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霜忙不迭点头,又名身旁立着的黄鱼儿:“快记下,好好记下。”
灵芝又对廷雅道:“你质华高洁,雅如庭兰,用兰花纹印篆的幽兰香最适合不过。”
又指点了二人一番炮制与窖藏的方法,三人又讨论一阵配何种香炉,至晚间方散。
小令喜滋滋道:“姑娘,那你用什么香?我看那登仙就不错,我可喜欢了!”
灵芝刚用完膳,扣儿收走碗碟,又端上一杯漱口茶。
槿姝接过来,递给灵芝,灵芝用完回答小令道:“那可不行,登仙算是安家的和香,不能算作我自己的,且年后二老爷已经将此香列为调香院的新品,递呈给皇上了,今后安家怕都不能用了。”
扫了一眼,又道:“咦,翠萝呢?”
槿姝道:“翠萝说去针线坊催制春衣了。”
原来为参加梨花宴,严氏让针线坊先给少爷姑娘们赶制春衣,特别是在梨花宴上,衣裳形制必定不能给安府丢脸。
正说着,见翠萝领了个婆子进来,喜滋滋道:“姑娘,正好赶上新来了一批江南衣料,杭锦杭绸苏绣湘绣徽缎,您挑挑。”
她身后那婆子也忙掏出一块布板,讨好道:“四姑娘您看看,老婆子可是第一个上您这儿来的。”
言下之意,自己可是姑娘里头第一个挑的。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灵芝与槿姝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原来灵芝分了汇丰的利钱之后,手头宽裕,便想在安府之中,收买更多耳目。
过年时节,与晚庭有交道的婢仆,除了拿安府的年例赏钱与银锞子以外,还得了一份四姑娘的金锞子。
而来晚庭办差的,又往往能得到比别处更多的赏钱。
“如今四姑娘最受老爷看重!”这样的传言在安府不胫而走,下头的人自然是听风辨向,比如这婆子,竟是想走晚庭的路子了。
小令拿了几块碎银子赏给婆子,那婆子果然笑得脸上褶子如开了花,低头哈腰递上布板,指着道:“这张百鸟闹春的苏绣最是金贵,是大奶奶从杭州府送来的,除此之外,还有这湘绣……”
灵芝略翻了翻,都是花鸟锦纹的,没有她想要的素色浅淡料子,在她心中,王氏便是亲娘,要为她守孝一年的。
因此摆摆手,打断她,随便指了两个,道:“就这吧,裁一件褙子,一件比甲,再用往年的月白轻裘纱做两件春衫,水云绸做两件中衣,别的都不用了。”
那婆子打着哈哈退下,又拿着版来到蕙若阁。
毓芝早得了信,见那婆子进来便冷冷道:“我母亲是怎么吩咐你们的?让你们先给四姑娘送料子去了么?”
那婆子唬得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大姑娘误会了,老奴本就是要第一个送来给姑娘挑的,只是顺道经过晚庭,那翠萝丫头非得拉我进去让四姑娘先挑。不过四姑娘说了,您是长姐,好料子得给您留着,您看,这上头的,想要什么,还是您说了算。”
望桃接过布板,递给毓芝。
毓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让那婆子起来,听说灵芝将好料子留给自己,心头愈加不忿。
她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她留好东西给自己了?
一眼见那百鸟闹春的苏绣缎子,雪青色为底,绿藤花枝清新妩媚,彩丝百鸟生动灵秀,心下极爱,忙道:“我要这个!”
那婆子大舒一口气,幸好四姑娘刚才没选这个,不然,怕得瘸着腿爬回衣料坊了。
待那婆子走后,从里间落地罩后走出来一人,却是柳姨娘。
“都封好了,只待十日后,窖藏出炉,取印模篆,大姑娘的这味香便成了!”
毓芝仍心头愤愤,闻言勉强笑道:“多谢姨娘,你再好好教教我,如何燃烟,我若在斗香会上拔了头筹,必要好好谢你一番。”
柳氏过来抚着她头笑道:“你找个好姑爷,我便也有面儿了!怎么?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毓芝咬着牙道:“姨娘,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灵芝那丫头在斗香会上出丑?”
☆、第044章 迫在眉睫
又过了几日,灵芝忙着炮制、配比她新研的一味新香,倒把选衣的事儿忘在脑后。
等到二月二十,有两件喜事。
一个是,春闱放榜,姑少爷苏廷信榜上有名,只等三月十五的殿试。
另一个是,灵芝的新香,终于大功告成,将配好的香泥窖藏在已改造成小型香坊的倒座房地窖之下,准备等十日后出窖。
忽槿姝抱了两件成衣进来,还有配好的长裙及配饰,说是廷雅命人送来,给灵芝准备赴梨花宴的。
灵芝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备下着装,心头暗自感激廷雅的细致。
偏偏这两件都甚合她心意,一件浅杏色对襟绣兰草的杭绸褙子,一件雪白缀红梅的湘绣褙子,只在底边绣着枝枝红梅,枝干苍劲蜿蜒,点点梅花似血,真如红梅迎霜开,白雪压枝来。
“就这件吧。”她指着那红梅花枝的道。
小令拍手称妙,又拿来一支白玉攒梅金珠簪:“再配上这枚簪子,姑娘就似那梅花仙子了!”
