围栏上,这亭子建在碧波万顷的湖水上。湖面有千朵万朵挤在一起的圆盘荷叶,其间穿插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粉白荷花。景致秀美壮观,当然这是私家庭院,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亭子周围冒着丝丝凉气。让愈发娇贵的祁鸿雪消了来时路上的大半炎热燥气。
季成均见祁鸿雪身穿碧纱的对襟襦衣,牙白色的百褶裙。双腿搭在围栏的边上,纤细的背倚靠朱红漆柱。垂环髻上的紫丁香随着主人的小幅度摆动而摇晃。白皙如玉的眉间渗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他内心不禁一阵悸动,被那颗形似泪珠的汗珠摇晃了眼。走上前去,靠在祁鸿雪靠得那根柱子旁。
祁鸿雪忽然觉头顶上阴影浓重了,抬头望发现是长身玉立的季成均。遂起戏谑之心:“你和这根柱子真是亲近?”
季成均愣住,一时没回过神。祁鸿雪在他面前一直是羞腼温雅,待他靠近时,就羞得直垂下头,还是第一次与他面对面说话。他也是这才发现,这个女孩儿的眼里有盈盈波水,好似这万朵荷叶下的碧湖,只是被荷叶挡住才看不见,撩开荷叶荷花,就能发现这一汪盈波。
“我和它可不亲,我要亲的人不是它。”季成均迅速恢复神来,回得话却跟还没有回神一般。
祁鸿雪檀口微张,顺势问道:“那你要亲谁?”说完后立马低下头,这老天不仅热人,还将人的脑子都收去了。她情绪强烈时,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偶尔说出做出惊人之举,颠覆别人对她映象。
这个季成均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回得是什么话?
季成均解下自己腰间古朴别致的比目玉佩。“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季成均蹲身,把手中玉佩由一分为二,“今日我想将它赠与卿一只。”
季成均伸手将玉佩系在祁鸿雪腰间。从亭外看,他半蹲在她腰旁,两相依偎,举止亲密,宛若真正的爱人。
她能闻到他身上浓淡适中的沉香,使自己躁乱热倦的心沉静下来。
祁鸿雪更想睡觉了。
她慢慢依在季成均的宽肩上。“嘘,文远不要说话。我想睡觉。”
然后她果真在季成均的肩上阖闭了眼睛。季成均感觉到耳畔传来绵长均匀微浅的呼吸声。肩上是温软的一团。
祁鸿雪白皙的脸色微红,额头上有些细细的密汗。季成均把另只玉佩系回腰际,起身坐到祁鸿雪身旁,又把她的头轻轻方在自己肩上。
讨她欢心,温柔地对待她,轻声细语地与她对话。这些都是他的伪装,为了不失去现在一切的伪装。可是……却做得有些顺手。
睡了半晌,祁鸿雪在混黑的梦中醒来。她从秋婉那里练完上午的舞蹈。接着在她那儿沐浴洗漱一番,立马赶来与季成均会面。天气炎热,她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都畏寒怕热,娇养了些日子,现在真有点吃不消。
“你肩酸吗?”祁鸿雪恢复闺秀状态,“你怎么不把我晃醒。”
“你太过劳累,我不忍心再喊醒你。”季成均道。
祁鸿雪抓起搭在下裙的比目玉佩,欢喜道:“这是婆婆送我的?”
季成均身体有些僵硬,微笑点点头。他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个玉佩母亲生前没有明言是送给儿媳的。他把玉佩送给祁小姐,只是在刹那间的冲动行为。
祁鸿雪望着季成均甚为微妙的神色,忍住笑意。演戏演过头了吧。“我会认真珍惜的。”祁鸿雪再次追击,捏着玉佩高兴道。
只是一块死物而已,季成均从不认为一块死物可以代表什么。
“我快要回去了。”祁鸿雪略带轻愁地说。
也许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离的那么近,季成均竟然也感到了一丝不舍。
“父亲,这几天都快愁死了。夏天暴雨频繁,怕是会对黄河一带的堤坝造成损害。”祁鸿雪状似闲聊,“我送夜宵时,听父亲提过林志远这个人。说他这个人治水之才,是真的吗?”
“怪不得。”季成均恍然明悟,这林志远原来是祁松的人,怪不得会搅到这里鲁地去。
“怪不得什么?”祁鸿雪好奇道。
“没有什么,雪儿不必为祁伯父担忧。”季成均道。
“你说得云里雾里,我哪里懂。”祁鸿雪斜睨了他一眼,娇嗔风情尽显,“你不说明白,我还是要担心的。”
季成均解释道:“祁阁老将林志远任命为为鲁地巡河御史。既然他有治水之才,那阁老还担心什么?”
