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泉也没心思参加什么宴席,跟楚沅打了声招呼,便去找他的妹妹孟氏了。
几人一走,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楚沅在起初的惊喜过后,却觉得心头渐渐发凉。
他知道楚沅在大燕时曾受徐公教导,但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燕帝宠爱楚瑶,愿意让楚瑶跟着大燕其它皇子一起听课,徐公不好拒绝罢了。
却没想到徐公与楚瑶的关系会这么好,多年不问世事隐退山林的他,只因听说楚瑶成亲,就冒着被人发现踪迹的风险派人送来了添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怎么会把楚瑶嫁出去!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
楚瑶听闻徐公派了人来,亦是吃了一惊,梳洗一番换身衣裳立刻出来见了两位书童。
小豆子见到来人,赶忙施礼:“公主,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楚瑶眼圈一红:“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我很好,师父呢?他老人家如何了?身体可还好?刘承有没有再派人去骚扰他?”
“放心吧,”小豆子咧嘴笑道,“先生好得很,刘承找了大半年找不到我们也就拉倒了,我们现在隐居在一处山林里,与周先生毗邻而居,先生没事就把周先生叫来下棋,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那就好……那就好。”
楚瑶喃喃。
小豆子这才把一张单子递了过去,道:“师父听闻公主即将出嫁,特地派我送来添妆,里面是添妆的单子和师父写给您的书信,公主您看看。”
楚瑶接过,拆开火漆,将信纸抽了出来。
徐公没有像旁人一般表达对她这门婚事的担忧,反而为魏祁感慨了一番。
“那小子一向看你不顺眼,你看他亦如是,如今他落到你手里,也不知这日子过的会多惨,想想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临了还说了句“你害我输了一局棋,让周老儿从我这里骗走了一副暖玉棋子,记得将来赔给我。”
楚瑶失笑,先前那点儿愁绪立刻烟消云散,让人去库里寻了几副极为珍贵的棋子,交给小豆子让他改日给师父带回去。
小豆子笑着接下,将周老先生和若愚师兄给她准备的添妆单子也交给了她,又说了许多徐公近来发生的趣事,这才笑着离开了,临走前还转达了几句徐公未曾写在信上的话。
“先生道楚王贪婪,怕我们到的太早,让他生出异心,困住公主,胁迫先生出山,所以特地叮嘱我们在魏使入城后,您出嫁前前来,免得给您添乱。”
“若是楚王发难,您只管往他身上推,他自能应对。”
楚瑶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让人将他送了出去,待他走后,对燕国方向遥遥一拜:“多谢师父。”
小豆子前脚刚刚离开,楚沅后脚就赶了过来,坐定后迫不及待的问楚瑶:“你与徐公关系到底如何?为何他诸多门生不见联络,却单单给你送来了添妆?”
楚瑶不解:“父亲说的诸多门生是指哪些?若是指大燕皇子,那只是奉燕帝之命不得不给他们授课,认真说起来其实算不得师父的门生。”
那要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也不算?
楚沅沉着脸想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旁人我且不管,我只想知道你与徐公关系如何?”
“我?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在大燕时曾受师父教导六年,师父对我也颇为照顾,这些父亲你都知道的啊,怎的如今又来问我?”
我当然知道!可我以为你所谓的师徒与那些大燕皇子和徐公的关系是一样,谁能想到他明明是大燕丞相,却对你这个楚国质子青眼有加?
“你与徐公关系如此要好,以前为何不告诉我?这几年为何不帮我们联络徐公,请他出山襄助大楚?”
大燕一直以来素有文有徐公武有穆帅之说,可见徐公在天下文人之间名声之显赫。
若是有徐公相助,天下读书人势必随之,届时楚国将在诸国之中拔得头筹,在这场群雄四起的战乱中胜算也就更大。
楚瑶闻言面色微凝,低下头去,喃喃道:“父亲,师父年岁已高,离开燕京时就曾有言,此生决不再涉入朝廷纷争。我是他的徒弟,又怎好为难他,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意,无法安享晚年?”