灵芝摸了摸自个儿头上那素荷钗,想着,卫国公府中当没有什么危险吧,于是点点头应了。
到了出窖这日,灵芝看好了开封时辰,未时一刻,槿姝小心翼翼将那泥坛从地窖中搬出。
灵芝亲自拿了小铁铲,细细将那封盖的黄泥抹去,再以细铁钳将泥坛盖缝中填好的已凝固的蜜胶一点点挑出来。
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她记得自己封坛的时候,那蜜胶抹得与坛沿一般平顺,连一丝凸起都无。
而现在眼前这蜜胶,则略微凹凸不平。
她心口一沉,豁地推开盖子。
“呀!”小令惊叫起来。
“这!”槿姝也讶异地看向灵芝。
一股浓浓的酸味从坛中弥漫出来,腥骚冲鼻,让人恶心。
灵芝蹲在坛边,嗅觉又比常人灵敏百倍,更是首当其冲,被那味道熏得差点吐出来。
小令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姑娘,这,这可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呢?”
灵芝屏住呼吸,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放舒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自己捏着细铁钳的手微微发抖。
这不可能!以她学和香的这些日子,还没有哪一味香失败成这副模样!
她闭上眼睛,细细在脑中思索一番,必是有人动了手脚!
她所用的香料中,绝对没有腐败后会产生酸气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替代品。”槿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和她的人一般冷静。
“可是,还有三日就是梨花宴了,来得及吗?姑娘平日里做一味香,至少也要半月的!”小令焦急得绕着泥坛转圈。
“是,来不及了。”灵芝叹口气。
“那如何是好?”小令搓着衣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偏偏这味香出问题了呢?”
灵芝咬紧下唇:“是有人放了红硝水!”
她想来想去,只有这种可能,红硝水是用硝石并红花炮制出来的一味香水,香味非常浅,一般用在香中作为辅助,挥发提味。
可这种水不能密封窖藏,一旦隔绝空气,便会散发出酸腥无比的味道。
所以若有人将红硝水带到晚庭来,没有密封之前,她是识别不出那种味道的。
“实在不行,只好换以前做的香,先去参加梨花宴,回来再好好查查,是谁做的手脚。”槿姝冷冷道。
“不必。”灵芝一面说,一面搬来炒制香料的铁锅,将一坛香泥尽数倒在里面。
那味道熏得她直作呕。
槿姝忙去帮忙:“我来吧!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灵芝捂着鼻子退到一边:“还有救。若真是红硝水,最易挥发,我试着用加了灸蜜的碳火来烤上一烤。你帮我将香泥摊平,对,就这样,摊开越薄越好。”
她一面指挥槿姝,一面对小令道:“去将上次蒸过六道的郁金香并紫苏拿来,一整盒都拿来。”
小令应着去了。
红盈盈的蜜炭,散发着暖人的甜香,静静向铁锅升腾着热气。
随着热气增多,那香泥上方,渐渐冒出层层白烟,酸腥愈浓。
灵芝拿来浸泡了蔷薇水的锦帕,一人一条,绑在口鼻上,槿姝守着炭火,她则看着铁锅。
每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将那香泥整个翻过一遍。
晚庭中四个丫鬟加上尚婶子,五人依次看着炭火,灵芝不放心,一直亲自在倒座房内守着。
到了子时,酸腥味依旧浓烈。
槿姝与小令半逼半推,才把灵芝推回去歇息,槿姝再三发誓,绝对会看好香泥,不再被人碰半分。
灵芝也觉得浑身疲累,特别是鼻子,被熏得酸胀难耐,头晕乎乎的,浑浑噩噩进得屋内。
刚进屋,不由一呆,那味道!
整个屋子,也浮着一缕缕淡淡的酸腥味。
她只觉头皮发麻,紧咬着下唇,闭上眼睛,两行泪落了下来。
不!不要!
王氏的气息,姨娘的气息!
再也没了!真的没了!
她几乎是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来到榻前,一头扎在锦被中,无声的流泪渐渐变成低低的呜咽。
姨娘留给她的最后的陪伴,没了!
