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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让他们进来吧。”
秦疏影坐在原地，木愣愣的，仿佛没听到老夫人的话，也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轻巧的脚步，一身蓝色锦袍的路长轩和一身淡红色衣裙的秦菲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老夫人行了大礼。
“（孙婿）孙女给祖母请安！”
秦疏影的手紧紧拽住衣裙，脸色变得苍白。这几十个夜晚，她一遍一遍想象着和路长轩重逢时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得她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刻骨的恨，瞬间就扭曲了她的面容，快速闭上双眼，握紧了拳头，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疏影睁开眼，努力摆出微笑的表情，任何时候，她都不能将真实的情绪外泄！哪怕是没人看见的角落！
“都起来吧。”老夫人从顾妈妈手里拿过已经备好的礼物，分别给了路长轩和秦菲菲，语气显得颇为平淡：“既然成亲了，就好好儿过日子。”
夫妻俩齐声回答：“谨遵祖母教诲！”
“三丫头，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三姑爷说。”
尽管不明所以，秦菲菲还是十分恭顺地回答：“是。”
说罢，就退了出去，心里却暗生怒气，明知自己有孕在身，老夫人还让她跪下，这个下马威真长见识了！
屋子里陷入沉寂，老夫人缓缓喝着茶，半晌没有发话，路长轩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静静候着，顾妈妈一声不吭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双脚。
秦疏影的一颗心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老夫人难道是知道什么事情了？
“该是叫你二姑爷，还是三姑爷？”老夫人叹了一句。
路长轩的心一紧，长袍一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祖母恕罪！瑶瑶她命薄福浅，长轩没有照顾好她，长轩心痛难已，长轩罪该万死！幸好老天给了长轩一个补偿的机会，瑶瑶既然将菲菲托付给长轩，长轩一定会珍惜菲菲！祖母请放心！”
看来老夫人真的知道一些事情，路长轩这会子还打马虎眼，不就仗着老夫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么？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却表明自己的心意，丝毫也不妥协。的确如此，老夫人已经不能把这一家子人怎么样了！
认识到这个问题，秦疏影忽的打了个冷战，眉头紧紧皱起。
果然，老夫人长叹一声，说道：“二丫头是个没福气的，老太婆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念一念她罢了，希望她来世平安康顺！”
秦疏影的眼角不由得湿润，秦瑶瑶雁过无痕，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老夫人纵然孙子孙女将近十几个，还能记得这个庶女，光就这份心意，自己孝敬她就是应该的。
老夫人转而又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二丫头太蠢，识人不清，糊里糊涂，为他人作嫁衣裳，老太婆也没话好说！”
秦疏影一愣，想不到老祖宗竟然还会指桑骂槐。这语气，明明就是怀疑秦菲菲的伎俩，而且对秦瑶瑶恨铁不成钢！
当初，秦瑶瑶出事的时候，老夫人在福缘寺礼佛，徐氏一直瞒着老夫人，没让人送信。等老夫人下山，过了几天知道事情，秦瑶瑶已经死了。
秦疏影的眼角湿润了。
路长轩也不敢抬头，心里说道，果然如秦菲菲所言，老夫人不是个好糊弄的。
顿了一顿，老夫人厉声说：“你始终要记得，二丫头才是你的发妻，三丫头在二丫头的牌位前，要执妾礼，切不可忘记！当今天子以孝道治天下，以礼法治天下，罔顾礼法，罔顾纲常，是绝不可行的！你可记住了！”
路长轩将之前那股不以为然之意收敛许多，再拜道：“谨遵祖母教诲！”
秦疏影闭上眼睛，心情复杂。老夫人慧眼如炬，双眼清明，那又怎么样？对老夫人来说，一样都是孙女，就算她知道秦瑶瑶死得蹊跷，最多也只能对路长轩和秦菲菲表示不满罢了。人死灯灭，老夫人也不可能为秦瑶瑶讨回公道。
这个仇，只有自己去报！
第029章 再遇前夫
路长轩的话并不会让老夫人心情好一些，想起那个顺从寡言的庶出孙女，老夫人觉得一阵难过和悲伤。
“好了，去吧。我也累了，午饭的时候不必叫我，走的时候也不必再来了！”
路长轩心情复杂地出去了，老夫人则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顾妈妈小心奉茶，秦疏影走了出来，默然无语地给老夫人捶着腿。
