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卫启濯这么一搅和,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那么倒不如顺其自然,回头再从长计议。
卫启沨长叹一声。
孙茫借地换了衣裳,跟卫启濯攀谈时发现他学问极好,欲跟他结交,并与他说下月中旬闻道书院要办文会,想邀他一道前往。他见卫启濯态度不冷不热,觉得他大约还在为方才的事着恼,想了一想,提出要寻个日子专程携礼登门致歉。
卫启濯转头看他:“你是想让这件事传扬得更远一些么?”
孙茫立马笑道:“那四公子便是愿意答应了?”
时入九月,霜叶瑟瑟。
温锦又接连往国公府跑了几趟,但卫启沨每回都只是让她等着,温锦越发惶遽,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卫启沨不过是在敷衍她,但她不愿意相信。
将她视若珍宝的表哥怎么可能骗她,她的闺房里至今都还摆着他送她的好些珍玩,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一早就约定了将来要结成夫妻。
温锦一直都认为自己必能成为卫家的少奶奶,她年复一年地苦等,等到如今这个年岁,已经有些骑虎难下。卫启沨在御前否认对她的心意于她而言是个晴天霹雳,她虽然觉得他的解释牵强,但她但凡不想放弃,就只能相信他。
然而如今希望已经越发渺茫了。并且若是傅氏知晓了她跟郁勋的传言,更不会让她进门。
这日,温锦再度想起这一茬,恼得在屋里砸东西时,梁氏进来,拽住她道:“你发什么脾气,还想再添个刁泼的名声么?!我与你父亲昨日往郁家议亲去了。”
温锦一顿,猛地转头:“我才不嫁郁勋!就那种破落户,我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梁氏恨铁不成钢,狠狠搡她一把,怒道:“你时至今日还想嫁入卫家?卫启沨若真是想娶你,那日在御前就应下了,有皇帝撑腰,一个傅夫人的阻挠算得了什么?你都不过过脑子么!”
“可表哥没理由不娶我!”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没瞧出来么,他根本就是变心了!”
温锦充耳不闻,坚称不嫁郁勋,见梁氏转身要走,冲上前拉住她,哭道:“母亲不要让我嫁给郁勋,我都把话放出去了,我要是嫁入郁家,我会被笑话死的……”
梁氏气道:“一时赌气要紧还是你的终身大事要紧?这回可由不得你!你的婚事全由我跟你父亲做主……”
梁氏话未落音,温德阴着脸大步进来,一挥手屏退左右,“嘭”的一声摔上门,沉声道:“郁家夫人方才来回话了,说不同意结亲。”
梁氏一惊:“为何?咱家姐儿嫁他家是绰绰有余的,况我瞧着他家哥儿似也对锦姐儿有意……”
“为何为何,我怎知为何!”温德怒不可遏,抬手指定温锦,“你说你那日究竟干了什么?!”
温锦恼羞成怒:“我当时不过瞪了他一眼,他还记仇了!他家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温德伸手扫落桌上杯盏,切齿道:“你给我闭嘴!打今日开始你不能踏出家门半步!你的婚事自有我与你母亲计议,你只管届时嫁人便是!”
温锦负气甩门而去。
梁氏只觉糟心不已,原先她也是想着能跟卫家做亲的,到时候女儿嫁过去风光不说,有个显赫的亲家还能在官场上帮衬着丈夫。可如今这叫什么事儿。以女儿如今的处境来看,若是连郁家都嫁不了的话,那兴许只能低嫁,但女儿一向心气儿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憋屈。
梁氏嘴上劝着温锦,其实自家心里也是疑惑,卫启沨瞧着不像是负心薄幸之人,怎么拖了这么多年,临了却不肯娶了呢?
到了文会这日,卫启濯收拾停当,等着萧槿姐弟过来。他原本也是打算赴会的,带着萧岑一起,只是此番多跟了个孙茫而已。实质上,若非书院男人多太不方便,他都想将萧槿也带去。
卫启濯想起萧槿就禁不住扬起嘴角。他能瞧出萧槿也是在尽力与他相处,从她时不时地给他送东西就可见一斑。只是,她有些时候还是太迟钝了。
卫启濯叹气。或许他应该多脱几次衣裳刺激刺激她。他还要记得提醒她用嘴喂他一碗牛乳的事。
萧槿将萧岑领过来时,就瞧见孙茫正与卫启濯攀谈,模样颇为恭敬。萧槿忍不住想,卫启濯这回好像是收了个马仔。只是不晓得这个马仔近来是不是在收集美少年。
萧槿将萧岑交给卫启濯后,嘱咐路上小心云云,卫启濯一一应下,末了目光在她面上游移一番,于她翕动的嘴唇上定了定,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他真想将她拽到怀里好好亲热一番,然而此情此景之下,这样做显然不合适。
卫启濯一行人出发前,卫启沨表示他今日休沐,也要同往,卫启濯倒也没反对,笑着招呼他一道上马车。
路上,孙茫与卫启濯三人天南海北地闲侃,讲着讲着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么?大长公主要回京了。”
正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的卫启沨闻言,蓦地睁开了眼。
第60章
卫启濯瞧见堂兄的举动, 道:“二哥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卫启沨敛神, 笑道:“没什么。”
卫启濯暗暗端量卫启沨几眼, 笑了笑没作言语。卫启沨显然没说实话。
孙茫没看懂这兄弟两个打的什么哑谜, 正自困惑,一旁的萧岑问道:“哪个大长公主?”
