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子栗性子泼辣人又刻薄,我早看她不惯了。”
子姝叉着腰站在院中静听她们说完,气道:“姐姐何时欺负过我,我怎么不晓得,你们不要仗着自己年岁长,就把府里的规矩浑忘了,再在这里乱嚼舌根,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就禀报小姐去。”
一听此话,几个婆子再不敢多言,纷纷端起自己的活计,作鸟兽散了。
子栗从墙角那边慢腾腾挪出来,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一抽一吸着,“子姝,我那样对你,你还为我说话,我……”
子姝走过去,安慰她道:“咱们都是被爹娘狠心舍弃的孩子,又同是伺候小姐的丫鬟,有缘遇着了,便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份。她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子栗听着她的话哭得更凶了,越发觉得自己小人肚量,她握住子姝的手,抽噎着,“子姝,我对不住你……”
这日,夏浅汐正在天香阁照看生意,远远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她与李西玉几人出去,就见熙攘人群纷纷往街边退去,自发让开一条道,未几,便有数名锦衣侍卫护送着一顶由金帛围裹的轿子,浩浩荡荡而来。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南宫弦的排场,心里将他鄙视一番,转身就往里走,还没迈进门槛,却被李西玉叫住了,“小姐,世子爷过来了。”
南宫弦下了轿,随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南宫弦径直走到天香阁门口,向旁边行礼的众人道:“本世子行至此处突然腹中饥饿,便在此处用了膳再回府。”说着眼瞥向夏浅汐,唇边勾起一缕薄笑,“劳烦夏小姐给我留个雅间。”
“是,世子爷请进。”夏浅汐一路带他来到二楼的一间雅致敞亮的包厢,唤小二拿来菜单给他过目,南宫弦随手翻了几页,丢在桌上,道:“这上面菜式繁多,看得人眼花,请夏小姐张罗着帮我点些酒菜。”说完又补上一句,“只要是你点的,我都会喜欢。”
夏浅汐心中一动,面上却平静无波,唯唯应了声是,便下去安排了。没多久酒菜上桌,随风在一旁斟酒,南宫弦一杯杯豪爽饮下,喉结微微耸动,眸中闪过淡淡笑意,“本世子一人吃饭甚是无趣,不如夏小姐也坐下与我一道用膳,顺便为我讲讲这几道菜的来历。”
“民女身份卑微,不敢逾越。”夏浅汐恭敬地垂首立在一侧,带着一丝得体的疏远。
南宫弦兴致缺缺,味同嚼蜡地吃完饭,离开时,经过她身旁,停下来问她,“夏小姐似乎欠本世子一样东西。”
夏浅汐细想了想,福身道:“绸庄已为世子爷做好衣衫,妾稍后便命人送至府上。”
“甚好。”南宫弦沉声撂下一句,离开了酒楼。
这日风和日丽,子栗领着几个丫鬟走在铺着彩石的小径上,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两声布谷鸟叫,她起先没留意,过了会又有同样的叫声传来。
她顿住脚步,向两旁道:“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
丫鬟应诺去了,子栗行至无人处,果然见到那个清俊少年斜靠着一棵酸枣树,含笑望着她。
随风神秘兮兮地向她招手,“过来。”
子栗走过去,红着脸问他:“你不是世子爷派来保护我们家小姐的吗,叫我过来做什么?”
随风从背后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纸包递给她,“送给你的。”
“什么?”子栗接过纸包打开一瞧,全是个大圆润的褐色栗子,一个个张口露着黄橙橙的栗子肉,香气扑鼻。
子栗满面欢喜,却又羞怯怯道:“你为什么送我这个?”
随风缄默凝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子栗垂下娇羞的脸庞,低声说:“可是我差一点就听了夏青青的话,做下无法挽回的错事。我有什么可招人喜欢的?”
随风温和道:“你不是最后没有做吗?可见你还是忠心的,没让歹人钻了空子。”
子栗低头道:“其实,就算你不拦着,哪怕夏青青给我一千两一万两银子,我都不会生出半点加害小姐之心的。”
随风捉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因为你的眉眼清澈,一看就是善良可人的姑娘。”
子栗如何经得住这般夸赞,心中不由蜜意流淌,羞涩着抽回手,气氛突然变得怪异。随风打着哈哈道,“吃栗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一人剥着一颗吃着,栗子香而甜润,这香甜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里。
自那日后,随风不时约子栗见面,更是趁着四下无人,抓着子栗的手甜言蜜语一番,直到子栗走远了,还意犹未尽的巴巴望着。
“咳咳。”南宫弦立在他身后,掩唇清咳两声。
随风转身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胶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他还未开口告罪,南宫弦沉声道:“随我回府。”
随风一路不安地随他回到侯府书房,刚关了门,他就扑通向下一跪,膝行至南宫弦面前,叩首道:“爷请恕罪,属下跟那丫鬟好,完全是为了方便行事,她是夏小姐的贴身丫鬟,收服了她,有些事便可直接问她……”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府里又不是没有丫鬟对你频频示好,你何曾正眼瞧过谁。既然人家姑娘亦心悦你,就好好珍惜着这份情谊,要知道,这是很多人费尽心思也求不来的。”
随风从未听南宫弦说过如此长又蕴含惆怅的话,有些忐忑地应道:“是,属下谨遵教诲。”
连这个在男女之事上半点不开窍的属下都春风得意了,偏他还形单影只,拿夏浅汐一点办法也没有。南宫弦兀自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随风忙道:“爷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你是如何将那丫鬟追到手的?”
