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俞家,一家人吃过早饭,俞老爷外出查看铺子,俞宛如则在厅堂里陪她娘说话。
俞太太心里想着事,不知萧太太考虑得如何,是否同意换二少来结亲,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俞宛如觉察到,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担忧道:“娘,是不是又为了我的事烦心?”
俞太太回过神来,爱惜地摸着她的脸,找了个借口,“没有,娘在想你弟弟的事,天这么热,他在学校里不知怎么样。”
俞家总共就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名叫俞清,今年十四岁,在柳城一中求学,原本住在家中,每日往返上下学,这几个月出了孙家的事,俞老爷怕节外生枝,让他申请住在学校里,一个月去接一次,上次回来是半个月前。
俞宛如黯然道:“若不是因为我……”
俞太太打断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傻孩子,你可别想岔了,有人作了恶,难道反而是受害人错了么?是那孙老二心术不正,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来?”
俞宛如低头不语。这几个月来,因为孙家暗中迫害,家里的处境她都看在眼里。
他们俞家在柳城虽算不上顶尖的大户,比一般小户人家又好上许多,守着祖宗留下的四五间铺子,两处田产,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后来五间铺子关了四间,余下那间也不过是在强撑,那段时间爹娘虽未在她面前说什么,但他们眼中的忧愁她岂会看不见?
直到三个月前萧家放出风声,说萧俞两家有婚约,孙家才收敛了些。
最近家中情况正在慢慢好转,那些铺子也重新开业,原本这几日爹娘还打算把小弟接回来。
然而萧少爷却不喜欢她,想要退亲……
恐怕这消息一传出去,孙家又要卷土重来了。
俞宛如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这一次,她不能再让爹娘为她担惊受怕,孙家若非要她嫁,那就嫁了便是。
俞太太见她不说话,正要再劝,容妈妈忽然步履匆匆走进来,“太太,萧家少爷又来了!”
俞太太下意识起身,不知想到什么,问道:“是萧家哪位少爷?”
容妈妈不知她和俞老爷的打算,不晓得其中还有萧家二少爷的事,只疑惑道:“就是昨天那位萧家少爷啊。”
“是他……他来做什么?”
容妈妈道:“萧少爷说他今天来给咱们小姐赔罪。”
俞太太便转头看向女儿,“宛如,你怎么看,要不要去见见?”
俞宛如自方才便一直垂头看着手中的绣帕,此刻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昨日的事,萧少爷没做错,赔礼就不必了吧。”
俞太太本意也是如此,那萧少爷第一次上门,就将她的女儿惹哭了,若是可以,她也不想两人再见。
可她又有别的打算,无论如何,她都是要促成与萧家的婚约的,就算宛如嫁不成萧家大少爷,以后也会成为他的弟妹,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既然如此,就不能太不给萧少爷面子,把关系闹僵了。
她劝道:“这么大热的天,萧少爷有心上门,我们总不好将他拒之门外,不如……就在这里见一见吧?”
俞宛如看看外边的日头,虽还是上午,但已经很有些毒辣了,觉得她娘说的有些道理,客人来了,却避之不见,不是待客之道。
她点点头,“那就依娘的意思,劳烦容妈妈把萧少爷请进来。”
“哎。”容妈妈用手遮挡太阳匆匆去了。
俞太太心里转过几回,道:“宛如,娘去后头,你在这里与他说话。”
俞宛如忙问:“娘有事?”
俞太太摇摇头,“没别的事,只是我想着,萧少爷既然是来给你道歉的,我若在场,恐怕会让他不自在,到底是个年轻人。你放心,不会让你单独面对他,容妈妈会陪着你,而且娘就在这屏风后面,有事你喊一声就是了。”
俞宛如想了想,轻轻点头,“好。”
俞太太才转入内间,萧安澜便跟在容妈妈身后跨进院子。
他手中提了一个大盒子,里头不知是什么,看着很有些分量。
一进院子,他就看见端坐在桌边的俞家小姐,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绿色圆角短袄,下头一条纹边绣花黑色长裙,手中捏着手帕和一柄绣花团扇,仍然是中规中矩的打扮。
俞宛如站起身,略有些拘谨道:“萧少爷请坐。”
萧安澜坐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清咳一声,也有些尴尬。
好在有容妈妈殷勤地为两人端茶递水,总算没让场面太过僵持。
萧安澜将肚子里的话滚了几遍,终于说出口来,“俞小姐,昨天是我太过唐突鲁莽了,今日特地上门请罪,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弥补过失。”
俞宛如忙摇头,道:“萧少爷言重了,昨天的事本没有谁对谁错,你说的话很有道理,长辈们做的决定,确实不能强加在晚辈身上。”
萧安澜琢磨了下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所以俞小姐的意思是?”
