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夏府离开的,他避开人群,捡着静谧的地方行走。四周升起一片迷茫的雾霭,夜风徐徐吹来,带起他的衣袂飘摆,却吹不走他心头的落寞与失意。
一想起她蹲在墙角委屈哭泣时的模样,他就心疼地无以复加,连呼吸都滞涩了。她那么倔强要强的一个人,被他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凌,肯定伤心透了。
他真的是大错特错!
辗转难眠的这几日,他让随风旁敲侧击地跟子栗打听,得知夏浅汐称病消沉了两日,又一切如常去铺子里打理生意了,才稍稍安下心来。
靖南侯夫人顾佩蓉从下人禀报的消息得知,儿子近来神色郁郁,一直闷在房里,对什么都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跟以前的气宇轩昂相比实在大相径庭,心中不免担忧。
这日南宫弦来主院请安,顾氏端坐堂前,身穿一袭深蓝织锦长衣,打扮朴素却不失华贵端庄。她面容白腻温婉,保养得当,手中握着一串光泽温润的鸡油黄蜜蜡手钏,闭目念着经文。
南宫弦撂袍一跪,“儿子给母亲请安,恭请福绥。”
顾氏睁眼看见他眼底青黑,人也消瘦许多,不禁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忧心道:“阿弦,你这阵子呆在房中不愿见人,到底发生了何事?为娘很是担心你。”
南宫弦抬手覆上周氏的手背,勉力笑得轻松:“儿子只是想静心看些兵书,不想被人打扰而已,儿子不孝,多日未过来向您请安,让母亲操心了。”
顾氏慈爱笑道:“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好好的,娘就放心了。”说着看向一旁的桌案,“娘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翠玉豆酥和薄荷糕,看书累了,捏一块尝尝,省得烦闷。”
南宫弦笑着点头,“谢母亲。”
等南宫弦走了,顾氏坐回榻上,将蜜蜡手钏扔在一旁,看向身旁的张嬷嬷,叹声道:“阿弦他有事瞒着我,却又不肯与我说,真怕他把自己闷坏了。要不然叫他身边的影卫过来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张嬷嬷道:“夫人,恕老奴直言,少爷身边的侍卫个个忠心,没一个嘴巴漏风的,若是贸然叫来盘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说,还会影响您与少爷的母子之情。”
张嬷嬷是顾氏的乳娘,做事谨慎果断,深得她的信任。顾氏握住张嬷嬷的手,眉头皱起,满脸忧戚之色:“是我太着急了,我不也是担心他吗。嬷嬷你说,眼下该怎么办才好?”
张嬷嬷想了想,道:“少爷这个样子确实不大对劲,像极了年轻人为情所伤的样子。夫人您想啊,少爷已经十八,早到了婚配的年龄,跟他那么大年纪的公子就算没娶妻,后院也有个把侧室通房,可少爷却不愿让人说媒,也没见他对哪家的贵女千金在意上心的,甚是奇怪。外头早有传言,说少爷不近女色,大概有那方面的嗜好,长此下去,对少爷和侯府名声不利。老奴觉得,是该给少爷安排通房丫头的时候了。”
顾氏心思转了转,拿定了主意,“好,就按你说的做,劳烦嬷嬷从院里挑两个标致白净的丫鬟,送去阿弦房里。还有,身子也要验过,我可不想阿弦的后院进去什么不干净的人。”
“是。”张嬷嬷答应着,下去安排了。
掌灯时分,南宫弦在净室沐浴后,换上暗灰色流云纹丝质寝衣,从屏风后面绕过来,正要更衣就寝,门上发出两声叩响,伴着轻柔悦耳的女子声音传来,“少爷,夫人差奴婢给您送宵夜。”
南宫弦将还未脱下的寝衣结带打好,向外面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两名婢女走了进来,前面的一人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摆出里面的青瓷小盅。
另一人福礼道:“夫人亲自下厨给您煮了些清润去火的芡实冰糖绿豆汤,用冰镇过,甜甜凉凉的,最是解暑,让奴婢端来伺候您吃些。”
“辛苦母亲了。”南宫弦接过婢女奉上来的汤饮喝完,又被两人伺候着漱了口,挥手道:“我要歇息了,你们下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南宫弦说完便往床边走去,走了两步顿住,回头一看,那两名女子还在那里杵着一动不动,这才留意到,她们身上穿着轻纱所制的月白绣花褙子,领口开得极低,里面的绣花肚兜包裹的起伏若隐若现,让他心头涌起一阵烦躁。
那两名婢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褪下身上薄如蝉翼的罩衫,露出白皙的藕臂和一痕雪白绵软,扭着腰肢摇摇曳曳来到他身侧,莺莺道:“奴婢奉夫人之命伺候少爷安寝。”
南宫弦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青筋暴出,深邃的双目紧紧闭起,斥声道:“滚出去!”
