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冷,一不小心受了些寒气,就病着了。”周氏咳嗽两声,手撑在床上想要坐起,夏浅汐忙过去扶她,扯了一只葱绿团花暗纹引枕垫在她背后。
周氏缓了缓气,虚弱笑笑,“大夫来瞧过,说无甚大碍,喝几贴药就会好。你爹这个多嘴的,让你们大老远赶过来,辛苦劳累的,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夏浅汐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在唇边吹吹,递到周氏嘴边,“娘,先把药喝了。”
“这些小事让丫鬟来做即可。”周氏喝下一口药汁,摆手道,“当心过了病气给你,就是罪过了。”
夏浅汐继续一勺一勺喂药,“生身之恩大于天,娘含辛茹苦把我养活大,做女儿的不能侍疾在侧,枉为人子。”
这厢一碗汤药喂完,南宫弦派人去宫里请的李御医到了,隔着纱帐为周氏把了脉,与先前的大夫所诊一般无二,众人便也松了心。
南宫弦与夏浅汐当日未归,并让李御医留在府里两日,照顾周氏病情,补品药材也从宫里弄来一大堆,很是周到。
第三日,周氏病情好转,胃口好了许多,已能散步走动,便向夏浅汐道:“我这病好得差不多了,有刘妈和丫鬟们照顾着,不妨事。你们俩住在将军府有一段时日,也该回侯府住几天,省得侯夫人怪怨你。”
长久不回侯府确实不像样,夏浅汐知道周氏是为她好,颔首应下,“女儿听娘的。”
用罢午膳,夏浅汐与南宫弦拜别父母,乘坐马车回了侯府。
顾氏知晓儿子回来,亲自跑去门口迎接,拉着南宫弦的手嘘寒问暖,看夏浅汐的时候也是笑吟吟一副好脸色。
夏浅汐走后,刘妈进来请了个安。
周氏屏退丫鬟,小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蕊离开府里好几年了,也早就嫁人成家,怎么突然就……没了?”
刘妈叹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从她家邻居那里打听到,说秦蕊的相公是个穷鬼,大老粗,成天喝酒,喝醉了就打她跟孩子,秦蕊熬了几年不堪折磨,一时想不通,投井自尽了。”
“啊!竟是这样。”周氏双腿一软坐到椅子上,剧烈喘息几声,心口隐隐发痛。
晚上服药歇下后,周氏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半夜窗外突然寒风大作,猛烈扑打着窗棂,内室的纱帘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晃,显得阴森可怖。
周氏睡眠浅,被风声一吵立刻惊醒,睁开眼却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床前,长发披散,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那人穿着一身海棠红妆花褙子,腰身曼妙,慢慢抬起头,长发掩映下的红唇轻启,“姐姐,我是秦蕊,你还记得我吗?”
周氏心里重重一惊,吓得说不出话,只张口喘着气,两手死死捂着心口,面色极为痛苦。
女子低低的冷笑声在内室回旋,“姐姐,当年我被你赶出夏府,爹娘把我嫁给了一个山野村夫,他对我不好,老是打我,还打我的孩子,我实在受不了,就跳了井,若是当初你肯留我,让我嫁给夏大哥当个侧室,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悲惨的下场,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她说着俯身看向周氏,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我在黄泉路上好生寂寞,姐姐以前对我那么好,会来陪我的,对吗?”
粗哑的两声呜咽在喉间滚了滚,周氏两眼一翻白,倒在了床榻上……
侯府北苑,南宫弦与夏浅汐亲热一番,唤过丫鬟伺候梳洗换衣,睡到下半夜,门上突然被人急急叩了两声。
“爷,是我。”随风贴着门缝道,“属下有急事禀报。”
南宫弦起身,为夏浅汐掖好被角,自己坐在床沿,向外面道:“何事?”