俞宛如以为他担心自己没跟父母提退亲的事,便道:“萧少爷放心,昨天我已经跟我娘说了,我们两人婚约不做数,她也同意了,应该很快会和萧老爷萧太太商量。之前给萧少爷造成了困扰,是我们的不是。”
萧安澜听她说两人婚约不做数,心想,看来她的确下了决心,要和二弟成亲了。难怪昨天还是含羞带怯的模样,今天却礼貌疏远。
不过他岂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眼下二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两人,八字都还没一撇,早得很。
他把带来的盒子打开,里头满满当当装满了书。
俞宛如惊讶道:“这是?”
“我听闻俞小姐好看书,今日路过俞府附近的书坊,便进去打听了一下,那掌柜的果然认得俞小姐,得知我要买书送给你,就给我推荐了这些,不知俞小姐是否喜欢?”
俞宛如拿起几本,自从被孙老二缠上之后,她已经数月没有上街了,屋里的书早就看旧,一直没有购置新的,眼下这盒书,都是诗集、游记、志怪之类的,的确是她的喜好。
她心里有些复杂,这位萧家少爷品格脾性确实很好,虽拒绝了与她的婚约,但实实在在让人责怪不起来。况且他又带了这样的诚心上门致歉,不如就收下,算是安了他的心。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道:“谢谢,让你费心了。”
萧安澜心头松了口气,在他看来,愿意收下,就说明还有机会。不过回去后,他还得好好谋划一番,怎么让人回心转意。
因今日还有正事,没多久他便起身告辞了。
待他离开,俞太太从里屋出来,问:“宛如,你收了他的东西?”
俞宛如点点头,解释道:“我心里想,如果不收,他恐怕心中歉疚,下次还要来。这么热的天,况且又不是他的错,何必让他来回奔波,不如收下,全了他的心意。”
俞太太看着那些书,心里又暗暗叹了口气。两个都是好孩子,怎么偏偏凑不到一块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的脑回路:
萧少爷:耶~她收下了,明天再来!
宛如:我收下了,他以后就不会来了吧?
第5章 示好
萧安澜出了俞府,坐上车后,嘴里哼起了小曲。
司机老王偷偷看他,心里惊奇,昨天从俞府出来,脸色还冷得什么似的,今天又换了个样,这大少爷的脸,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他心中腹诽,嘴上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恭敬请示道:“少爷,我们去哪里?”
“去万昌。”萧安澜手中一点一点地和着节拍,嘴角微微勾着,又是那个风流潇洒的萧大少。
萧家以棉纺织业起家,如今名下有两间纺织厂,一间烟草公司,一间大饭店,还有数间铺子,柳城有上千人靠着萧家吃饭。
其中那间名为万昌饭店的西式大饭店,位于柳城最繁华的和平路,占了足有小半条街道,饭店共九层,数年来一直是柳城最高的建筑。
许多人以为这是萧老爷最大胆的一个举动,实际上这间饭店,从开始设想到筹备资金,从选地建造到真正营业,全是萧安澜一手促成的,连如今饭店聘请的管理人,都是他在国外的同窗。
他留洋数年,期间回来两次,为的就是筹划这间饭店。
汽车穿过繁华的大街,驶入饭店铁艺围墙大门,停在小广场上。
门口早有机灵的侍应生迎上来,为萧安澜开门。
热浪席卷而至,萧安澜一路走,一路解下礼帽领带往后抛,“周晟在不在?”
