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黎道:“嗯,知道了。”
天刚蒙蒙亮,此时她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的,只小眯了一会儿,就下马车了。
走到一半,遇到了巡查队伍的姜沐,唐海黎玩笑道:“怎么样,紧张吗?”
姜沐微微一笑,一脸苦涩地看着地面,喉结滑动了一下,道:“紧张极了,从前一见如故的人,如今不仅是再见陌路,还要兵戈相向。真的是紧张极了。”
别人家旧友的事,人家缅怀起来,她也不好插话,只得转了个话题,“可见着煦儿了?”
“在步兵那边忙着。”姜沐道,“刚想起来,蒙楽跟我说,等您醒了,告诉您,让您好好呆在后方,打仗这种事情我们来就好,您只管指挥。”
唐海黎眉头抽了抽,太膈应人了。
不过,她既和他父亲约定过不使用武力,那呆在后方也好,想了想道:“好吧。”
☆、回忆杀
唐海黎揉了揉头,转身回了马车上靠坐着。
外面的搭营排守声还颇有些乱糟糟的,似乎还在整顿中。
蛇林里的空气跟之前路上的完全不一样,湿漉漉的,虽然是夏日,却让人喉咙里总呼吸到秋冬的寒气,感觉到处都是湿气沉闷的氛围。此时身在蛇林,不由得就让她想起了同样能控制蛇林毒物的左篱,他和她初识是在她去慈国修学的那年。
这湿漉漉的寒气也让她联想到了冰霜蔓延的慈国。
寒冬腊月里,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雪几乎把窗户也堵住了。虽然寒冷,但并没有丝毫影响到唐合与左篱下棋的兴致。
那年唐合刚满五岁,但左篱已经二十有四了,整个下棋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违和。
“老合,该你了。”左篱指尖捏着颗棋子,笑得一脸无害,似乎连下一步都早已想好了。
唐合揉了揉头,拿起一颗棋子往棋盘上随意一丢,玉桌上大半的棋子都被毁了位置。然后她自个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干嘛,干嘛呀,好好的一盘棋被你给毁了!”
左篱嘴上说这么说,整个人却是一动未动,脸上还挂着宠溺的笑。
唐合打了个寒颤,骂到:“咦,老变态!喜欢小孩子就自己去生一个呀,别老看着我!”
左篱坐到她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想生啊,可惜我不是女人…白头发配小孩的脸还蛮有趣的,挺好看。”
唐合眼角抽得可怕,挑眉道:“能不能别这么恶心!”说完就毫不留情“啪”地一声打落头上那只摸来摸去的手,接道:“怎么,今日不听琴课?”
左篱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芊芊玉手,“不听也罢。你的琴音已经修超过那师傅了,还修什么——”话还未说完就开始嚎了起来:“啊啊啊…真的疼,你怎么那么大手劲儿,下手不能轻点?”
唐合揪着左篱的发冠,一把扯了下来。他的头发顿时散在肩后,像黑色的瀑布从头到脚倾泻而下,给他硬是添上了一分柔软妩媚洒脱之感。
唐合歪嘴一笑:“怎样!这样就是女人了!”
他笑骂:“小妖婆!”然后起身去隔壁拿了件裘衣,给她披上。
说是披上,其实是把她整个人给裹了起来,因为那裘衣实在太大,她还不到裘衣一半高度。
饶是如此,唐合还是把裘衣往自己身上紧紧地裹了又裹,坐好后往自己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嘴唇抿着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左篱这种行为。
左篱问:“你明年就要走了么?”
“是呀。”她道。
“还真是可惜呢,好不容易找到个投缘的朋友,能写诗能作画,能弹琴能跳舞,能下棋能…”左篱顿了顿,“就是,小了点儿!”
“我呸!”唐合不经狂笑,直接上手锤了他几拳。
“哇!”左篱拿手臂护住自己,直叫:“痛啊!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你不知道那个教武的师傅已经被你打残了?!”
“不知道。”唐合悠悠然道。左篱一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顺手绾了起来。
他还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风雅之士,但也绝不是混账风流公子那样的人,要才情还是有的,所以也只有他才跟她玩得来。
两人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看书更是过目不忘,也同样对八卦算术感兴趣,就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类人。
所以左篱在看她的时候,她总能从他眼神里看到亲切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回忆剧情里,唐大大就叫名吧,不喊字了=-=其实我觉得唐合更好听。
左篱这个小番外插在这里是因为我真的太喜欢他了!