晚庭内散发出的酸腥气息,整整两日,才稍稍淡了几分。
直到第三日午时,那酸味方渐渐消失。
灵芝取了一点香泥,以明火点燃,烤过三日,香泥中依旧有着淡淡的酸恶之气。
“如何?”槿姝问道。
小令皱了皱鼻子:“姑娘,好像还是有一点点,那个味道。”
灵芝点点头,看来,只有以火燃过之后,才能完全去除红硝水的气味。
这可如何是好?
她双手捂住脸,撑在炕桌上。
这几天都没休息好,闭上眼时,眼皮下还有微微的刺痛。
她不想放弃,这味香,算是她真正按照君臣辅佐、吉时吉位、香性香效的原理精心调配出来的。
就如同母亲十月怀胎的第一个孩子一般,怎能到最后放弃?
小令见她揪心的模样,也难过得不得了,咬牙切齿骂道:“真是,哪个黑心肝贱蹄子死了爹娘没人葬的坏良心贼人,做这等污烂事儿,就不怕连累儿孙受苦遭罪遭报应吗?”
灵芝听她把所有知道的骂人的词儿都用上了,再难过也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一笑。
那“苦”字飘过耳际的时候,忽脑中一闪,如钥匙开锁触动机关,“吧嗒”一响。
“有办法了!”她蹭地跳起来。
☆、第045章 花厅风波
到了三月三这日,一大早,安府东南角门大开,一辆辆蓝帷布桐油马车鱼贯而出,载着安家五位少爷姑娘,仆拥婢随,往什刹海东侧帽儿胡同的卫国公府而去。
马车直接穿过卫国公府二门,又驶过一扇广亮门,方停了下来。
灵芝等了一会儿,便听见槿姝的声音:“姑娘,到了。”
接着小令掀起帘子,扶着灵芝出了马车。
前方有两个美婢迎了过来,灵芝心中暗叹,果然如云霜所说,卫国公府只用美人儿。迎客指路这等粗事,本该由婆子来,这儿却是这么两个水灵灵的丫环。
头上还簪着刚抽芽的鹅黄迎春花,上身均着鹅黄云水纹比甲,春意盎然,看得人眼前一亮。
灵芝紧跟着前面的毓芝、秀芝,微垂着头,目不斜视、身姿端方,稳稳迈着步子往前。
到人府上作客,最忌一到地方便东张西望,四下打量,不仅小家子气,且看着仪态浮躁,失了礼数。
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走过长长的雕梁着彩的九曲长廊,长廊两侧布满清幽的凤尾竹,既清爽宜人,又挡了视线,保留了园内其他景致的神秘。
行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又有四个同样着鹅黄竹枝纹比甲的丫鬟迎出来,将她们请进一座四开敞门的三层木阁花厅去。
花厅正门上方,朱漆草书三个大字:揽月轩。
进得花厅,才发现这竟是座水榭,前方临着她们刚过来的园子,隔着宽敞明亮的厅堂,后方同样四开雕花敞门,透着一汪碧水,莹莹汤汤,波纹轻漾,远不见岸。
厅内正中一道大理石九龙浮雕落地屏,将整个空间分成两块,男宾往东,女宾往西。
西边又以六扇二十四节气彩绘紫檀屏风呈之字型隔开,摆了圆凳案几,墙角两列长案,摆满瓜果小食。
毓芝刚进去,就见最外面圆凳坐了几个少女,其中一个身穿孔雀蓝云萝纹织锦褙子,秀美娴静,笑着便迎了过去:“欢姐姐!”
灵芝便知道了,这就是武定侯府应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应丛欢。
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姐。
当下过去,微微笑着打了招呼:“欢姐姐好!早该去拜访姐姐了。”
“这是?”应丛欢从未见过灵芝,每次去安家,都只见到毓芝与秀芝,她几乎都差点忘了,安府还有一位姑娘。
其他几位在座的小姐们也都抬起头来,打量着灵芝。
毓芝把头一扭,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倒是秀芝接过话头,笑着介绍道:“这是四姑娘灵芝。”
应丛欢这才想起来,六姨还有一个闺女,顿时微红了脸,行礼道:“瞧我这做姐姐的,连这么美一个妹妹都认不出来,可真是失礼了。”
周围的人都懂了,原来这是毓芝的妹妹!
眼下见她二人,一个任性蛮气,一个端庄知礼,立时在心中定了印象,对安毓芝的好感又低了几分。
灵芝知毓芝不欢迎自己呆在这里,她也想寻廷雅云霜去,便道了别,继续往里走。
刚走两步,就一个花影子飞来,拖着她手往里拽:“你可来了!”
不是程云霜又是谁?
她今日着彩绣撒花宫妆褙子,下身垂着七彩锦线编织而成的及地凤尾裙,似花蝴蝶般,俏丽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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