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绎幽幽叹一口气,想起至今仍不能入许家族谱的灵芝,还有孤冢在外的香念枫,心底绞痛。
到了这一步,拿下这江山易,为史实正名难,一个不小心,他们这么多人的筹谋,就要碎在这最后一步前。
可以宋珩的性子,又怎会知难而退,选那轻松的路走?
“好!”他终于点点头,眼中精光汇成一片刀刃,看向窗外,“一起赌这一把。”
“腊月二十二?”被宣德帝紧急召来的程铨,听完宣德帝的意思,皱了皱眉。
“对。”宣德帝冷着脸,“依钦天监测算,二十二日将有日蚀之象,届时,王公子弟、文武百官,包括朕,均要在先农坛祭天祈福,以祈天恩,斋戒避行一日。”
程铨点点头,日蚀乃是大凶之象,今年又赶在年前,礼部早些日子已发了警榜出去,不仅是京师百官,老百姓在这一日,也都要素食谨居在家,不得出门,全城休避。
“皇上的意思是?”程铨看了看宣德帝,眼露不解。
宣德帝冷哼一声,“他若继续称病,便派兵直接抄了他王府,事后安个罪名也就罢了。”
程铨颔首称是,那日人人都躲在家不出门,外头宣德帝抄了燕王府,谁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不都由着他说了么?
在这日动手除去宋珩,确实是个好时机。
只听宣德帝继续道:“他若要是来了宫里,更好,就别再想活着出去。”
程铨拱手抱拳道:“圣上所虑甚周,只是,万一这燕王在这之前有动静……”
宣德帝眉毛一挑:“以他的胆子,朕不过去了他府上一趟,就称病不出来了,他敢有动静?”
程铨照旧笑得恭敬:“圣上还是谨慎些好,以防万一。”
宣德帝半眯起眼,“怕他作甚,明日朕还要去通惠河一趟。”
“是。”程铨垂头应喏,眼角划过一丝不可察的异色。
待程铨退了出去,宁玉凤看了看外头,又看了看端坐龙椅上一动不动的宣德帝。
“皇上,您明日……”
那日宣德帝虽然没找到那卖绿萼梅花枝的妇人,但后来又派人去挨家挨户打听过,得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却是坐船来的,偶尔晨间在通惠河码头处摆上小摊,待花枝卖完,再行离开。
宣德帝仍是有些不死心,就算那人不是杨陶,可她有卖不完的绿萼梅花枝,多多少少和杨陶有些关系。
他们这么让绿萼梅出现在他面前,不就是为了引诱他出宫去通惠河吗?
“明日我确实要出去,但不会坐在马车里。”他阴沉着脸。
宁玉凤心底一动,“那您是?”
宣德帝明显对程铨说了假话,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怀疑程铨。
宣德帝眉头紧蹙,叹了一口气:“他可是朕最信任的老人了,跟着朕已有十七年,朕这天下,凭心而论,除了周家和安家,就数他功劳最大。”
“可不论是周家出事,还是玙儿出事,程逸风都在里头或多或少掺了一脚。”
“若仅仅是这样,朕倒也不会疑他,毕竟他也未曾帮着琰儿做事。只不过。”他顿一顿,手中白玉尺镇在龙案上轻轻敲了敲,“程家怎么会和叶家结亲?”
☆、第441章 引蛇失败
一 关于宋珩的同党,宣德帝做了许多猜测,他父亲当年在宫里的人早已被先皇后所清理,那么他要出手,只能是收买,或是安插朝堂上的人物。
宫里的倒是好说,就算一时查不出来,他尽数换上自己的亲信即可。
朝堂上若有他同党,会是谁呢?还是他多虑了呢?
宣德帝有种直觉,叶家当年的消失与如今的发达都这般神奇,后头定有些他不知晓的内情,而程家和叶家搭上了关系。
他怎么也要试上一试程铨这个老狐狸。
就算明日宋珩没入这个陷阱,他也定会想办法避开腊月二十二日这个死期。
若这些预料中的事情都没出现,那么,程家就确定没有问题。
宁玉凤恍然大悟,原来这皇上还纠结在汇丰东家上头。
他是在宣德帝立府之后才跟的他,对他在此前和香家叶家的瓜葛并不知晓,但见宣德帝如此执着,便也不再多说。
沉吟片刻道:“圣上所虑极是。”
程铨回府后没多久,程府上一名女眷上正阳门大街逛了一圈,并在福寿斋买下一盒篆香。
一盏茶的功夫后,另一盘连珠合璧篆香便出现在了宋珩的桌案上。
他燃起篆香,待青烟散尽,成段的完整香灰中,露出散乱分布的白点与白线。
灵芝俯身在他旁边,“宫里有何消息?”