他的故事后面支线了再讲→_→
对了,他不喜欢唐大大,相信我,那是看亲人的眼神!
☆、相殊途
唐海黎那已经飞到十几年前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姜蒙楽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马车,此时和她不过几尺距离。
“先生,对面说明日就开战。”
虽然姜蒙楽在她一旁坐的端端正正的,但总让她感觉有些压迫。唐海黎镇了镇心神,淡淡道:“嗯,那传信的小兵你杀了吗?”
姜蒙楽略微一思索,道:“杀了。”他此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既然先生这么问了,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但想了想,又认真道:“我认为,那小兵从西南方向来,说明他们的军队也是在西南方向扎营的,也就是说……”
他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孟泷国在西南方向,军队从西南方向来,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扎营,看似没有问题,但这样一来就是正面迎敌!据他所知,这次两方兵力大约是一样多的,谁会傻到正面迎敌,还用小兵传信再告诉一次,让他们更加肯定这事?何况对面可是由陶国的赵阎罗领军。
看着他的神色一再变换,唐海黎心中不由得笑了笑,“莫慌,我有法子——”
这话刚说完时姜蒙楽紧绷地心稍微松了一刻,可下一秒就又紧绷了起来,因为外面突然喊了一声:“先生!大事不妙!我们后方的粮草全部被烧了!”
来喊的人正是姜沐。
唐海黎一把推开了快要压到她身上的姜蒙楽,心中颇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撩开帘子问:“可全部被烧毁了?”
姜沐叹了口气,“没有,发现的及时,不过也大约烧毁了近一半。”
姜蒙楽将脑袋从她肩膀上凑出来,急道:“什么?!”粮草毁了一半,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决定了他们能打多久,决定着将士们的信心和军心。粮草被毁,开场便被削了一大截士气,如何能让他不气。
姜沐看着他俩都在马车里,莫名惊了一下,但也没太过在意。摇头道:“我们前方守的是最严密的,他们是如何绕到后方烧的粮草,我实在想不通。”
姜蒙楽一听,就知道二哥跟他原先是同样的想法了,错把西南方当作了对面的驻扎地。
唐海黎道:“他们本来就在我们后面,根本不需要绕。”
姜沐一下被点醒,“先生是说,我们想错了?他们的军队并非在我们前面,而是在我们后面?!在靠近安璃国的这一边?!”
她点点头,“孟泷国是宣战方,自然比我准备得早,先到了蛇林里也不足为奇。他们分散在两边,是等我们路过后,再会合到我们后方的。没有直接突袭应该是因为对蛇林地形不熟,或者怕突发变故。”
姜蒙楽冷哼一声,“好一招声东击西,口上说着正面迎敌,夜里就已经烧了我们的粮草!”
唐海黎道:“兵不厌诈,本来就是战场,没有胜之不武这回事的。”
“知道。”姜蒙楽翻了个白眼,这几年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过,“只是气不过罢了,说说而已。”
姜沐沉思了片刻,“先生,可有法子?”
唐海黎歪了歪头,正好靠在姜蒙楽头上,惬意道:“除了最边上的哨兵和最外围的一层兵,其他所有人从西南方撤出,以半圆形散开在稍远处包围。你等会拿身哨兵的衣服,混进去。”
姜沐听了最后那句后一脸迷茫,姜蒙楽却一笑,“金蝉脱壳,这个我喜欢!”
姜沐又想了想,才道:“可是,先生,为什么要让我混在哨兵里面,这不是送死吗?”
唐海黎耸了耸肩,“叫你去嘛,你去就是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蒙楽,你两个时辰后可以带人撤出去了,等天微微亮时,对面必定开始进攻,一炷香时间后,你再迅速突袭。”
姜蒙楽似乎也很享受她靠在他头上,笑道:“蒙楽领命。”
姜沐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呆呆地推了推眼前的水晶片,“营已经全部扎好,三弟去歇息会儿吗?”
“不了,这里就挺好的。”
“……”姜沐看他俩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那好吧,我先去睡会儿。”说完他转身走了。
待姜沐走远,唐海黎一拳砸在姜蒙楽肚子上。
“啊!”他实在是不想做出这副痛苦的神情,但奈何唐海黎的力气太大,确实让他觉得痛!
唐海黎推开他,淡淡道:“活该。”
姜蒙楽揉着肚子,一脸无辜相,“先生不觉得很有趣吗?二哥以为我喜欢上个老太婆呢,还是自己的……啊!”