“真的?”祁鸿雪喜笑颜开。
☆、车祸
远处假山上蝉鸣声由高到低传到人的耳内,祁鸿雪丝毫不觉得聒噪,反而深感愉悦,祁松把林志远安排到鲁地去,黄河堤坝应该不会再出大问题。
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保持到她与季成均分别,进入绣轿里。
轿子里坐着比她早到茯苓。茯苓指着车内绣毯子上的用锦缎捆扎的竹席,道:“小姐,奴在走前,这家主人派下人给咱们送了一卷席子。”
季成均在隔梨花坊一条街的清河路上有一座宅院,就是她与季成均见面时所在的地方。她一直叫茯苓跟自己去秋婉那儿,练完舞后,陪她去季成均的宅院。是以茯苓不知道她见的人是男子非女子。
马车现在走得路很平阔,祁鸿雪放心地把头侧歪在车壁上。轻轻“嗯”了一声,以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浓浓的困倦袭来,在季成均那庭院的水榭上眯了一会儿,她反而更想午睡了。
茯苓犹豫了下:“小姐,这家小姐一看便是家大业大,肯定有外男在家,我们整日去不太合适吧。”她没有等到答语,而是看到了,自家小姐阖上的眼睛睡颜。
晚上,丁香自己家小姐铺床时,见到了茯苓带回来的卷席,以为是王氏命下人送来的,便想将席子铺上。
“凌霄,你过来帮我把这席子展开。”
凌霄马上钩上账帘,走过来与丁香展开竹席。
“这席子,真漂亮。”丁香不禁抚摸上竹面。
这席子是用成年青色毛竹,精制成竹片,四周镶边,竹面上附有美轮美奂的祥云。不仅外表美观,且摸起来爽滑不刺人。
丁香对正在铜镜前卸妆的祁鸿雪道:“小姐,夫人送来这凉席真好。奴给你铺起来了?”
“那不是夫人送的。”茯苓脱口而出,满屋的人都看向她。茯苓下意识地望向祁鸿雪,捂住了嘴,知自己说错了话。
祁鸿雪示意茯苓继续为她卸下头上的珠钗,道:“是学舞时,新认识的一家小姐送的。丁香你铺吧。”
芙娆撩开帐子,凌霄与丁香把竹席铺到拔步床上。
丁香、茯苓、凌霄、芙娆身为祁府嫡小姐的贴身丫鬟,四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祁鸿雪撤了让人轮流守夜的规矩,四人早早地回房歇息了。
“咚咚。”已梳洗完毕,正要脱衣上床茯苓听到门响了。她疑惑,这个时候应该都洗漱完了,快要上床入睡了,是谁来呢?
她取开插门的横木,月色照耀下,是长发披肩,身着短衫单裙的凌霄。
凌霄抬头,神色略有凄楚:“茯苓,我……我睡不着觉,想找你说会话行吗?”
茯苓心肠最软,怎么会不答应,忙把她拉进屋子。凌霄刚进屋,眼泪就刷的一下流下:“茯苓,他们又来找我了。”
他们指的正是凌霄的父兄。凌霄不像她是个连父母都不知是谁的孤儿,可是有时有家之人还不如孤身一人。凌霄的父亲嗜赌,为了“赌”字,卖妻卖女都在所不惜。凌霄就是在七岁那年被自家父亲卖入青楼换钱。幸好她逃出来时,遇到了好心的主母王氏,将她买下,才避免一场足以摧毁人生的长久的不幸。
两人肩并肩,膝并膝,坐在茯苓的床上,手执团扇轻轻扇出凉风,说起知心话。
原来凌霄的父亲见月底了,又私下找凌霄要月钱。凌霄每月都会往家中寄钱,可这家中老父总是不知足,要全部都拿去,总是来闹人。
“真可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但到底孝字当前,凌霄只能叹口气,继续道,“凌霄你下月前不够了。想买什么只管来找我。”
凌霄眼低闪过一丝愧疚,但如飞鸿踏雪,转瞬消逝。她感激地握住茯苓的手。“别只说我的事。我看你今晚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茯苓心情确实不愉,她总觉得小姐每天去那宅子不太好。小姐虽待她好,自己到底是一个下人,不能妄议主人的事。但自己如心中咯石,十分不痛快。
“是啊,咱们家小姐心性善良,可谁知那家人是什么样。”
“唉,我一次都没见过那家小姐,每次去心里老是惴惴地。”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个丫鬟……凌霄,你不要说出去吧。”
凌霄眼睫毛扇了扇,快速地点了点头。
茯苓觉得舒坦了,凌霄为人谨慎细心,从不嚼舌乱说。对她说私密话,是从来没传出去的。
第二日,祁鸿雪循例去梨花坊练舞,练完后去与季成均说了会儿话。