翌日,南宫弦捧着一包糖炒栗子走在大街上,心里直犯嘀咕,这能行吗?
“属下送了她一包栗子,她十分欢喜,就……”
他环顾一眼周围的人群,有些不适地取出一颗栗子捏开,咬了一口尝着。
清香软糯,味道还不错。
夏浅汐从铺子里回来,穿过一道月门,恰好碰见从绸庄上工回来的戚索索,两人悠闲说笑着往里面走去。
南宫弦在芷汐院里站着,随风在树上给他打着暗号,“来了。”
外头传来夏浅汐的声音,却又夹杂着别的女子的笑声,南宫弦进退两难,情急之下把装着糖炒栗子的纸包往石桌上一扔,在人来之前便逃得没影。
南宫弦趴在墙头上瞪了随风一眼,意思是说,怎么不是夏浅汐一个人来?
随风抿着嘴满脸无奈,似是在说,我哪知道半道上会突然杀出来个小丫头片子。
戚索索挽着夏浅汐的手臂,来到芷汐院中,双眼雪亮瞧见石桌上有一包东西,忙跑过去打开来看,高声问道:“谁把栗子放到这里了?”
子栗带着几个丫鬟过了来,两人的目光便齐齐向她身上看去。夏浅汐道:“鲜栗子要等秋后才有,从去岁贮藏到现在的栗子是打着灯笼也难寻,何人费心思送来这个,莫不是哪个眼光好的看上你了?这儿平时不准外人进来,不如叫人去问问。”
子栗手上绕着绢子,满面绯红,目光躲闪着:“小姐尽拿我取笑了,不过一包栗子而已,怎么就是送给我的呢。”
索索拍着巴掌打趣道:“哟,子栗姐姐脸红了。”
夏浅汐轻笑道:“你是个脸皮薄的,不肯说我便不多问了。不管是谁,既白送了栗子,又不肯露面,咱们就沾沾子栗的光,一道分了吃吧。”
“好呀。”索索掏出一颗剥开,向上一抛,再张口不偏分毫地接住,吃得那叫一个欢心惬意。
不远处的墙头上探出两个脑袋,随风头垂得死低,不用往旁边看也能猜到,此刻世子爷的脸定是黑如锅底。
南宫弦强忍着跳下去将那包栗子抢走的冲动,面色沉郁地道:“回府。”
☆、宫宴
忙碌的月底过后,夏浅汐得了几日空闲,在房中憋得发闷,便让绸庄放了索索的假,请了母亲周氏,又叫了别院的夏子衿来,几人聚在花园的凉亭中,悠闲说笑。
凉亭的各个角落摆放着几大铜盆的冰块,源源不断冒着沁凉的寒气,驱散燥人的暑热。丫鬟在旁边殷勤地打着扇子,夏浅汐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身下垫着冰蚕丝编制的凉簟,呜喵蜷在她脚边的蒲团上眯眼打着盹儿。
亭子四面悬着轻薄通透的鲛绡绫纱,隐有缥缈清逸之感。亭外媚柳蓬茸,田田碧叶大如金盏,菡萏艳而不妖,更添荷风送香,说不出的舒心快意。
索索拿着一捧糕点喂叶底游动的锦鲤,撇撇嘴道:“姐姐家的鲤鱼肥得都快游不动了,撒了鱼食也不见有几个来抢。”
夏浅汐张口含住周氏剥来的一颗水晶葡萄,慢悠悠吃了,笑道,“家养的鱼儿不愁食,况且你都撒了三四回了,再欢腾的鱼儿也禁不住这么个喂法。别光顾着喂鱼了,今儿有酒楼里送来的麻汁鸡丝凉面、翡翠白菜卷、醉仙八宝蜜汁片鸭和厨房熬的冰糖燕窝,快过来尝尝。”
说着她挥手让丫鬟呈上吃食,索索听她说起菜名就赶紧抛下手中糕点,两眼放光地跟在丫鬟身后,捡起筷子一道道品尝过去。
夏子衿呷了口茶,凭栏望着下面的亭亭莲叶,笑吟吟提议道:“小池清雅别致,总归是人为栽植,不免死沉了些,不及湖中十里荷花接天莲叶的鲜艳娇红。不若我们租一条画舫,游湖赏莲,闲看两岸风光,岂不乐事哉?”