随风推开门,扑通在门口跪下,眼观鼻鼻观心,极力忽视屋里弥漫的暧昧气息,启声禀告,“夏府的人过来传话,说,夏夫人不大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离殇
数九寒天, 夜色沉如一汪波澜不惊的死水,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突然疾来一辆华贵马车,随风在前头赶车, 南宫弦坐在车里抱着泣不成声的夏浅汐,轻声安慰着:“我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御医了, 很快就会赶到, 娘一定会没事的。”
夏浅汐听随风说那句“夏夫人不大好了”的时候,心里头就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前世娘在她十三岁时突发心疾去世,如今她年已十六,一直以为过了出事的那年, 就会免去劫数,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阿弦,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娘她……”夏浅汐心里着慌,却不知从何说起。
南宫弦如何不知晓她心中所想, 伸手撩开马车帘布,扬声喊道:“随风,再赶快些。”
“是, 爷。”随风猛抽长鞭,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行驶而去。
路上巡夜的几波金吾卫认出是靖南侯府的马车,也不敢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夏府门口停下。
夏浅汐搭着南宫弦的手下车,管事在门口相迎,“小姐,您可回来了,绸庄有人带头闹事,老爷下午赶去处理,至今未归,已经着人去寻了。”
管事满面愁容,夏浅汐心里有了底,一张俏脸失了颜色,眼泪早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滚落。
她朝前走了几步,脚下猛然失力,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只好由南宫弦扶着她直奔夏府主院。
院里丫鬟下人进进出出,夏浅汐脑中空茫一片,如提线木偶般被南宫弦带着走到内室门口,子栗搀着她进去,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
周氏面色苍白不省人事,鬓发染霜,仅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夏浅汐握住她的手扑倒在床上,哭着喊道:“娘……”
南宫弦在外厅询问周氏病情,大夫答道:“启禀世子爷,夏夫人夜里突然惊厥,引发心疾旧症,又加上前几日风寒侵体,身子虚弱,只怕……”
大夫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南宫弦心中沉痛,眉头紧锁,郁郁叹了口气。这时,随风架着一名老御医走了进来,南宫弦忙免礼,催促御医进去诊治。
御医为周氏摸脉针灸,汤药灌下一剂后,周氏终于悠悠醒转,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娘,你终于醒了。”夏浅汐眼中闪过喜色,却见御医放下银针,摇了摇头,冲她拱了拱手,“请世子妃借一步说话。”
夏浅汐脸上的笑容戛然凝住,吩咐子栗代为照顾周氏,起身随御医去了外厅。
御医向夏浅汐和南宫弦躬身行礼,“世子爷在上,请恕老朽无能,此病来势汹汹,夏夫人心血耗尽,脏腑衰竭,已然回天乏术……此时醒转乃是回光返照,有什么想说的话,赶紧说一说吧,晚了只怕……”
御医的话仿佛淬了剧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剜在她的心口,让她又痛又喘不过来气。夏浅汐歪倒在南宫弦身上,葱白的指甲嵌入手掌,用这刺心的痛楚才换来一丝镇定。
“我要去看看娘。”夏浅汐擦干眼泪,收拾了面容,换上些许如常神色,一步一步走到内室床头。
“娘,御医说了,你很快就会好的。”夏浅汐拧了一条湿帕子为周氏擦擦干裂的嘴唇,转身时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汐儿,不用骗我了,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周氏掩帕咳嗽两声,气若游丝,“汐儿,别哭,你听我说,这都是天意,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不要太难过了。娘本该早早走的,多活这几年是上苍恩赐,我已经看到你嫁人,过上好日子,已经赚到,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怪娘福薄,不能再陪你了。”
“娘,你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跟阿弦以后有了孩子,还要跟您讨喜钱呢,你不能这么早就走了,教女儿和爹爹如何舍得……”夏浅汐压抑的酸楚终于奔涌而出,趴在床边哭得伤心欲绝。
“娘没福气,等不到抱外孙了,要是早知道身子这么不顶用,就提前打袼褙给他做一双虎头鞋,缝几件肚兜,也算我这个当外祖母的尽的一份心。”周氏伸出枯槁的手抚摸她的秀发,幽幽叹息一声,“你爹呢,他在哪儿?我想见他,想跟他说说话。”
“娘您先歇歇,爹马上就回来了,再等等。”夏浅汐扭头朝外喊道,“快去叫我爹过来。”
回头时发现周氏盯着上方虚无的某处,瞳目紧缩,抬起手似要抓住什么,“秦……蕊。”
“娘,您说什么,女儿没听清,您说清楚些。”夏浅汐凑在周氏耳边倾听。
再抬头时周氏已经阖上双眼,手也无力滑落,垂在床沿。
“娘!”夏浅汐抱着周氏失声痛哭,泪水迷蒙了双眼,悲恸的情绪从心底渐渐蔓延、钩绞,直到失去痛觉,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
苍天,你让我重生一世,就是为了让我再次承受生死离别的痛苦吗?
“玉萍!”夏立德气喘吁吁跑进来,终究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见周氏最后一面。
“玉萍,你不能走啊,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夏立德伤心痛哭的声音自内室响起,南宫弦眼角有泪滑落,但很快收起悲痛之色,吩咐随风和管家,传唤这两日伺候过周氏的下人过来问话。
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天很快亮了。夏府前厅,南宫弦负手立在正中,看向跪在眼前的十几名下人,沉声问道:“昨晚是谁上的夜?岳母大人惊厥是谁先发现的?”