“宋谨明日会再去通惠河。”
灵芝心一跳,趁他在宫外,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可是,这时机会不会来得太快了一些?
灵芝沉吟着,挨着宋珩身旁坐下,“有些奇怪。”
“你也觉得了?”宋珩微侧过身子看向她,“我称病不入宫,想来他会有所对策才是,我还以为他会继续采取强硬手段,杀入燕王府。没想到却把我搁置下来,自个儿跑出宫去。”
“是陷阱吗?”
宋珩沉吟着:“他上回出宫,可是只带了宁玉凤和影卫,这次,却偏偏要和程阁老说上一声。”
他抬起眼来,“所以,这不但是给我的陷阱,恐怕更是给程家的陷阱。”
灵芝有些忧心程家,“那势必不能动了。”
宋珩噙着笑,一挑眉,“将这消息放出去,再多吓宋谨一次。”
腊月十八,是个大晴天。
宣德帝一大早就出了宫,虽仍是微服,却比上次多了不少护卫。
他仍旧扮作富商模样,乘一抬小轿出了承天门,再登上一辆马车,从正阳门大街往东行去。
那乘清漆高门马车不多时便来到通惠河畔,通惠河中客船、商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车夫驾着马来到河堤岸旁专放马车的地方。
为掩人耳目,宣德帝并不下车,只在车上透过竹帘盯着那码头处,看是否有如打听到的消息一般,有那兜售绿萼梅花枝的女子出现。
此值年关将近,正是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日子,加上过几日是日蚀之象,宫里早发出通榜来,到这一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得拘在家中祈天避日。
是以人们在这日之前纷纷上街筹备年货。
花鸟市场又是个热闹地儿,这岸上比河中更要喧哗,进进出出的车马人流,吵得人耳朵嗡嗡没个消停。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吵扰,宁玉凤警惕地抬了抬眉,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飞快在人群中穿梭,推开这个撞开那个,片刻不停往前跑来。
他后头不远处还有个妇人边追边骂,“我的荷包!死贼子,挨千刀的别跑!”
那贼人径直往通惠河码头的方向跑来。
眼看要到跟前,人群中闪出两个见义勇为的好汉来,挡在那贼人前头。
那贼人也是有两下的,立时和那二人打作一团。
人群中本就拥挤,眼看打起来,纷纷往外头河堤岸上退去,这么一来,停在旁边的马车眼看要被人拥堵在里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人群潮水般涌过来的瞬间,数道身影腾空而起,几柄飞刀先那身影一步,闪电般从马车厢门帘窗口飞入车内。
行刺的几人同时拔出长刀,齐齐往车厢劈下去。
就在几乎同时,宁玉凤眼中晶芒暴涨,大喝一声,“拿下!”
隐身在人群中的影卫瞬间闪身而出,宁玉凤一举当先,宽袖似蝠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脚下已踢落二人长刀,将冲在最前头已刀刃入车窗的那人脖子往后一拧,那人手中长刀“哐当”落地,身子重重跌在地上。
外头的人群见这边又出了事儿,刀剑齐飞,还死了人,更不得了,一窝蜂地乱叫乱跑,大街上瞬间炸成一锅粥,花枝绿藤落满地。
正乱着,只听外围传来马蹄声和喝止声:“大伙儿别慌,兵马司的人来了!”
一听说兵马司的人来了,人群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在兵士指引下,仍是急急忙忙避开那引起血案的马车周围。
宁玉凤这边已将几个贼子拿下,看了看来人,瓮声瓮气道:“程大人怎么来了?”
程逸风骑着马穿过人群,看见宁玉凤立即下马抱拳,压低嗓门道:“不瞒宁大人,臣实在是忧心圣上安危,暗中都有所布置。皇上他没事吧?”
宁玉凤勾起嘴角笑了笑,四下扫了一眼,果真在兵马司的引导下,场面迅速恢复正常。
程逸风此来定是有程铨的意思,如此看来,至少这刺客,和程家是没有关系啊!
那宋珩来不来,究竟和程家有没有关系呢?
只怕,皇上这次,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
宁玉凤有些意兴阑珊,车帘掀起,里头露出一张程逸风还算熟悉的脸,一个影卫。
程逸风一愣,“皇上呢?”
通惠河畔千金阁三楼包房内,宣德帝正透过窗户,正冷冷看着下头动静。
这刺杀就这么结束了?
宋珩就这么点本事?