夏浅汐闻言眉间有些犹豫,因着前世她被夏青青推进水塘毙命,便一直对深水的地方生出恐惧,那片水塘早让人填平种上各色月季,省得见到勾起伤心往事。
周氏知她心思,便笑道:“三伏天里出去一趟热得人难受,不如在家里凉快呢。”
夏浅汐虽不想乘船游湖,但听子衿这么一说,亦对浣纱游女,泛舟采香之事生出向往之心,遂莞尔道:“铺子里生意忙,脱不开身,等下回得了空暇,咱们再去。再等些日子,天气凉爽些,菊黄蟹肥之时,咱们边游赏边吃蟹,既有了眼福,又有了口服。”
索索第一个赞同:“只要有好吃的我都乐意去。”
子衿点头,“也好。”
夏浅汐用绢子细擦唇角,突然想起一事,对子栗道:“你去包五两上好的雨前龙井给卧先生送去,他熬了几个通宵帮忙盘账,也挺辛苦,总要送些东西答谢一番。”
夏子衿想到那个温文儒雅的俊逸公子,心中一提,忙道:“堂姐既然这么器重卧先生,这送茶之事就交给我吧,恰好我要去当铺斜对过的铺子里看看,由我送去也显得对先生的敬重。”
夏浅汐笑着颔首,“好,那劳烦你了。”说罢便让子栗带着夏子衿去库房取茶叶。
又闲笑一会儿,子姝从外头过来,向夏浅汐行礼:“小姐,管事说有个女子前来找您,说有要事。”
夏浅汐正拿丝绒线球逗呜喵玩耍,抬眼道:“那女子叫什么?”
子姝回道:“那女子说她名叫杜若,还说小姐虽不认识她,却认识她的夫君。”
“她夫君?是谁?”
“杜若姑娘说,她的夫君名叫陆明。”
夏浅汐心里“咚”地震了一下,即刻站起身向周氏告辞,向亭外边走边道,“快快有请。”
杜若被请进客厅,夏浅汐甫一进来,就向她福身道:“姑娘自称是茶师陆明的妻子,可是真的?”
杜若亦行礼,柔声道:“实不相瞒,妾并未与先生成亲,只是想借此让小姐出来见面。”
“哦?”夏浅汐吩咐丫鬟为她看了坐,神色有些不悦,“妾家世代都是生意人,不喜欢些弯弯绕绕,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杜若向下一跪,言辞恳切:“小姐容禀,五年前妾家中失火,陆明先生身赴火场将我救出,妾感激之余,欲以身相许,可先生却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些年,妾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却得不到半点消息。前阵子听说姑娘参加聚仙茶庄的斗茶大会,还赢了头彩,有人说,小姐师从陆明,故前来相问。”
夏浅汐扶她起身,温和笑道:“你就是师父救下的那位姑娘?”
杜若抬头,泪盈于睫,眼底光芒闪烁,“正是,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请小姐告诉妾先生如今的住所。”
夏浅汐犹豫一刻,如实相告:“师父避世,乃是因为,因为身有残疾,如此这般,你还愿意陪伴左右,终生无悔吗?”
杜若先是一怔,神色忽而变得坚定,“其实,妾早在那场大火之前就心怡于他,只是他不知晓罢了,无论他变成何等模样,只要他尚在人世,妾都要陪在他的身边。”
夏浅汐动容道:“先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人,妾也希望他身边能有个可心人照顾,不至于孤独老死宫中。姑娘放心,我自会安排。”
师父在宫里,私自带人进宫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夏浅汐托人打听到太后娘娘近日会在御花园举办宫宴,邀请四品以上官员家中女眷赏园。她找到上次带她进宫的小黄门,多给些银子打通了关节,让他去三皇子宫中为她送了一封信。
三皇子宋承卿很快给她回了信儿,并给了她一张宫宴的请帖。宫宴那一日,夏浅汐精心装扮一番,与扮作丫鬟的杜若一起乘坐马车来到皇宫的宣华门外。
杜若先下了车去,放好脚凳,撩开轻幔车帘,让夏浅汐搭着她的手臂下车。
夏浅汐留意到她唇边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遮掩不住的喜色,笑道:“就快见到人了,高兴吗?”
杜若望着高大厚重的宫门和金碧辉煌的檐角屋脊,有些哽咽道:“不但高兴,还有些不敢相信。我日夜盼望此生能再见他一面,心里好怕这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希望就又落空了。”
夏浅汐拍拍她的手,宽慰道:“相信我,这是真的。不过在见面之前,恐引人怀疑,你要先陪我到宴上溜一圈,然后再悄悄的去司茶司寻人,我交代你的规矩,也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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