话没说完,唐海黎又给了他一拳。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呐……”姜蒙楽哭丧道。不过看着唐海黎的脸色不太好,突然就住嘴,不再往下说了。
唐海黎板着脸,“你要睡便睡吧。”说完就缩回身子,靠在马车内的角落里眯上了眼。
是啊。老太婆,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个老太婆或者老大爷罢了,如何能跟他一个年少有为的御史在一起。她还是他的老师——龛影的师道有多高,她是知道的。从小生活在龛影的姜蒙楽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老师呢。
姜蒙楽看出她的不悦是他惹出来的,特地离得远点,在另一个角落里靠着,不再去惹她。
两个时辰后,唐海黎准时醒来,摇了摇姜蒙楽,让他现在去带人撤出驻扎范围。
姜蒙楽领着所有的兵悄然从西南的缺口处撤出自家的扎营地,留下姜沐带着哨兵和外层兵守在原地。唐海黎跟在他后面,帮他清点人数,此时还未天亮,以防有人在地形复杂的蛇林里独自落下了。
待他们全部布置好后,天刚好微凉,这种时候正适合突袭,对于赵德殷来说,也是。
虽然他是陶国的将领,但声名鼎盛,孟泷的士兵无人不服。昨晚烧毁粮草一击,让他们士气大增。此时天一亮,没了蛇林夜晚的束缚感,直接挥军前进,在他眼里,这一仗已是必胜之局。
赵德殷心情大好,面对那些哨兵时,直接命人活捉,根本不怕他们报信。反正都已经全部包围了,现在发烟花信号又有什么用。
一时间,天生烟花漫天,似乎在给他庆祝,被活捉的哨兵一个一个从他旁边被押过去。但他突然就整个人楞一下,忙喝道:“等等!”
赵德殷反应过来,立即转头跳下马,从这批俘虏中拖出一个人来,“你!”
姜沐偏过头,弯着腰看地面,也不说话。
“姜沐。”赵德殷使劲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真的是你。”
“我不认识你。”姜沐轻声道。
“你不认识我?!”赵德殷“呵”了一声,“安璃的兵,竟然敢不认识我?那我告诉你,我是赵德殷!人称阎罗将军,现在认识了吗?!”
“敢跟我形同陌路?!啊?!”他越说心中火越是茂盛,可吼完又泄气了,喃喃道:“当年谁给你摘的果子,要病死的时候谁给你求的医,要冷死的时候谁给你盖的衣服……是谁给你说的,一见如故……”
赵德殷声音越说越小,可在姜沐的耳朵里,这些话却一个字一个字的扎进心里,比他刚才吼的要震撼一万倍。
他硬生生撇过头,回道:“是你,行了吧。”
赵德殷板着他下巴的手,终于松开了。
姜沐狂吸了几口气,整个人差点一个踉跄伏在地上,眼前的水晶片也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落了下去。
他面前那人缓缓蹲下身,捡起那片水晶,拿袖口擦拭了一下,将银链子捋了捋,给他重新戴上。动作之温柔,跟刚刚仿佛是两个人。
赵德殷道:“既然看东西不清楚,就别弄丢了。”须臾,又道:“在安璃当个低等的哨兵不适合你,跟我去陶国吧。”
姜沐淡淡道:“我说过,我不太喜欢陶国和孟泷国。”
他这话刚说完,赵德殷就朝后面招了招手,语气再次变得冷然无比,“带下去,先押着。”
姜沐嗤笑一声,就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认命就是了。现在他大概是知道他当哨兵的用处是什么了,让这个阎罗将军失去战场上该有的思考能力就可以了。
赵德殷被这件事一搅合,心头真是如一团乱麻,还未作任何感慨,一副将便冲上前来,报道:“将军!不好了!我们活捉完最外层的哨兵和守兵后,再往前走是一个人也没有啊!”
“中计了。”他心里一咯噔,道:“迅速把队伍合拢!从东面撤出!”
只是他这话已经晚了。姜蒙楽哪会让他们有撤出的机会。
外围的安璃军队已经把他们紧紧围住,只待一声令下绞杀。唐海黎却说,等一刻。
这时他们原本扎营地的中央突然窜出一大队人马,打得孟泷士兵一个措手不及。赵德殷看着,两眼瞳孔都缩紧了,扯着副将的衣领就道:“你不是里面没人吗?!”
副将说话声音都发抖了,“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刚刚,是没有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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