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道:“你来做这个皇帝!你来啊!”那些话像钢针一样刺得他心疼,又仿佛心就快要被千万把刀划碎,崩溃不已。
唐海黎还未反应过来,姜无途就已经踏着箭步转身离去了,那脚步重的就好像脚下的石子路是他的仇人一样。她闷哼一声,得,这人在她面前总算硬气了一回。
玉书殿。
一人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微服出巡时的衣服,捣腾半天,才猛然敲了一下头,拖出了床下的一只扁黄木长箱。
里面横放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青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纹着两朵小小的荷花。他忍不住将手覆上去,初见上合眉的时候他穿的就是这件衣袍,现在想来,是这衣服上有荷花她才会对他有好感的吧。
换上衣裳,用一支木簪束了发冠,腰间挂上了一个配色的青色流苏。他想,就算急着去也总不能太失仪,这样应该就可以。
姜无途丢给宫人一句“今日之事不准透露半个字”,就匆匆赶往马场。
次日,龛影国边缘之地。黄尘漫天,这条大道上的队伍正在极速前行。马车一颠一簸,虽然慢却完全没有停下来歇歇的意思。车上的上合眉连帘子也不敢撩一下,外面的尘土飞扬的太厉害了。
即使没有打开车帘,依旧有些尘土飞了进来,上合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现在受的这般苦,到底是为了谁。为了龛影国百姓吗,还是为了那个该死的皇帝,她的心可真宽大啊,居然还答应了。
皇帝现在都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了呢,连帝师的位子都给了,他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了。她又留着干嘛?不如死了算了,还免得被人糟蹋。不如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算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开始,就怎么赶也赶不走了。
手控制不住一般又再次抚摸到头上的金荷发簪,这次真的把它拔下来了,抵在了雪白的脖颈上,硬利的簪尖已经将她的皮肤刺出了一滴血来。
“保护公主!”外面突然一阵刀剑碰撞之声,人喊马嘶。上合眉顿时惊住,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轿帘被人撩开,上合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眼睁睁看见一抹血溅到被撩起的轿帘上,是眼前一匹马的前脚被砍断了,马车前端猛地向下倾斜,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从小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现在吓得四肢愣住,不知所措。
荔枝一把抓住她的手,夺过簪子插回她的发髻上:“别叫了,我来救你居然看见你在这儿自杀!有没有骨气啊你!”她真是要被气死了,这个女人也太笨了些,被吓到了居然手上还握着簪子戳自己,都感受不到吗?
上合眉此时直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根本顾不得对方说的什么话。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经历过什么战场之乱,厮杀场面。
“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荔枝说完就把帘子放了下来,“你且好好坐着。”
这是错觉,错觉吧。上合眉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可是外面清晰的刀剑声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手下意识攥紧了许多,掌心出汗。虽然都是一个死字,她可不愿意被别人砍死,那太可怕了。说到底,她还是怕死的,握了那么久的簪子还是没能刺下去。
外面马被砍断脚的嘶声不绝于耳。她大概能猜到,这支军队要被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了一记马蹄声,似乎正在朝她赶来,周围的厮杀声越来越弱。
上合眉忍不住扯着帘子,拉开了一个缝。她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对深褐色的眸子正满含深情地盯着她,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掉下来了。双双落泪,却不自知。
上合眉此刻再绷不住自己的脸了,放声大哭。竟然真的是皇帝,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此前所有的怨恨,责怪和心灰意冷,都在此刻化为乌有。她知道,皇帝不忍心,终究还是来救她了,不仅仅是命,还有心。