“可你也是我的女儿!楚国国主的女儿!你难道就不为我想一想,不为大楚想一想吗?”
果然是女生外向,放着明明对大楚有益的事情不做,却只念着她与徐公的那点儿师徒情谊!
楚沅心中气恼,却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怕楚瑶恼羞成怒,再也不帮他们联络徐公。
遂压下心中怒意,语重心长的道:“绵绵,父亲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徐公若是能来我大楚,我必然不会让他受半点儿委屈。”
“你告诉父亲徐公现在究竟在哪里,父亲定当三顾茅庐,亲自前去将他请来,以国师之礼相待。”
楚瑶抬眸,有些委屈的道:“女儿并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不与师父联络,逢年过节连个礼物都未曾送去。”
这话楚沅显然不信,觉得她是偷偷与徐公联络过,却不告诉他。
楚瑶似乎有些生气,将桌上一张信纸递给了他。
“这是师父让小豆子给我带来的信,您看看就知道了。”
楚沅也没客气,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只见徐公在信上说多年未曾与楚瑶联系,若非从在外游历的徒弟那里收到楚瑶即将成亲的消息,只怕要等她嫁去魏国了都不知道。
后面对魏国世子魏祁调侃了一番,又说了什么棋局的事,通篇都是废话,但语气却十分亲昵,一看就与楚瑶关系甚好,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徒弟疼爱。
楚沅看完心里更堵得慌了,闷声道:“既然如此,那为父写封信你让那两个书童带去,交给徐公如何?”
楚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谁知信件送到书童面前之后,却被他们拒绝。
“我家先生三年前开始就不收外人信件了,这是规矩,还请楚王见谅。”
他们如是说道。
楚沅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却又不能将他们如何,怄的生生捏碎了一个茶盏。
还是楚瑶主动把小豆子又叫了过去,当着他的面给徐公写了封信,让他带给徐公,楚沅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小豆子离开之后,楚瑶特地叮嘱楚沅:“师父收到信之后自会给您回复的,您千万不要派人跟踪小豆子,打扰了师父的清净,不然师父生起气来,是谁都不认的,我就算写再多信讨好都没用。”
楚沅知晓楚瑶这是看出了他的意图,特地叮嘱他几句,嘴上笑着应了,保证不会这样做,私下却立刻派人尾随两位书童,让他们务必跟紧,查出徐公所在。
青青皱着眉头一边给楚瑶倒茶一边说道:“公主,我看君上这样子……是不是对您起了疑心?”
楚瑶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浅笑:“他早已对我起了疑心,从穆将军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那怎么办?虽然您要嫁去魏国了,但是夫人还在楚国啊,他不会因为您……迁怒夫人吧?”
“不会的。”
楚瑶摇头。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个,但现在有了师父这一遭事,这件事周全了。”
她说着再次看了一眼大燕的方向,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师父,让您费心了。
第15章 断绝
“大哥,你总算来了!”
孟氏看着被宫人领进来的孟泉,面上难掩欣喜之色。
“绵绵后日就要出嫁了,我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孟泉在孟氏对面坐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口。
“绵绵出嫁我怎么会不来?只是我家那小子……你知道的。”
他说到这儿轻叹一声,仰头把剩余茶水也灌了下去。
孟氏眸光微沉,两手握着茶杯,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接什么。
孟泉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妥,转而说起别的。
“我是真没想到君上竟然会把绵绵嫁去魏国,绵绵为我大楚在燕国为质七年,他当初明明亲口答应将来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如今却……”
孟氏笑了笑,这笑容中却带着些讥讽与自嘲。
“他当初不也答应我说无论如何绝不纳妾吗?打破承诺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第一次之后就会觉得这也没什么,往后就会越来越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一再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孟泉摇头,想再批评楚沅几句,但想到这是在楚宫,自己妹妹又是楚沅的妻子,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只会让她更难堪,便作罢了。
“我刚刚入宫时碰到了徐公的人,是来给绵绵送嫁的。”
他将这件事仔细对孟氏说了,孟氏听后神色果然好了很多。
“我就知道我的绵绵是有神灵僻佑的,她在魏国也一定能平平安安……”
孟氏说着念了句佛号,心中大定。
有穆将军的兵马随侍,有徐公在背后支持,魏国就算再如何不喜欢她,出于利益考虑也会礼遇她三分吧?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
另一边,得知徐公派了人来给楚瑶添妆的萧谨言大吃一惊。
“徐公销声匿迹多年,却突然派人给珍月公主送来了添妆,莫非这珍月公主莫真的是徐公爱徒?”