“少爷,啊……”婢女欲贴近讨好,话还未说完,就被南宫弦猛推到地上。
两人见形势不对,急忙跪下,哀求道:“少爷不愿意收下我们姐妹,夫人会罚我们的,还请少爷可怜可怜我们,今夜就让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滚!”一道蕴含怒意的吼声响彻整个院子,南宫弦重重摔上门,两个婢女衣衫不整地抱着衣服,哭哭啼啼地跑了出来。
顾氏派去查看动静的人回来道:“不好了,夫人,少爷把夫人送去服侍的丫鬟给赶了出来,那两人正哭闹着要上吊呢。”
“什么!”顾氏退后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煞白,“阿弦他该不会……”
张嬷嬷赶紧劝道:“夫人别乱想,少爷兴许是不喜欢这样安排。事情弄成这样,也只能想法子封住下人的口,别让这事传扬出去。至于那两个不中用的丫鬟,多给些银子,打发走了了事。”
顾氏抬起攥着帕子的手捶捶胸口,唉声叹气,“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夏府,芷汐院。
窗外夜色弥漫,夏浅汐坐在梳妆台前,由子栗伺候着梳发,子姝从外面过来禀报道:“世子爷今日又送来一大堆礼物,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给回绝了。”
南宫弦送东西倒是其次,今日她听人说京兆府尹被查出私受贿赂,被连降三级,贬出京畿之地。这事要真是南宫弦做的,只因那日在御花园许为枝绊了她一脚,只为给她出口气,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我知晓了。”夏浅汐淡淡回了一句,对镜扑了些珠粉面膏,抬手抽下发间的一只素玉簪子,懒懒道,“我乏了,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你们也早点歇着吧。”
子栗和子姝熄掉屋里的青釉省油灯,仅在装着冰块的铜盆架子旁留了一盏昏黄小灯,用灯罩罩住,退了出去。
夏浅汐上了床,盖上丝薄锦被,将要入梦之际,依稀听见窗边刮过一阵簌簌风声,接着便是几声脚步轻响。
她心下一骇,睡意登时全消,莫不是进了贼了?
她睁开一只眼瞟见屏风上映着的模糊人影,不由大吃一惊。
是南宫弦!深更半夜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他若是想图谋不轨,又像那日在院墙底下占她便宜,该如何是好!
叫人吗?南宫弦生平最恨别人忤逆他的心意,若是惹怒了他,指不定怎么变着法折磨她呢。她左右找寻防身的物什,睨到卧在绣墩上的呜喵,心中哀叹,总不能拿猫当武器吧,还不如盼着呜喵叫几声引来子栗子姝她们,来得靠谱些。还有,那个浸着迷药的帕子收在梳妆柜的抽屉中,此时去取早已来不及,只好闭眼装睡。
她闻着脚步声渐近,床沿忽而一塌,一片黑影遮住亮光。她半点不敢动弹,只能在心里默念冷静,盼着他早点走。
她睡得安然,如墨青丝撒了一榻,更衬得她面容白嫩如脂。南宫弦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汐儿,那日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也不该深夜前来,我只是,太想你了。”
轩窗半开着,夜风裹着花香丝丝缕缕吹进来,屋子里放着冰块,一点也不闷热,可是她手心里却沁出了一层汗腻。
南宫弦沉默一刻,继续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以前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喜欢你,一直都是。”
心里似被什么挠了一下,夏浅汐眉间微微一皱,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南宫弦温温一笑,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声音低沉清冽,带着几分温柔,“给我一次机会,当我求你。”
他说完这句就起身,脚步到了窗边就没了声响,大概是离开了。
夏浅汐坐起来,拍拍有些发烫的脸,又看看绣墩上蜷着身子睡得死沉的呜喵,心中百味陈杂。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到好几个地方失火的新闻,不管是不是人为,现在温度很高,天干物燥,大家一定要做好防火措施。
1.定期检查家电的通风口是否通畅,外出时,一定要关掉一切电源插座开关,除了冰箱之外。
2.煤气灶不用的时候燃气阀一定要关紧,这点尤其重要。
3.充电器不能长时间使用,更禁止无人时让充电器仍在使用。
4.还有就是不要在家里玩火啦。
PS:我就是个啰里吧嗦的中年大妈,嘻嘻。
☆、招赘
刚刚那个人真的是南宫弦?没搞错吧?