老夫人的声音既疲惫又严肃：“刚才我和三姑爷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疏影都听到了。”秦疏影回答，就算老夫人认为路长轩和秦菲菲对不起秦瑶瑶又如何？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三姐夫是青年一辈中的典范，治家齐国平天下，胸中自然有丘壑。”
老夫人沉默半晌，说道：“但愿如此！二丫头太纯善……”
顿了顿，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不语。
老夫人不想再提起刚才的话题，秦疏影也就转移了话题，说起经文来。
眼见得老夫人的情绪好一些，又说：“老祖宗，父亲从前和孙女说，祖父去得早，正因为有祖母的公正严明，秦府才能从一个小门小户走到今天。父亲说，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不是沙场的无敌将军，不是舌战群雄的谋士，也不是指点江山的封疆大吏，而是老祖宗！若不是老祖宗一个人做两份工，咬牙挺过当初的饥荒年成，秦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饿死了，哪里还谈得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若不是老祖宗力排众议，为伯父、父亲请来韩夫子，他们也不会做出锦绣文章，进而取得功名。父亲说，老祖宗的英明睿智、果断犀利深深影响了他，这才有了那个青年才俊秦永洲。正因为老祖宗的提点，父亲才主动请缨去南方，远离京城的是非，为秦府留条后路。老祖宗，若是父亲还在世上，该多好啊！”
莲嫔在九年前封嫔，今上的嫔妃并不多，秦永涛和徐氏得意之余，不免猖狂起来。
老夫人的想法却不一样，文皇后与今上感情弥笃，秦莲莲最多只能做到妃位，就算将来皇帝大行，文皇后有太子，还有娘家背景深厚的德妃所生的二皇子，不管怎么说，皇位也轮不到六皇子。
所以，秦府要做的就是小心谨慎，不要给宫中的秦莲莲添乱，否则就是将秦府上下百口人架在烈火上烤。
经过深思，遂让小儿子去江南，秦永洲二话不说就听从了母亲的建议。秦疏影小小年纪，居然记得秦永洲的话，也看得出这其中的险恶，当真难得。
秦疏影似是唏嘘不已：“老祖宗，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希望老祖宗晚年能和顺舒心，希望我们秦府能够福泽绵长。父亲不能在老祖宗膝下侍奉，不能为家族再献力量，疏影如今就替父亲尽孝，也想多听听老祖宗的教诲。”
老夫人看了秦疏影一眼，这眉眼简直就是秦永洲的翻版，心中思潮涌动，若是自己有个意外，徐氏怎么会放过七丫头？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锋芒毕露，还需要好好磨练。光是靠自己的庇佑，那还不够，要有自己保护自己的本事才行。
“你有这个心，素日里就多来我这儿。顾妈妈，将那对牌拿出来给七丫头。疏影，这是自由出入府里的对牌，你的商铺需要好好打理，自己有空了多去看看，学一学经营之道。我们这样的家庭，不需要你抛头露面，但也不能被黑心的人糊弄了。当年，我若是不懂经济，秦府上上下下的人就全都饿死了，哪里有今天。只要你小心行事，不出意外，一切以秦家为重，一切都是使得的。”
秦疏影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老夫人的庇佑天空很小，若是老夫人去世了，自己更是徐氏的板上肉，徐氏想把她怎样就怎样，即使她有再多的准备也抵不过徐氏一句话。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多争取，争取到更多的人脉和空间，就算到了将来徐氏空口白牙那天，也有个反驳的机会，而不是困在深宅中，坐以待毙。
而现在，只有老夫人才能给她机会。所幸，今天争取到了。
看来，这段时间自己的表现没有落空。
而自己今天这番话，也打动了老夫人。老夫人自己当初还不是凭着一己之力创下秦府如今的繁华，她不会像一般内宅老夫人那样随随便便看轻一个女子的能耐。
恭恭敬敬跪下磕头，秦疏影感谢老夫人：“老祖宗，疏影谢过老祖宗！”
祖孙俩又说了一阵话，老夫人乏了，秦疏影才出来。
走出萱堂，漫步向宜兰园而去，心里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直到紫藤拉住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小姐，三小姐在前面。”
秦疏影猛然抬头，不远处的松树下，一身淡红色衣裙的秦菲菲，一手扶着腰身，一手搭在路长轩的手上，两人有说有笑，漫步而来。
男的玉身长立，女的妩媚动人，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秦疏影在原地略停片刻，含笑迎了上去，“三姐姐，三姐夫！”话一出口，竟然是那般痛快，那种黑暗来临前的痛快，几乎让她战栗。
秦菲菲生着一双神采熠熠的凤眼，肌肤吹弹可破，身段妖娆，即便怀孕，也修长纤细，的确是个大美人，怪不得路长轩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秦菲菲的笑容妩媚，亲亲热热走过来，“六妹妹，几日不见，又长高了，越发水灵灵的，把姐妹们都比下去了！”
秦疏影手指头扣着掌心，低下头去，故作羞怯，嗔道：“三姐姐，你取笑我！”
秦菲菲含笑：“哪里会？六妹妹是我们姐妹中最出色的，不但长得国色天香，而且伶俐聪慧，祖母的寿宴上，大出风头，整个京城的贵人们都在议论妹妹呢！多少青年男子想一睹妹妹的风采！若不是妹妹已有婚约，想来秦府的大门都被踏破了！”