他先前还以为她跟燕国诸多皇子一样,只是徐公碍于燕帝之命不得不教呢。
魏祁却显得十分冷静,对此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确实是徐公门生,而且是徐公门下唯一的女徒,又因为年龄最小,所以颇受徐公喜爱。”
萧谨言嘶了一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魏祁将视线从眼前文书上挪开,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我与她同在大燕为质七年,知道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一般人也就知道徐公教导了她,对她到底喜不喜爱怕是猜不出来吧?毕竟徐公还同时教导很多人啊,而且说起年龄小……有几个燕国皇室子孙比珍月公主更小啊。”
“那些算不得徐公门生,真正拜入徐公门下被徐公承认的没有几个,除了你所知道的若愚,柏青等人,就只有珍月了。”
“当初徐公被罢免了丞相之位后本就已经有了退隐之心,是因为珍月还在宫中所以才没有离开。后来他坚决辞去帝师一职,也是因为珍月已经离开燕京回到大楚,他心中没什么挂念了,这才走的那样坚决。”
“不然你以为怎么那么巧,珍月公主三年前离开大燕,徐公也在三年前退隐?”
魏祁随口将这些往事说了出来,萧谨言听了更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魏祁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当初我仰慕徐公之名,也想听徐公授课,但燕帝对我不喜,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我无法,便总是寻着机会暗中去偷听,后来被徐公发现了,他也没有拆穿我,只当是不知道。”
“再后来我大着胆子向他提问,他也认真作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送给过我几本古籍,让我带回去研读。”
“说起来……徐公也算我半个师父。”
只是这声师父,他一直未能叫出口。
萧谨言一脸懵然,半晌才喃喃道:“想不到你跟徐公竟还有这般渊源……”
“不过……这珍月公主在徐公心中竟有如此地位,那……那她为人应该不错吧?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
饶是他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也从魏祁近来的态度看出了他与珍月公主十分不对付。
魏祁轻嗤一声,面露不屑:“她素来如此,能讨得老男人欢心。”
燕帝那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性子,不也被她哄得团团转,恨不能把这天下所有宝贝都捧给她,对自家女儿都没有对她好。
萧谨言一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世子,你这是在说徐公……是老男人吗?”
这对自己的师父也太不尊重了吧?
魏祁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僵:“不是,我说燕帝。”
都怪那个讨厌的女人,让他说错了话。
萧谨言哦了一声,似笑非笑。
这珍月公主……对你影响挺大的啊?说都不会话了。
…………………………
八月初十,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楚宫,在楚京所有官员的注视下,在百姓们激动而又不舍的挥别下,向大魏方向而去。
楚瑶穿着大红喜服,头戴凤冠,坐在四面挂满珠帘的马车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楚宫的方向。
虽然已经离得远了,看的不甚清楚,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她母亲的身影,在楚宫最高的城楼上注视着她,为她送别。
楚瑶眼眶微红,眸中有水光泛起,又迅速压了回去。
别了,母亲。
别了,大楚。
她放下凤冠上的珠帘,扭过头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送嫁的队伍加上迎亲的队伍共计万余人,不是每一座城镇都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所以除了一些较大的城镇他们会进去走一圈儿,偶尔留宿,一般都是寻找空旷的地方,搭建帐篷宿在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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