夏浅汐脑中有些混乱,抱着膝盖在床上发了会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最后直挺挺往后一倒,躺下继续睡了。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踏实,一会儿梦见前世南宫弦面冷如霜地朝她甩下一纸休书,一会儿梦见他在碧云山混沌的泥石中为她挖人参,还有她被刘浩川劫持的时候,他握着匕首毫不迟疑地捅向自己心口……
还有刚刚掠过耳畔的那些温柔的话。
“我喜欢你,一直都是。”
“给我一次机会,当我求你。”
她倏而睁开眼,浸润着微光的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动,良久,轻吐一口气。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跟他讲讲清楚,快刀斩乱麻,断了他的念想。
立秋之后,天气渐渐凉爽了些。这日,大伯父夏立仁拎着二两小酒来到前院,跟夏立德对坐喝了几盅。
酒至半酣,夏立仁道:“立德啊,咱们夏家虽说世代经商,家大业大,但做的总归是不入流的行当,被人轻看是常有的事,着实令人苦恼。”
夏立德一口饮尽杯中酒,摇头叹道:“兄长说的是,世道如此,也是没有办法。”
夏立仁眼珠转了转,笑着道:“兄长一把年纪也就算了,立德你可以寻思着花钱捐个官职,不拘几品,多少能凑合妆一下门面。你若有意捐官,兄长有门路,可以给你牵线搭桥,你意下如何?”
“这……”夏立德低着头,神色有些犹豫。
夏立仁看他不太情愿,便将话锋一转,聊起了夏青青的婚事。一开话匣,夏立仁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他这个闺女眼光多高多高,这个相不中,那个瞧不上,光媒人已换了好几拨,让他这个当爹的十分头疼。
兄长的这一席话倒是提醒了他,夏立德端着酒杯的手一顿,陷入沉思。他原本打算在汐儿的及笄宴上为她挑选夫婿,没想到被突然而至的三皇子给搅黄了。这一晃数月过去,虽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汐儿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搪塞过去,若是以姻亲攀上士族大家,可比兄长说的捐官来得牢靠些。
嗯,就这么办。
夏立仁酒量不济,喝了没几盅就醉了,大着舌头开始说胡话,夏立德唤过仆人,将他搀扶着回别院了。
晚上,一家三口在饭厅用罢晚膳,夏立德将周氏和夏浅汐叫到主院偏厅,屏退了下人,把自己的想法跟她们说了。
“什么?爹爹要为我招赘!”夏浅汐听完他的话,大为吃惊,“女儿还小,还想多陪在爹娘身边几年,不如等过两年再说吧。”
“傻女儿,你年方及笄,也不算小了。女儿家总要嫁人的,现在挑还能挑到好的,等过几年,京城的仕宦子弟新出几茬,适龄的青年才俊都成别人家的女婿了。”夏立德呵呵笑道,“招赘是招夫婿上门,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舍得让你远嫁,每日看公婆脸色,去受舅姑的气呢。”
周氏为夏立德添了茶水,柔声道:“老爷这个想法好是好,只是那些门第高的大户人家,兴许不肯让自己的儿子入赘呢。”
“这个好办。”夏立德早想好了对策,“我给咱们汐儿办个招赘大会,只要成为我夏立德的女婿,以后夏家所有家产便由他继承,哪怕是庶子也无妨。”
周氏笑着颔首,“也好。”
夏浅汐见娘亲也不偏帮她,心里闷着气。
转念一想,反正只是走个过场,到时就说自己不中意不就成了。
夏府招婿的消息散出去,很多世家子弟纷纷送了画像过来,管家在一旁絮叨着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夏浅汐随手翻了几张看过,打断他道:“行了,别念了。到时见了庐山真面目,出些题目考考他们,比这画像来的实在些。本小姐可不想随便找个酒囊饭袋把自己给嫁了。”
九月十八这一日,碧空如洗,晴云微漾,宜嫁娶、纳彩,诸事皆宜。
夏府的前院宽阔雅致,原先摆放在这里的的名品盆栽都被腾挪出去。夏浅汐在一座高大的苏绣屏风后头坐着,打着一把梅录竹绫绢扇慢悠悠喝着茶。
陆续有公子哥儿到场,隔着屏风都能闻到一股酸腐味儿。
见人来齐了,夏立德拱手道:“诸位公子莅临寒舍,夏某不胜荣幸。今日招赘大会旨在为小女甄选夫婿。夏某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望莫怪。”
众人客套寒暄几句,便有人嚷嚷:“让夏小姐出来给我们瞧瞧,要是长得不好,本公子就不比试了。”
夏浅汐皱了皱眉头,只一瞬又恢复如常神色。子栗听了气得直跳脚,很想冲出去扇那人两个嘴巴子。
夏立德往人群中望一眼,记住了那人的相貌,心想着此人言语轻浮,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他敛起忿然神色微微一笑,看向管家,管家会意把一早准备好的画像在他们面前展开,画中之人仙姿佚貌,气若幽兰,众人看后皆颔首称善。
夏立德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正了正嗓音道:“时辰不早,这就开始吧。”
管家翻着名册扬声叫着姓名,叫到谁谁便上前一步,夏浅汐隔着屏风一个个看过去,尽是些不入眼的歪瓜裂枣,与画卷上的翩翩贵公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正烦闷间,突然听管事高喊:“靖南侯府世子,南宫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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