一个穿着莲青对襟棉袄的丫鬟赶紧叩首:“回世子爷的话,奴婢晚晴,昨晚是奴婢上夜,也是第一个发现夫人昏倒的人。”
“本世子问你,昨晚岳母大人的卧房中可有异常?”
晚晴低头认真回想,答道:“奴婢与刘妈伺候夫人喝药歇下后,刘妈回了后院下人房里,奴婢就在外间的榻上睡下了。大约子时前后,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把窗户吹开了,奴婢听见风声,起身去关窗户,心里担心夫人被风吹着受凉,就走进去看看,没想到奴婢刚进去却看到,看到夫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揪着心口,奴婢就吓得跑出去喊人了。”
“刘妈何在?”南宫弦听晚晴断断续续说完,吩咐道,“叫她来见我。”
刘妈在主院给周氏换衣,听了传唤立刻去了前厅,向南宫弦跪下,“老奴给世子爷问安。”
南宫弦直问道:“听管家说,你在岳母大人跟前尽心尽力伺候了很多年,可有什么想说的。”
“夫人是个善良的好人,就这么突然去了,老奴心里边也伤心。”刘妈看看左右,犹豫一刻道,“老奴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宫弦屏退下人,留了刘妈一人问话。
刘妈道:“昨晚之前,夫人不知从哪儿听来秦蕊自尽的消息,就托老奴去打听,这秦蕊是夫人以前的贴身丫鬟,还跟夫人是同乡,关系亲近,大概是四年前,秦蕊做错事被夫人撵出府,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秦蕊嫁给了一个酒鬼,成天被打,就在前不久,她被丈夫打了之后,想不开投井自尽了,夫人昨日知晓此事后,脸色就不太好,许是夜里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惊厥。老奴担心有人故意让夫人知道秦蕊的事,还请世子爷查一查。”
南宫弦颔首,让刘妈退下,叫来影卫彻查,原是府里有几个丫鬟与秦蕊的夫家是同乡,私底下议论的时候恰好被周氏听见,盘查询问之下,这几个丫鬟身家清白并无问题,周氏知晓此事只是巧合。
南宫弦又命人查了夏府所有人的房间,又查了周氏的药方、熬药剩下的药渣、衣衫首饰、房中摆件,能查的地方都仔细查过,亦未寻到一丝可疑之处,只能不了了之。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夏立德身为商会行老,在京城颇有威望,每日前来吊唁的人众多,夏立德与夏浅汐父女两人每日以泪洗面,强打着精神应对这些杂事。
夏立德无子,膝下只有夏浅汐一个女儿,南宫弦以女婿的身份帮着主事,虽不合规矩,但他身份尊贵惹不起,便无人敢说三道四。
停灵七日后,夏浅汐身穿孝衣扶灵,走在棺椁前面,周氏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棺椁在城外的一块风水宝地下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好伤感。
☆、失心
周氏下葬后, 夏立德大病了一场,多日茶饭不进,丧妻之痛郁结于心,人也消瘦了许多。
这些时日夏浅汐与南宫弦一直侍疾在侧, 悉心照料,就连除夕夜两人只回侯府吃了顿年夜饭, 就匆匆赶了回来。
侯夫人顾氏时常见不着儿子, 对此心有怨言,但侯爷南宫珏没有发话, 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夏家商号虽有几位机敏老练的管事掌柜撑着,但少了东家掌舵主事,生意上不免艰难些。
开春天气渐暖, 晴阳温煦,风里浮荡着花气暖香, 馥郁醉人。
夏立德如往常一样坐在红木门槛上,怀里抱着周氏的衣衫,头倚着门框,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夏浅汐进来看到这一幕, 眼眶骤然泛酸,她驻步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擦擦眼角, 忍下眼泪才走过来,蹲下身子,柔声道:“爹, 这才一会儿功夫,您怎又一个人坐在这儿了?冬寒还未过去,您身子刚好些,当心被风吹着。”
“小姐恕罪,老爷非要坐在这儿,我们怎么劝都不听,实在是没法子。”下人忙恭声告罪。
“玉萍,玉萍……”夏立德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口中只重复念着周氏的名字。
“爹……”夏浅汐握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哽咽道,“娘走了,爹你还有我,还有夏家商号,京城的商会还有许多大事等着您出面操持,您要赶紧好起来,不能就此消沉下去啊。”
夏立德转脸茫然地看她一眼,将周氏的衣衫往怀里拢紧了些,又偏过脸去,口中依然念叨声声,“玉萍,你去哪儿啦?怎么还不回来啊……”
“爹。”南宫弦走过来,蹲下身,与他平视,轻然笑道,“饭菜好了,咱们先吃饭。”
说着慢慢扶起夏立德,夏浅汐将衣衫从他手中抽出,递给丫鬟。
“爹您慢着点,咱们去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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