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瞧着这女孩长的清秀,怎么能在这儿受苦呀,随本宫走吧。”
旁边的宫女们似乎送了口气,还以为娘娘会看上那书生呢,若是要将书生带回去,可不是要阉了。况且,还会惹上许多闲话,皇上再怎么宠她,也会不高兴的。幸好,只是给宫里添个宫女而已。
作为一介平民,茉耳无法违抗,也不想违抗,只跪下伏地应了声是。然后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苦涩道:“你的江湖,我的宫廷,回去吧。”
那男子并未回应,一字未答。茉耳跟着上合眉走了,象征性的出游很快就结束了,而茉耳跟着她回到宫里以后,第一个问的,不是多年的世事变迁,居然是能不能请人教她习武。
上合眉答应了,说:“我这儿就荔枝武艺最好,她现在身负重伤,而且有急事出去了,等她回来吧。”
信上的内容看似平常,但就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唐海黎与上合眉都是龛影亡国之人,说着现在的生活,不经就含沙射影了。
刺啦作响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地面的黄尘时不时地往上扬,但没了骑兵在前面飞驰,唐海黎已经觉得感受不到尘土飞扬了。
特别是在看完手中的那厚厚一叠信的时候,生生觉得扎眼睛,心中只叹人生无常。
还犹记得,当年她还曾问茉耳,要不要学武,被拒绝了。如今又是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上合眉所描述的模样。她几乎能从字里行间中看到这宫女的蓬头垢面,被迫还赌债,日日受欺凌的数年生活。当年一个清雅羞涩又善良的小女孩,怎么会成这样?当真各国战火惹人烦。
还有,既然荔枝受了重伤,为什么还拼着命来找她,就为了带来这样一封信。她不是告诉过她了吗,并不急于一时,大可缓缓。
唐海黎揉了揉眉心,把信递还给煦儿,“荔枝呢,先把上合眉的信给我做什么,我要先看荔枝到底怎么样了。”
煦儿道:“我也想的,但是荔枝一见到我就要支撑不住了,告诉我一定要先让您看信,而且连说了三遍一定要,然后就晕倒了。我只能先让人把整个人军队停下来,把她安置好了这才来给您把信带到。”
顿了下又道:“荔枝情况不太好,主人您要见的话,得自己去。”
唐海黎转头看了一眼姜蒙楽,才向煦儿道:“带路。”
姜蒙楽跟上她二人,走在后面。心说:刚刚那个眼神应该是要我跟上的吧。虽然他跟煦儿和荔枝不是特别熟,但他也知道的,她们对先生很重要。
整个军队的队伍很长,从唐海黎的马车,走到末尾运粮草的板车,足足有一里长。而煦儿带着他们一直在往后走,应该是将荔枝安置在运粮草的车上了。
到了之后,唐海黎的眼睛根本就从那板车上移不开,荔枝就躺在上面,整个身体蜷缩着。
荔枝身上的衣服上还残留着被鞭抽的痕迹,几乎是每一鞭都打破了衣服透进了血肉里,上下少说有几十道鞭痕。露出的皮肤并不像正常的样子了,似乎被人用刀活生生刮了一层下来,露出絮絮的新嫩血肉。手指骨节周围都是一圈紫红,差点被压断。
每走近一步,唐海黎的心就越发痛,好像有针在扎自己的心口一样。
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急着找来……你真的知道你要送的这封信是什么吗?一封类与家书的平常信,值得吗?
唐海黎在她旁边坐下,忍不住翻了翻衣裳破开的地方。谁知荔枝竟然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手就往腰间摸,发现刀被收走时双眼瞳孔都缩紧了,然后才意识到她自己已经被煦儿救了。定下心神,这才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唐海黎。
唐海黎道:“我不是说过了,不要着急吗?况且你知道你送的是什么信吗,这样上赶着…”
“我知道。我只是想见您,主人。”荔枝哽了下喉咙。
唐海黎注意到荔枝对她的称呼从主子变成了主人,和煦儿一样合规矩了,却让她心上更凉了一分。
荔枝便是荔枝,不是其他人,她有她独特的性格,调皮活泼的语调,可是现在也通通没了。
☆、清误会
此时军医才赶来,为荔枝上药。唐海黎看了一眼煦儿,煦儿心虚道:“主人,我知道您医术非常人所能及,但还是不想让您……”
唐海黎心头沉了一口气,感觉那口气吐不出,化不掉,像淤血一样积尘在心上。永远是这样,即使她能为她们做所有事情,也从不准她这么做。她是主,她们是仆,她们也有她们要守的信仰吧,就这样安慰自己,也好让自己觉得自己高尚一点。或许主人当久了,就不能把下面的人平等对待了。默默接受了煦儿这句话。
军医迅速处理了所有的伤口,撒好药后,叹了口气道:“这些伤口怕是有六日有余了,中途还崩裂过,要完全好恐怕不太容易。先生若是好心,碟者这活计还是少让女儿家来做吧。”
唐海黎道:“我知,多谢老医子了。”
军医弯腰作了一揖,退下的时候看了一眼唐海黎身后的人。煦儿警告道:“好好做大夫,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军医手颤了一下,又鞠了一躬,急忙退下了。
唐海黎道:“人老了难免心存仁慈,你怪他做什么,而且,任谁都看得出来荔枝是个细作。”
煦儿颔首不说话。
荔枝似乎清醒了许多,看起来也不似之前那么奄奄一息了。现在好像很急切地样子,想给唐海黎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开口。
唐海黎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身后的姜蒙楽。心道:荔枝应该是认识蒙楽的呀,怎么一副当作外人看待的眼光,不敢开口直言?