孙茫往萧岑身边坐了坐, 道:“就是怀庆大长公主啊,今上的姑母, 宣宗皇帝皇十六女,先帝胞妹。大长公主此番回京也不晓得是不是得了信儿,来看望陛下的——”孙茫说着话压低声音道,“听闻陛下迩来龙体违和,太子每日都往乾清宫那边侍疾, 我这几回去见姑母时,都觉着她是强颜欢笑。”
卫启濯轻声一叹。今上即位以来, 朝序清宁, 民物康阜,今上自家也恭俭有制,恢恢有明君之度, 因而颇得民心。他不希望今上有什么不测, 太子虽德才兼济,然则火候未足,还是要跟着今上多观摩几年才能临政。
且皇帝若是倒下,各方势力必然蠢蠢欲动。譬如三皇子朱潾,譬如楚王朱济。他如今觉得楚王上回赴京的目的就十分耐人寻味。
萧槿原本想在太夫人那里坐着等卫启濯回来, 然而思及这种文人斗文不晓得要持续到何时,便歇了心思,与太夫人叙话一回,起身作辞。
卫老太太笑道:“我瞧着你身上首饰少得很,怎不多戴几样?我从前送你的那些也都拿出来戴上,也让别家夫人小姐瞧着眼热眼热。”
萧槿笑着道:“我觉着戴首饰多了累赘,不是逢着三节两寿赴宴走亲,我都只戴些简便钗环。”
卫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拉住萧槿的手拍了拍:“等你将来嫁进来,启濯定将什么好的都塞你跟前,且得打扮你。”
萧槿默了默。卫启濯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卫庄特有的那种抠抠索索的气质,她发现他如今似乎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会添新衣裳,书房里到处都是他废物利用做的小手工,每回吃点心都小口小口地吃,喝牛乳喝得一滴不剩,那碗比他脸都干净。
她现在有点担心他这么发展下去,等将来他走上人生巅峰之后,跟同僚酬酢时,真的会抖着手给人家斟酒。然后抖着抖着,还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衣袖,那画面一定很美。
不过他身上的这些抠门烙印,他自己似乎都毫无所觉,仿佛抠得理直气壮。
所以她那日听了他的那番宣言,是真的感动,他这么抠着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愿意让她拿去随意挥霍。虽然他本身不必抠门,但这份心意是在的。
萧槿思及此便不由微微一笑。恶毒上司的画风歪了,变成了抠抠索索的恶毒上司。
萧槿坐上归家的马车后,困倦涌上,靠在靠背上小憩。她将入梦时,忽觉马车骤停。丫鬟下车问明状况后回话说,前头路中央停了一辆马车,马车过不去。
萧槿奇道:“那马车旁没人么?为何堵在路中央?”
“回姑娘的话,有,但马车上的人听闻是镇远侯府八姑娘的马车来了,便不肯让,还让姑娘下车一叙。”
萧槿嘴角微扯,她这是遇见什么故人了?
萧槿也没了打盹儿的心思,起身下了马车。
她转过身抬头一看,在瞧见对面马车旁立着的女子时,愣了一下。
这人好生眼熟。
萧槿仔细回想了一番,脑中恍然蹦出一个名字来。
还真是故人,不过是昔日仇人而已。
她遇见崔熙了——当年一言不合就伸手要挠她踢她咬她最后反被她按在地上的间壁仇敌。
“萧姐姐还记得我么?”崔熙粲然一笑,朝着萧槿走来,“今日路遇,特地叫萧姐姐下来一叙。听闻萧姐姐如今都定亲了,我真是要感叹一句光阴荏苒,当年毫不手软地将我按在地上的萧姐姐,竟然要嫁人了,未婚夫婿还是荣公的幺子。”
“是啊,光阴荏苒,”萧槿笑道,“当年张口就来咬人的小女孩儿,如今口齿更好使了。”
崔熙闻言面色微沉,旋又抿唇笑道:“萧姐姐说笑了,我那会儿子不过与萧姐姐闹着耍的。”
萧槿不以为然,挑眉道:“我竟不知伸手就要往人脸上挠的举动是闹着耍的,那若是我当时也跟妹妹这般闹着玩,还挠得妹妹脸上落了疤,我轻飘飘说一句我是闹着玩儿的,妹妹乐意不?”