这趟出宫是真,却是真里藏假,一箭双雕。
帝王微服出巡,本就是行刺的最好时机,若程铨是宋珩同党,宋珩又是心怀不轨,他们怎么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这个位置,旁边就是河道,他的马车又停在河岸边,简直就是刺杀的天时地利人和之地!
虽然他有三十个影卫跟随,后头还有一大帮隐在暗中的羽林卫,但这么轻易就拿下人,这刺杀也太轻率了些!
不一会儿,楼道外响起脚步声。
“皇上!”宁玉凤的身影出现。
“没见到宋珩?”宣德帝皱着眉。
☆、第442章 避天之日
宣德帝在出宫之后,就让一名与他身形相仿的影卫躲在轿中换人他的衣裳上了马车,自己则在人都走后,悄悄上了另一辆马车,径直来到这千金阁楼上。
宁玉凤摇摇头:“和燕王没关系,已经审出来了,是周家旧部,认出了一个御前侍卫,为周腾芳报仇来的。”
“哼!”宣德帝一拂袖,眉目阴森,“逆贼!”
他随即叹了一口气,“宋珩那小子没动静?”
宁玉凤一点头,低低回道:“看来,程阁老应是没问题。”
这趟微服出宫,又一次安然无恙回到了宫里,宫里传回监视燕王府的人的消息,果然燕王府内毫无动静,据说还不时传出阵阵欢笑声。
也没有和外人来往的迹象。
宣德帝也不知是何心情,至少说明,程铨的嫌疑算是洗清了。
可他对宋珩,又回到了一筹莫展的阶段。
管他呢,宣德帝一咬牙,且再忍他两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他。
他在找程铨说事儿的时候就是本着试探的心思。
宋珩若一个人就想和他作对,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些,从他这些日子装傻卖疯伪装成个纨绔王爷的性子来看,此人心机之深,难以预料。
而这样的人,定不会毫无准备毫无目的就这么呆在他身边过日子。
而这样的人,错失如此好一个刺杀他的机会,只能说明,要么他没有得到消息,毕竟他微服出宫的事儿,只有宁玉凤和程铨知道。
要么就是,他另有更周全的计划。
宣德帝觑起眼来。
他在等候时机!
宣德帝自是如每日在火煎油熬一般,知道宋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他却想杀杀不得,那滋味,并不好受。
可前前后后派过去好几拨影卫,都铩羽而归,白白折损了他的人力。
偏他又不敢大张旗鼓杀将过去,罗织罪名吧,除了朝堂大臣,还有一个宋琰跟他唱反调站在宋珩那边!
而他又不能跟宋琰解释清楚。
总不能跟他说,宋珩他爹,勇戾太子就是我告密害的。
所以这就成了他埋在心里头一根刺,非得找机会拔了才能顺心。
对于宋珩和灵芝来说,这几日也并不好熬。
虽宋珩有一半把握宣德帝不会直接强攻燕王府,但他既然已对程铨起疑,显是再不会轻视他的实力。
以宣德帝的卑鄙,难保不会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是以这两日来,他打醒十二分精神,护着府上周全。
好在,和外头的交通并无隔断。
终于熬到腊月二十一,傍晚时分,林太医又同一个小太监来到燕王府上。
奉旨探病。
说白了就是宣德帝要最后确认一下,宋珩明日究竟能不能入宫去。
林太医给宋珩把过脉,又望闻问仔仔细细查过,方笑着道:“燕王殿下身体底子好,这三四日风寒就全退了。”
“多亏林太医妙手回春。”宋珩抱拳一笑,又对那小太监道:“还请公公转告皇上,臣已无恙。”
林太医吁出一口气,带着一句话和小太监就回了宫。
腊月二十二这日,天刚蒙蒙亮,宋珩便起身准备进宫。
今日是日蚀之象,从太阳升起之前,到太阳落山之后,所有人,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不管有何急事,都只能在家虔诚跪天祈福。
由于钦天监也难以预测日蚀开始的具体时间,朝官们便需按照大朝的时辰,准时出现在太和门广场。
灵芝亲手替他戴上亲王制翼善冠,又小心翼翼替他整理衣衫角,虽嘴上什么都没说,动作间却泄露了心底的不安。
所有女眷在这日都被视为不吉,更加不能出门半步,是以宫中祈天,女眷都不参加。
宋珩捧着她的手在唇边深深一吻,“保护好自己。”
灵芝轻轻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上他胸口。
他将所有的护卫力量都放在了她这边,孤身进宫,她怎么能不担心?
宋珩低头埋进她发间,柔声道:“我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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