侍应生熟练地接住他抛来地东西,道:“周先生在901等您。”
周晟比萧安澜大两岁,两人少年时只能算点头之交,后来出国留洋遇上,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两个老乡才真正成为至交。
他今年才回国,周晟比他早一年回来,一直帮他打理这间饭店。
万昌饭店为欧式建筑,整体外墙红白相间,门厅白色石柱上雕着精美浮雕,顶部是一座钟楼。
一楼大堂,地面全由乳白色大理石铺就,顶上一盏盏古铜雕花吊灯,典雅而又华丽。
一二层设有西餐厅、豪华舞厅、理发店、成衣店、电报收发处,甚至是汽车租赁处等等。
三楼以上是客房,有单间、套间、豪华套房,顶层还有一个露天舞厅。
可以说,只要你有足够的钱,那你的任何需求,在这里都能够得到满足。
萧安澜大步穿过大堂,通过升降梯直接来到第九层。
这里有独属于他的一间套房,宽敞的英式房间内,客厅、餐厅、书房、卧室一应俱全。
周晟已经在客厅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见他姗姗来迟,笑着抱怨道:“想要见萧少爷一面,可真不容易。”
“昨天我在这里枯坐大半天,你怎么不提起?”萧安澜随手将西服外套丢在衣架上,整个人大手大脚地瘫进沙发里。
他昨日来找周晟喝酒,却被告知周先生有事提前下班,他为了躲避萧太太查问,硬是窝到半夜才回去——结果还是被逮住了。
周晟道:“我一个月里,有二十九天是给萧少爷做牛做马,剩下一天,总要让我去追求一下自我吧。”
萧安澜嗤笑,“你在饭店里追求的还少?信不信我下楼走一圈,遇见十个姑娘,其中九个是从你床上下来的,还有一个正准备爬上去。”
周晟丝毫不以为耻,“那些姑娘一个个心系萧少爷,可惜萧少爷不知怜香惜玉,我最见不得美人伤心,总要舍身去抚慰一下。”
萧安澜摇摇头,记得当年他刚认识周晟时,这人是个再斯文不过的读书人,就算身处国外那样的大染缸,一心还是只念着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可惜,他留洋几年回来,未婚妻早已成了别人的妻子,连孩子都生两个。
自那后,周晟就成了如今这德行。
到底是至交好友,虽知他不一定听得进去,萧安澜还是劝了一句,“你爱怎么玩都行,只是别把自己的健康搭上,不然将来后悔莫及。”
嘲讽怒骂,周晟都能嬉皮笑脸地应付过去,却最听不得别人真心劝慰,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摸着鼻子讪笑,“你放心,我有分寸。不说我了,小李说你昨天来时一脸不快,还让我今天小心一些,可是我怎么看着,萧少爷今日分明是春风得意啊?”
萧安澜哼了一声,也不再多劝,将腿架在茶几上晃了晃,“你快帮我想想,那些大家闺秀平时都爱做什么?要是请她出来玩,玩什么比较好?”
周晟奇道:“你觉得我那些女伴里会有大家闺秀?”
萧安澜道:“你前未婚妻不就是么,供祖宗一样捧了七八年,经验应该很丰富了吧。”
周晟愣一了下,忍不住苦笑,“怎么又说到我这里了。和你说正经的吧,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请她玩什么,而是怎么请动她,你是不是觉得你上门邀一下,她就跟其他女孩那样乐颠颠和你出门了?想得倒美。”
萧安澜晃动的腿一顿,收下来老老实实放好,身体前倾,手肘架在膝盖上,十指交叉,一副认真请教的架势,“真的有这么难?”
周晟点点头,“若你说的那女子,是正正经经老派的大家闺秀,就有这么难,甚至更难。”
萧安澜回想下俞宛如言行举止,点头道:“正经、很正经。”
周晟故作惊奇地看着他,“这么正经的女子,怎么会和萧大少你扯上关系?”
“我怎么了?老子不比你正经?”萧安澜伸出长腿踹了他一脚,“别废话了,快帮我想想怎么办,我昨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把她惹哭了,今天上门道歉,她收了礼,应该是原谅我了。下一步我打算带她出来玩玩,你说什么理由她才能同意?”
他越说,周晟越是好奇,忍不住八卦道:“萧少爷,你不把人家姑娘的身份、和你是什么关系告诉我,我怕我发挥不好,或是发力过猛,那就不太妙了。”
萧安澜又踢他一脚,“想知道直说,别拐弯抹角磨磨唧唧。是城东俞家的小姐,我爷爷定下的娃娃亲。”
周晟眉头一挑,“就是惹得孙老二跟条疯狗一样的俞小姐?”
萧安澜不悦道:“孙老二本来就是疯狗,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晟举手表示自己口误,想了想,又道:“萧老太爷定下的娃娃亲,老爷子又不在了,萧少爷竟会乖乖听话,这可不像您啊。”
萧安澜义正言辞,“做人要讲究诚信,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周晟摊摊手,表示脸皮没他厚,说不过他。
萧安澜道:“别装傻,快给我拿个主意。”
周晟诚实道:“萧少爷,我的经验要是有用,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萧安澜一琢磨,也是,周晟要是有那脑子,他未婚妻还能跟别人跑了?
不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一个人帮他想,总归多一份力。
“这样,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你打份报告给我,我从里头挑挑,矮个里总能挑个高点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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