“你整日和我见面。在锦衣卫当值很闲吗?”祁鸿雪略带戏笑地问。一双澄澈空灵的眼睛不仅带了几分可爱还带了妩媚,真漂亮。
季成均若是天天对着一个女人说情话,他不疯也烦。未曾想到,这祁首辅的女儿不仅知前人之事,还略懂当下之事。对于天南地北、野趣杂闻,更是通晓。虽然对一些事情认知天真稚嫩,但不乏真知灼见。所以季成均倒不觉得烦,反而饶有兴致地每日抽出时间来见见她。
有很多事情的萌生都是人在脱离原有轨道的那一刻开始,始于平淡,孕于无知,成于忽明。
季成均对于她的问题,思考了一下,嘴角扬起淡淡的笑:“还好。只要你想就有空。”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拥有自己的监狱,办案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所以前几任锦衣卫指挥使不乏有制造冤假错案,让皇帝觉得使用起来顺手,提升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可用度,以谋求更多的权利和高位。
案子少些,空闲就多些,但同样会让握刀的主人猜疑自己手中这把刀生锈迟钝,或这天下已太平,不再需要手中的刀了。
季成均正在协助大理寺调查京中多位良家妇女失踪一案,是真正地忙起来了。
“不过这几日我就是想不忙,也得忙。”季成均令人提上一篮子东西,被白色练布严实盖着,祁鸿雪看不清里篮内的何物。但提在手上有丝丝寒气放出,提篮子的手,都感觉十分凉爽。
“你给我的是什么?”祁鸿雪颇有些好奇。
季成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首一笑,道:“有人向我送了一些荔枝,我个大男人不太爱吃这种易上火的小姑娘爱吃的东西。”
祁鸿雪掀开练布边角。颗颗饱满,褐红色皮鳞状皮的荔枝躺篮子里,枝上还带着碧绿鲜活的叶子,厚厚碎冰夹杂期间,显得荔枝愈发娇艳欲滴。
悦然之色跃上祁鸿雪的眉梢,她如今身在古代的北京,想吃南方的荔枝,除非化身杨贵妃,有人予她“一骑红尘”的豪势,换马换人,驰骋千多公里,送到京都来。
他又叮嘱道:“你也不要贪甜爽,凡事过犹不及。”
祁鸿雪乖巧地点点头,可以不用吃腌制的荔枝,能吃新鲜的了。在古代当特务好吃香啊。
季成均看到祁鸿雪高兴和乖巧的样子,心有刹那像夏日下的冰雪慢慢消融,但只是一瞬间。他抿了抿嘴,道:“我送你出水榭,这以后几日就不必来了。京城近日多名良家子失踪,你要小心。”
祁鸿雪提着篮子“嗯”了一声。她感觉季成均的气场变了。不,是对她的态度略微变了。
只是有什么关系呢,她本来就是为了祁松和他度过半生,她把自己这样行为与昭君和亲相比,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和平求存。
“小姐,这篮子里是荔枝哎!”茯苓兴奋道,连日来这宅子的郁闷都消失了大半。
祁鸿雪淡笑:“你吃些吧,剩下的带回去给丁香她们尝尝鲜。”
“小姐,您不吃吗?”
忽然车外传来健马撒蹄,仰首高昂的嘶鸣声,接着是马夫的惊恐声和勒住缰绳甩鞭的声音。“马受惊了,马受惊了!”恐慌由外传到里。车外行人惊怕。车内左右摇晃,榻具矮几晃动,茶水果点四洒滚落车外。
茯苓一只手紧抓窗口,另一只手紧握住祁鸿雪的手:“小姐,小姐,抓紧我。”
祁鸿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幸好被茯苓的声音叫回神。遇到没有系安全带的车祸现场,她还没体验过。祁鸿雪苦笑,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贴在车角,不被外力甩出去。
下一刻,她心跳加速到顶峰,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要出去。此时大脑接近空白,她最后想的是,难道今日真要遇到个车毁人亡,且亲生体验?
轿帘被掀开了,不是被马的摇摆掀开,而是被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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