正要出口问问为什么,才忽而想起,现在他还穿着女人的衣裳。她看着是挺顺眼的,并不觉得和平常有哪里不一样,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也怪不得荔枝要将他列作外人的行列里了。
心中一笑,转身要为姜蒙楽拂去脸上的妆容。
手正要摸到他脸的时候,姜蒙楽忽然惊醒,打开她的手,自己捂上了脸。
姜蒙楽两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心说:完了完了,可怪不得一路走来都没有士兵喊‘参见将军’,甚至有些人还投来了不可言述的眼神,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是自己的问题呢!
唐海黎看着他这副娇羞样子,心里都乐开花儿了,先前那些伤怀消失了个干净。就奇了怪了,这个人明明就是又无理又无趣,还处处都要她帮忙,这样一个烦的人,怎么就是这么能惹她开心呢。
荔枝似乎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探头看了看,想看清这美人的面容,奈何捂得太严,只得向煦儿求助。
煦儿偷偷凑过去,悄声道:“这是龛影的那位三皇子,你大可放心吧!”
然而荔枝的表情显然是不能大可放心的,整张脸都扭曲了,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不过想来也是了,以前那样桀骜不羁,潇洒纵意的少年三皇子,怎么就能变成个女人模样呢?煦儿对于荔枝的反应还是挺理解的,反正她自己能接受,谁让姜蒙楽的这身衣裳和脸上的脂粉都是她提供的。
唐海黎拿姜蒙楽没法子,扯了扯他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的意思。只听双手后传来弱弱的一声:“别擦了,等会走回去换了,再擦……”
唐海黎一想,也是。不然顶着将军的脸穿着女人衣裳走回去,总归是不太好的,于是放过了他。转身道:“行了,你俩别说悄悄话了,荔枝你有话但说无妨,我猜刚刚煦儿也该告诉你了。”
荔枝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一副‘我不信’的表情。片刻过后,她闭了下眼,恢复了认真,“那封信的内容我是知道的,但请主人相信,我绝对不是偷看的,因为这封信是上合皇后口述,我亲自写的。”
唐海黎是绝对信任任何一个影女的。而那封信的字,确实也是荔枝的笔迹,口吻也确实是上合眉。毋庸置疑,从她读的时候起,她就知道的,这点原不需要荔枝再亲口解释。想开口说几句什么,但还是止住了话头。
因为荔枝又接着道:“有些我知道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上合皇后。因为对她没什么好处,少听一些也安全一些。主人您也知道,影女机本就十分庞大,掌握着许多信息,上至各国皇族,下至民间奇人异事,即使您这四年间跟我们切断了关系,我们依然保持着收录。”
“上合皇后遇到的那个街上跳舞的男子,就是我们四年前遇到的那个人,莫生相。这个人的舞并不是寻常作舞,以迷幻的花类粉末在身上,辅以特编排的舞态,可以让女性的思维定在一刻,只看他一人。经过下面严密的调查,他不仅去过龛影,还去过陶国,甚至——去过慈国,最终却在孟泷定居了四年。虽然不知道是有什么目的,但可以确定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听到这儿,唐海黎不忍有些触动心底的柔肠了,慈国当真是这辈子里和龛影一样的美好的存在了,“他去过慈国?”
荔枝轻咳一声,咽下了喉头的那点血,“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们还特意联络了慈国的影女,这人确实去过慈国,还待过不少时间,而且那段时间,还正是左篱先生消失的时候。我们觉得,这件事说不定是有联系的,所以去调查了莫生相的小时候……”
说到这里时,荔枝的语气变得有些黯然了,存了些许悲调,莫名‘唉’了一声,“是个可怜人儿。”
唐海黎道:“如何可怜?”在她看来,若是真与左篱的消失有关系,此人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
“莫生相小时候是在一个小胡同里长大的,他父亲爱喝酒,一次酒醉时想砍他,被他母亲拦下了,但从此他母亲就失去了一双眼睛。后来啊,又一次父亲醉酒,和他发生了口角,那时候他已经十岁有余了,他父亲酒喝得迷迷糊糊的自然打不过他,一个失手,就把他父亲砍死了。他母亲没办法,想帮他儿子抵罪,但在官来之前,她和莫生相就被一个妓院的人给带走了。原来是他父亲之前去赌场输了,把她和儿子给卖了。说来也算是好运了,那妓院有上头罩着,误打误撞,反倒不用偿命了。”
“倒还真是可怜。”唐海黎再如何也得承认,“那,莫生相的少年时候就是在妓院长大的?”