崔熙一噎。
萧槿抬手一指崔熙的马车;“妹妹顶好赶紧让个道出来,否则我就使人硬赶了。”说话间指了指身后待命的一众护院。
虽然侯府与国公府相去不远,但卫启濯还是不放心她,为她挑了二十个护院跟车。
萧槿不管崔熙当时是否故意,反正她就是看崔熙不顺眼。何况在这个时代,在崔熙当初那个年纪上也该懂事了,萧槿如果真在当年那一架里破了相,崔家人至多也只是携礼赔罪,而容貌有损的后果就要萧槿自己承担了。
崔熙沉容半晌,思及萧槿如今背后是卫家,终是憋回心头那口气,挥手示意自家车夫往旁侧赶马,随即回头朝萧槿笑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闻萧姐姐来了京师的,尚未来得及登门拜访,失礼之处,多望包含。我回头寻个日子,与尊亲前去侯府拜谒。”
萧槿觉得崔熙如今似乎比从前伶俐了,起码场面上的瞎话说得顺溜多了。
萧槿预备回身上马车时,又闻得一阵人声和着脚步声传来。她举目望去,便见一个丰神飘洒的年轻公子从一顶红髹轿子上下来,上前朝崔熙一礼,旋看向萧槿:“敢问这位姑娘是……”
崔熙瞧见来人,仿似有些惶恐,忙忙整了整裙钗,朝着那位公子端端正正屈身下去,叉手道了万福。
萧槿一瞧崔熙这架势就知道来人身份不寻常,但她没兴致知道对方是谁。她朝来人行了礼,道:“家父乃镇远侯世子。”
那公子闻言一顿,凝目打量她一番。
眼前少女瞧着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然行止从容,神情舒雅,举手投足间落落有度。少女罗衣叠翠,宝髻堆云,肌凝霜雪,美眸横波,声如流莺,影似惊鸿。
真正是“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天然娇妩,殊丽难言。
崔熙见他的目光在萧槿身上停留的时候长了些,心下不豫,面上却笑道:“殿……”刚张了口,又想到不晓得他是否不想暴露身份,正犹豫间,就听他寒暄时自己言明了身份。
萧槿听闻他是三皇子朱潾,当下一愣。
朱潾觉得萧槿应当是被他的身份震撼到了,款款笑道:“我今日微服出宫,不必拘礼。我再过三两年就要出府了,因而想多出宫走动走动。”
萧槿心道是该走动走动,否则回头你就没机会了。
朱潾又跟萧槿客套几句,这才作辞离去。
崔熙望了他背影一眼,回头跟萧槿道了别,也回身上了马车。
萧槿看着崔熙的马车离去,笑了一笑。
朱潾显然是跟崔家有往来的,适才应当是瞧见崔熙在这边才过来叙礼的。朱潾与崔熙言谈之间询问崔父何时有空闲,这大约是已经开始活络心思了。
如今这个时候,皇帝应当是显露出身子不济的迹象了,有心思的都开始出招了。
皇帝后头会越发显出沉疴不起的趋势,但最后其实会慢慢调养过来,他还能当政好些年。
虽然这一世的很多事都改变了,但萧槿也留意到了,大的趋势是不会变的。现在的这个太子最后会顺利登基,余下的皆是败者。成王败寇,在权力角逐面前,失败者都没有好下场。
萧槿没将遇见朱潾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过头就丢开了。三日后,她正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练字,就听丫头说卫四公子来访。
还不等萧槿起身去迎,卫启濯已经熟门熟路地自己敲门进来了。
萧槿瞧见他的眼神示意,屏退左右,笑问道:“怎么了?”
卫启濯几步上前,一把将她带到怀里:“你知道我那日去书院,遇见谁了么?”
萧槿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耳尖泛红,但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谁?”
卫启濯踟蹰了一下,把她的脑袋按在他胸前:“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我们定亲了。”说话间低头在她脸上吻了几下,按住她的脊背将她又往怀里箍了箍。
萧槿如今胸部正在发育,原本就胀痛,被他这么一压,疼得倒抽一口气,伸手推他:“疼,你先放开我。”
卫启濯一顿,忙松了手,连声问她是不是哪里伤着了,怎么会疼。
萧槿瞧着他那惊慌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好像确实挺清纯的。
卫启濯一把抓住她的手:“笑什么,究竟哪儿疼?我看看。”
萧槿窘迫止笑,支支吾吾道:“不……不必,我……”
“怎能不必,这种事这可不能瞒我,快给我瞧瞧,”卫启濯上下检视她,“我也通些医理的,我帮你上药,或者帮你揉揉吹吹也成。”
萧槿听到后来,满面涨红:“真的不必,我这个是正常的……”说话间委婉地表示她会疼是因为被压着了上面。
卫启濯一怔,目光在她上身流转了一番,似乎也明白了几分,本想再虚心求教几句,但见她神色赧然,临了便打住了,最后跟她确认了这个的确是正常的之后,才渐渐放下心来。
卫启濯拉她坐下,与她说起了朱潾来国公府拜访的事。
“我看他是不想老实出府就藩,不过他来找卫家也是白搭,卫家不会插手这种事。”卫启濯道。
萧槿点头,交代道:“不跟楚王和三皇子这些人沾边儿最好。”
卫启濯凑上来亲她一口,笑道:“我也这般想,这些人成不了什么气候。”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大长公主抵京后,是个什么状况了,但愿陛下早日康复。”
萧槿敛眸。大长公主前世来京后,在皇帝大好后,便顺手让皇帝为她张罗了一件私事,她印象还挺深刻的。只是这件事如今影响不到她,她也不必操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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