姜无途扯开帘子,将她一把拥入怀中。方才他在帘子外慌慌然站了片刻始终不敢掀开轿帘。还好,她没死。
“冰山化了,居然会哭了。”他呐呐道。
上合眉一听这话破涕为笑,由于太久没笑过,竟然不知道怎么才算笑得合仪了,一笑一抽泣的。
见她一笑,姜无途嘴角也勾起来,微微上扬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笑了呢,我喜欢你。我承认,见你第一面确实把你当成帝师了,但后来我一直没有,我慢慢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可是你对我越来越冷淡,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拼命想办法让你开心,至于帝师她——不说了。”
她这一笑真是美到他的心坎里去了,见过她笑的人一定会明白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话的。他想,唐海黎的事情还是不告诉她为好,免得她又乱想又难过起来,况且唐海黎的身份绝对要保密。
上合眉擦了擦眼泪,半哭半笑道:“我也喜欢皇上。不是,我喜欢你——姜梓,姜无途,不管哪个称呼下的你,我都喜欢。你穿这身真的很好看,你可知,我是见你之后才喜欢上荷花的…”
姜无途听她这么一说,两眼都发光了。
“咳咳!互诉衷肠回去再诉。”荔枝站在马车外,淡淡道:“人我都杀干净了。”
姜无途这一转身,吓得不轻,地上一个黑衣人的尸体都没有,军队的倒是一个不剩地全躺了,尸横遍野。
“这,这——你——”
“哦,这个是帝师吩咐的。不把他们都杀了,你觉得你能接回眉妃吗?”荔枝嗤笑一声。
“那这些黑衣刺客?!”姜无途脑子里如同五雷轰顶。
“对对对,都是帝师的人。来来来,我跟你讲哈,听好了!襦钰公主在和亲路上被国土边境的蛮族给截杀了,皇帝昨日决定微服出访,结果遇上了一奇女子名为上合艾,见到之后发现与曾经已逝的爱妃容貌无二,遂决定娶回宫中,给予正二品昭仪,封号眉。”
等荔枝慢悠悠地说完。姜无途这才明白了唐海黎的苦心,为了让他能接回眉妃,谋划的滴水不漏。甚至连起因,位份,封号都帮他想好了,如果接回去直接封妃定会引起朝臣不满,这样也好。
也不知荔枝从哪儿弄来了新马车,总之让姜无途和上合眉安安心心坐着了,她一人驾车竟然比两男子驾车还要快。一夜一时间,就回了宫中。
这是姜无途要求的,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回去布置军事,准备与陶国开战,他此番没了进献之礼一定会被认为是目中无人,给了他们挑起战端的机会。既然以后眉儿都在宫中了,缠绵的时间有的是,现在最重的事情就是解决战端。
姜无途安置好上合眉的住处又亲自送她过去了,这才急匆匆地赶去纪析殿,正打算吩咐宫人去请重臣召开议会,却被闲庭信步而来的唐海黎给拦下了。
他现在正心急如焚,方才一回宫就被人禀报了去往陶国送礼的使臣被杀一事,心惊不已,虽有些奇怪,但心下已经知道了这场战争非打不可了。
唐海黎停在他面前道:“莫急莫急。”
“此事不可不急!眼看战事要起了,你让我去准备!”姜无途一脸愁容愤愤道。
唐海黎正了正头上的纶巾,道:“你看你,一急就忘记自己的身份,都说了多少次了要自称‘朕’。还有,我已经吩咐人送了礼。别管我送的什么,反正陶国不会再为难我国就是了。”
“是你派的使臣去的陶国?!你可知他已经被杀了!”
“我知…你放心就是了。我不仅知道他死了,还知道他死的时候血溅三尺呢,安心吧那都是我安排好了的。对了,顺便那使臣还是个你讨厌的酷吏。”
唐海黎一脸从容。想想那夜明珠上的内容本来就透明,只能委屈使臣的鲜血一用,这浇上去还怕人看不见不成。
她是算好了,陶国皇帝只好女色,对于珠宝兴趣着实不大,见到献礼只有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夜明珠自然火气大,一怒之下当场斩杀来使是必然的。就算当天他心情好,她派的使臣可脾气不好,三言两语就能叫人心烦那种。想想可谓是麻烦那位大人了,不过这种人死前还能为国做点贡献说不定在地下能好过些,算是给他积福了。
顿了顿她又道:“对了,昨日,你的折子我帮你批完了,公务也帮你代理了,你现在有大把的时间跟眉昭仪说说情话。”
姜无途一时语塞,“你…”
唐海黎微微挑眉,“那天不是你说的让我来当皇帝吗,我就帮你当一天皇帝。怎么,感觉如何?轻松否?”
姜无途低下头,想起摔玉佩那一幕,心下有些愧疚,轻声道:“很好,真希望以后你都能帮我代了这皇帝的位置。”
“不敢不敢。”唐海黎交代完事情就转身欲离去,本来她来就是为了让姜无途放心的。
姜无途道:“若你真是男儿身,你就是个当帝王的料,还是能合并所有国而一统天下的那种千古留名的帝王。”
呵,若她想一统天下,又何须男儿身。唐海黎仿佛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往里夜殿的方向走,只吐出一句话。
“过奖,我对那个没兴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合眉:我以为你是断袖,我都快接受这个事实了,都差点给你俩写本子了!你特么才说你喜欢的是我啊?!
姜无途:……
作者:啧,怪我咯?
☆、皇城外
姜沐蹑手蹑脚地爬上马车,“师,师父…我们真的不需要带个侍卫什么的吗?”