“是啊。他还被安排了接女客呢,但从未有人能进他房门半步,只能看见他在屋里作舞。”荔枝嗤笑一声,“按上合皇后的说法,他现在的做法,跟他那个老父亲半点没差!”
此话说的是茉耳的遭遇吧,茉耳就如同是他当年的母亲一样还赌债,受暴力。但唐海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给她的感觉,莫生相既然从那样的家庭中走出来,绝不会再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应该恨极了他父亲的性情才对,怎么会相像。
“此事放一放吧,你们先暗中调查着,也不着急。”
荔枝和煦儿齐齐道:“是。”
荔枝现在伤得重,肯定不能再睡这种板子上了,唐海黎命人帮忙把她抬去了自己原先坐的马车里。
当然,在把荔枝抬进去之前,先让姜蒙楽进去把衣服换了回来,不然他恐怕是要抓狂了。
一路面对姜蒙楽满满怨念的眼神,唐海黎怀着‘愧疚’的心思,还特意安慰了几句,但似乎他并不领情。
回到长柯城,把军队的大部分安置好后,才风风光光地进了皇城。一路平白受了百姓的好些赞赏,姜蒙楽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那叫一个卓然不群,整一个人中豪杰的模样,妥妥的得胜将军。
如今他也算得上是得民心而有名有权了。
唐海黎也骑着马,就跟在他身侧靠后一点,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心里也稍微放心些了,就好像自家儿子长大了一样的错觉。
然而她没太注意,他们队伍路过的边上总有些女子在尖叫,空中还不时抛过一些东西。直到一支月季砸到她肩膀上,才意识到路旁庆祝他们凯旋归来的百姓里有不少的女子。
“将军相貌真好!听说还未娶亲,若是我能得嫁,必定去菩萨那里还愿的!”
“呵,笑话,什么还未娶亲呀,将军以前可是御史大人,娶了不知道多少房夫人了呢,只不过都休了而已。”
“我看,将军旁边那人倒是符合我的心意,看着就觉得有故事。”
“一身白衣配白马,倒是翩翩公子,看着像是军师,不过怎么就一头白发呢…”
“就是要一头白发才好看呢,这才叫有故事,我可曾听闻此人是有名的‘竹安先生’,你不懂不要乱说!”
听第一句时,唐海黎是想笑的,可听到第二句的时候,她恨不得刚刚没把耳朵捂起来。姜蒙楽娶过亲的…他竟然是娶过亲的,为什么不把他中意的人给她看看再娶呢,看吧,不让她把关,总会惹得他休掉那些不如意的了。
想着想着,她心态就有些不好了,总觉得心头犯恶心。巡游结束过后,姜蒙楽去皇宫面圣复命,唐海黎带着煦儿和荔枝回了堂将宅,一路都板着脸。
煦儿去照顾荔枝了,唐海黎一人在桌前犯牢骚,一会儿摸摸茶壶,一会儿摆摆茶杯,从茶杯从盘子里拿出来又放进去。反复了好几次,终于停了,因为她看见了姜蒙楽。
她冷冷道:“回来啦?”
姜蒙楽也没在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回道:“嗯,回来了,皇帝大肆嘉赏了我一番,在我掌控的那群老臣的说法下,又给了我一份兵力,虽然看起来好像不太乐意,但是谁叫他窝囊呢。”
唐海黎语气依旧冷冷的:“就这么喜欢争权夺位?”
这下姜蒙楽听着有些不舒服了,“什么叫我喜欢…我还不是…”
“是什么?难道你做这些不是为了皇位?”
“我是!你说我重权力也好,爱钱财也罢,我就是舍不得这俗世怎么样!就是受够了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日子!”姜蒙楽听到这话实在是无法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本来也不是个会解释能温柔的人,只会一味地气人,“我还曾记得师父教过我的,世间皆恶民,与他有利,各取所需,为官之道,拿稳江山。”
唐海黎道:“我没有说过这话。”
姜蒙楽眼睛里都要蹦出血丝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幅什么都淡淡的表情让人看了很不舒服!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你可曾表达过一分?你真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吗!”
吼完他又叹了口气,“你老说我贪功恋势,以前我是皇子的时候你从不说我,你在怕什么,我就是要夺了这安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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