一个闺阁女子，竟然被全京城的人议论，还被男人挂在嘴边，能是什么好货色？还有谁敢娶？若是本尊秦疏影，怕是早就为自己的不守妇德而羞愧得无地自容。
第030章 混淆二三
秦疏影心中冷笑，面上却含羞带怯：“三姐姐，妹妹不懂事，姐姐也不教导教导我，还这般取笑我，让二姐夫，哦，不，三姐夫看了笑话。对了，姐姐姐夫从那边过来，是去二姐姐从前居住的雾园悼念二姐姐了吗？说起来也是，若不是二姐姐，三姐姐怎么能当正室呢？三姐姐去怀念也是应该的。知恩图报，不忘根本，三姐姐真是女子的典范。是不是，二姐夫？”
秦菲菲的脸色变得难看，路长轩则一成不变的儒雅含笑状，彬彬有礼，不恼不怒，只淡淡笑着，不置一词。八年的相处，秦疏影看到的路长轩永远一幅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轻易不动怒，喜怒不形于色，他心机深沉，狠毒狡诈，懂得伺机而动，懂得一击必中。
“二姐夫，哦不，三姐夫既然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三姐夫真是男子典范，对二姐姐情深意重，对三姐姐也爱护有加。看到三姐姐替二姐姐将二姐夫照顾得这么好，二姐姐一定很高兴，晚上会托梦给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呢！”
他们刚才只是从那边过来而已，根本没有去雾园。可那条路离雾园不远，难道路长轩真的还对秦瑶瑶念念不忘，刚才故意从那边走？
秦菲菲听到“情深意重”的时候已经很不高兴，听到后面脸色大变，不悦道：“你说什么？托梦？”
秦疏影笑眯眯说：“难道三姐姐不知道吗？这是南边的习俗，三姐姐不知道也是有的。南边的风俗里，若是有人去世后死不瞑目，或者死得其所，就会托梦给她最念念不忘的人。二姐姐最念念不忘的人一定是三姐姐了，如今，三姐姐是有身孕的人，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把梦给吃了。这样的话，肚子里的孩子就会长得像托梦的那个人。三姐姐，你说，我的这个小外甥将来会不会长得像二姐姐？不论男孩女孩，一定都非常漂亮吧！这样也好，二姐夫一定很想念二姐姐，如此一来，二姐夫看到孩子也就能想起二姐姐了。”
秦菲菲从来想不到，这个懦弱毫无主见的堂妹今天说起话来又快又清楚，根本不像个大家闺秀，倒是像街头上那些嘴里能滑泥鳅的泼皮，一张嘴皮子翻飞，一眨眼工夫就将话说完了，她根本毫无插嘴的余地。
等秦疏影将话说完，秦菲菲已经恶心到不能喘气——她肚子里的孩子会长得像秦瑶瑶？！路长轩还会看到孩子就想起秦瑶瑶？！
路长轩眼睛微微眯起，这个堂妹怎生和秦菲菲之前描述的根本不一样？挑拨离间的手段虽然拙劣，却不得不说很能让人心生隔阂呢！
秦疏影继续说道：“妹妹只有小的时候见过二姐姐，如今都不记得二姐姐的样子，等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妹妹就能看到三姐姐往日的模样，真是可喜啊！三姐姐，那你们就好好祭拜二姐姐去吧，我想，二姐姐一定很高兴！二姐夫一定也非常高兴！”
说罢，含笑退后几步，转身而去。这一世，她除了嘴皮子快，其他的优势也没有了。
当年，在街头闹市讨一口饭吃，大着嗓子卖过布匹，卖过鱼，卖过绣活儿，贩卖黑糖，和人讨价卖价，为了一个铜板争得口干舌燥，哪里还顾得上风度礼仪？
今天，她就是故意将“二姐夫”、“三姐夫”混不清楚，秦菲菲貌似端庄大方，实际上最是小心眼，希望她好好享受。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秦菲菲嗓子里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既恶心，又烦闷，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疏影逍遥而去。
路长轩说道：“菲菲，六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秦菲菲咽了又咽，好不容易才平息自己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来，恢复了她在路长轩面前的优雅从容，说道：“哪里会。六妹妹说话还有些孩子气，无遮无拦罢了。”
自从秦瑶瑶死后，自己时常做噩梦，路长轩虽然对她还像往常一样，可秦菲菲终究心中有鬼，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开心。
回到宜兰园，秦疏影将自己关在书房，任何人不许进去。她拿起一本医术，认真看起来。慢慢的，那颗充满仇恨和心才渐渐得到平息。
今天这样的胜局，只有一次。嘴皮子上占到上风，实际上任何作用也起不到。自己还是修行太浅，看到他们就忍不住了。可是，峰儿死了才多久，她的心还没有变得麻木，还在滴血，她怎么能控制住自己？
秦疏影捂住脸，极力压抑住悲伤和愤恨，只有路长轩倒霉，才能真正绊倒他们！可路长轩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自己所擅长的也就是生意经，朝堂上的事情又插不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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