不等唐海黎回答,姜纶就出口道:“不用。”言语气度之间跟姜无途如出一辙,肃然威严。
“快些进来坐着吧。”唐海黎点了点头。心道这大皇子真是跟姜无途太像了,只是姜无途在她面前太怂,这姜纶却一点没有。
她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姜蒙楽,起手拍了他一下,道:“少吃点,瓜子嗑多了会上火的。”
姜蒙楽瞪她一眼,瘪了好一会儿嘴才不甘心地收起瓜子包。
朝中宫外皆传帝师俊美非凡,堪比绝色女子倾城之色。使得许多深闺女子思慕起来,不仅不论年纪还道白发甚是特别。若是能嫁得帝师,此生无憾。
近日这些风传越发嚣张了。甚至姜蒙楽都取笑她起来,气极之下,大手一挥下了命令,带他出宫观人事,习民生之法。
姜蒙楽自然不依,吵着闹着非要拉上两皇兄,唐海黎求之不得,直接允了。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本来一直教他们书本上的东西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不喜欢,她也无聊得很,索性带他们出宫逛逛。他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是绝对没有过民间各类体会的。
这马车是唐海黎在宫外租用的,马夫也算是老手了,两匹马拉的大马车一路上他也能驾得稳稳的。
“哎哎哎,怎么突然颠簸起来了,刚才不一直好好的…”姜沐扶着马车内壁的木条,慌得不行。
姜蒙楽道:“帝师要绑架我们呗!”
唐海黎不理会他,朝姜沐淡淡道:“你掀开布帘看看外面就知道了。”
姜沐听话地掀开车帘往外面一看,惊道:“这里好偏远,那是田吗,原来进了山路,怪不得这样颠簸。”
姜蒙楽又接嘴道:“当然偏远了,都说了,帝师要把我们卖了呀!”
唐海黎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姜沐手中的折扇使劲往他头上砸了一下。
“哎哟!”姜蒙楽两手护着头,“唐老夫子你能不能别打我!大哥二哥还在呢!”
“规规矩矩叫帝师,不想被打就别闹腾。”唐海黎淡淡道,“准备下车吧,马夫就送到这里。”
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马夫跳下车脸上堆满了笑,双手接过银子,连连道:“多谢几位客官,几位慢走。”虽然他不明白这几个气度不凡的少年来这种偏远山区做什么,但恭敬些总是没错的。只是那白发男子看起来与传闻中的帝师颇为相似,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
“什么破鬼地方,看起来好穷啊。”姜蒙楽放眼望去,一片片的田连在一起,但田中的作物却长的磕惨得很。“咯呲”一声,他回头一看马车已经离去,朝唐海黎道:“你让他走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早就吩咐好人来接了。”唐海黎伸了伸懒腰。坐了一个多时辰,还颠簸了许久,有些乏。
四人往田前的小屋走去,想着向农夫讨点水喝。水是喝到了,但他们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家人连米都吃不起了,现在也就只有水可以喝了。屋子也是草杆搭的,破破烂烂的,一看就会漏雨。
看着那农夫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婴孩直哭,缩在床角,似乎没有什么心情跟陌生人说话。姜沐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向师父讨些银两救助这家人。
他刚要出声,姜纶就抢先道:“先生可否借我们些银两?回宫就奉还。”说这话时没底气得很,他们在皇宫待惯了,身上从不带钱,此时有些羞涩。
“好。”唐海黎也不阻拦他们,就直接从袖中掏出一小袋金银甩给他。不过这孩子说奉还就太好笑了,她何时缺过钱。
姜沐跟着姜纶上前去与那农夫交谈。她转头看了看杵在一旁的姜蒙楽,“你不觉得他们可怜吗?”
姜蒙楽道:“可怜。但是我身上没钱,也不想问你要。”
唐海黎点了点头,“挺好的。”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蹚浑水,这是很好的思想了。
农夫不停地向姜纶姜沐道谢,床角那女人见了也忙收起眼泪,抱着孩子爬起来向他们道谢。
那女子哭兮兮的,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恩人,奴家看你们很是阔绰,想来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缺这一两个银子。能否再救救隔田那家两人,他们就快被饿死了…”
姜纶愣了一下,姜沐却道:“好,没问题。”姜纶也跟着应了声好,然后转身向站在草屋门口的唐海黎走去。
唐海黎道:“怎么样?”
“情况很不好,这里很多户今年都收成很差,我们打算去接济一下。”姜纶道。
“好,你两带路,去吧,我和蒙楽跟在后面。”唐海黎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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