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睡下了如何,没睡下又如何?”
卫启濯一滞抬头。
萧槿盯着他道:“是不是我睡下了,你就打算在这里生闷气到天明?”
卫启濯若无其事:“我没生气。”
“我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你不高兴了,”萧槿在他对面落座,“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
卫启濯倏地凝眸看她:“啾啾喜欢我么?”
萧槿点头:“喜欢啊,不然不会嫁你的。”
他顿了顿,又道:“有多喜欢?”
“这个要怎么说,”萧槿挠头,“我也说不出。”
卫启濯缄默俄顷,笑道:“无事了,我处理了这些案卷便去安置。”
萧槿并不动,盯着他道:“真的无事了?你要敢胡说,回头我就罚你跪砧板去。”
“我自己会慢慢想通的,”卫启濯吁口气,微微笑笑,“啾啾早些歇息吧。”
萧槿见他心绪似乎确实平复了一些,凝睇他少刻,道:“那你尽早,我等着你。”言罢起身回房。
卫启濯心不在焉,盯着案卷看了半晌,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靠在椅背上,闭目覃思。
他之所以会介意这个,大约还是源自于他的不自信,他不知道萧槿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但他一想到萧槿可能没有多么喜欢他,仍是止不住地沮丧。他之前其实就告诉自己,即便萧槿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他也可以用竭力对她好来让她更喜欢他一些,让她跟他更亲密一些。但今日看到萧槿对陆凝全无芥蒂,他还是忍不住黯然。
也兴许萧槿只是因为心大,兼且认为陆凝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这才不介怀的。
卫启濯轻叹一息,整理了案上文牍,又静坐片刻,这才盥洗沐浴。
他收拾妥当,一入卧房就看到萧槿合衣歪在迎枕上睡了过去。他想起她方才说会等他,不禁一笑,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抱她躺平。
他方欲收回手,萧槿忽然睁眼,抓住他衣襟:“想通了没?”
卫启濯一顿,轻声道:“嗯……啾啾把外头衣裳脱了,这么睡不舒服。”
萧槿观察他神色半晌,道:“又说违心话,明明还是没想通,不过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似乎也不好想明白。我方才又仔细想了一想,我觉得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不在家中时,我都会十分想念你,你当初为我挡巨石受伤那回,我也挂心得很。至于陆凝,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或许……我是认为反正她也认不出你,认出了也不会来抢你?横竖她威胁不到我。”
卫启濯瞧见她认真解释的模样,心里忽然一动。不论如何,她还是很在乎他的感受的。
他敛神一笑,抱住她在她脸颊上吻了吻,拥她躺下。
他几乎每晚都会折腾她,今晚这么安生,萧槿倒有些不习惯。她拍拍他后背:“好了好了,不要想这些了,你明早起来就会觉得自己这是庸人自扰了。我们来说点别的——蕲国公府的三姑娘明儿去二房做客,我觉得有一出戏可以看了。”
卫启濯垂眸看她:“此话怎讲?”
萧槿在他怀里蹭了蹭:“你看着就是。”
夜阑人静,正是更深露重时。
袁泰坐在灯下写完了明日要递呈的奏章,转去榻上靠坐着,闭目养神。
卫启濯的晋升实在太快了,这样下去可不太好。毕竟卫启濯是刘用章的门生,又不站在他这边。
他听闻卫家二房要跟蕲国公府结亲,这门亲要真是做成了,卫家就又添了一门得力的亲家。
袁泰思想半日,脑中灵光一现,将夫人钱氏叫来,道:“夫人近来不是在帮琬姐儿挑亲事么?我看也不必挑了,有一家公子我看着就挺好。”
钱氏忙问是谁家公子,袁泰说了个名字,钱氏惊道:“老爷此话当真?”
第98章
袁泰笑道:“自然当真。”
钱氏面色微僵:“这……萧家自来便与咱们家交往不多, 怕是成不了吧。何况那萧岑如今还没个功名呢。”
“试试总也不当紧, 世家出来的子弟纵是没功名也能做官,他父亲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了,等将来再袭了爵, 还怕不给自己儿子谋个好出路?”
“可……可他家跟卫家是亲家。”
“就是冲着这一条去的。咱们家若跟镇远侯府结了亲,那跟卫家就是四门亲家,有了这层干系, 他家纵不竭力在朝堂上帮着我, 也不至于与我作对。我头先一直想着弹压他家, 可却才遽然想,若能以儿女亲事来拉拢, 兴许也是好事一桩。”
钱氏不解道:“那老爷何不索性去卫家那头试试?卫家子侄里头还有几个尚未成婚的。”
袁泰叹道:“夫人这就思虑得过于简单了。咱们若直接去跟卫家议亲, 卫家必定一口回绝, 届时咱们面上不好看不说, 回头与卫家再生罅隙怕是会被人说成是结亲不成心怀不满。但萧家那头,咱们可以试试,若是能成, 便是好事一桩。”
袁泰说话间取来历日瞧了少顷, 道:“夫人这阵子拣个日子出来, 提前往镇远侯府递上拜帖,届时跟老三媳妇一道领着琬姐儿往镇远侯府去一趟, 看看他家三夫人的意思。”
袁泰见钱氏仍是犹豫,蹙眉道:“他家五哥儿容貌清隽人也灵秀,又是三房独子, 将来没那些兄弟阋墙,三房也没那些三窝两块的麻烦,还能袭爵,这亲事怎生不好?”
钱氏踯躅片时,终于点头:“那成,妾身这便去跟老三媳妇说。”
翌日,卫启濯起身时,萧槿也一道起了。
她提起昨日之事,问他是否彻底想通了,卫启濯只是点头,让她不要系念于此。萧槿本想再开导开导他,但转念一想,似乎行动比言语更重要,便拽住他的手臂道:“你是不是觉着我对你还不够好才认为我不大喜欢你的?唔,要不我再给你做一副护膝吧,我的女红还是不错的。”
卫启濯微笑道好。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萧槿踮脚捏捏他的脸,“咱们婚前,你带着我去跟卫启沨对质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跟你说我不想嫁给你了,想跟卫启沨走,你会如何抉择?”
卫启濯敛眸缄默半晌,道:“如果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我会成全你。”
萧槿一愣,颇觉意外:“可你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会甘心?”
“我那些付出都算不得什么,只要你过得好。纵然不甘心,我也会成全你,”卫启濯目不转睛地端视她,“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竭力帮你达成。”
萧槿沉默下来。她是没想到卫启濯这样强势的人会有这种甘愿放手的想法。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感动非常。
萧槿情不自禁抱住他,正想说些煽情的话,就听他的声音打头顶飘过:“骗你的,我没那么大方。”
萧槿嘴角一抽。
“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的好。”卫启濯拥着她使劲亲了一口,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跟她道了别,回身出屋。
沐着晨曦,卫启濯抬眸望了一眼远方天幕,轻吐出一口气。
其实方才说出那段话时,他觉得仿佛是在念诵内心埋藏已久的由衷之言。
但他又觉得这跟他目下心境不符,他怎会真的选择放手呢?好歹也应当争取一下的,毕竟旁的且不论,光是长相上他就胜过卫启沨不少,萧槿纵然看在这一条上也该考虑考虑他。
不过他也猜测,这兴许是他前世遗留下的心态,他或许前世就对萧槿暗生情愫,但碍于纲常伦理,不好表露。但他觉得这大约是他前期的心态,他后来没准儿是想将她拉到他身边来的,毕竟卫启沨是个混账。
卫启濯上朝之后,萧槿窝在榻上看书时听丫头喜儿说蕲国公府上的夫人小姐来了。
萧槿抬头看了眼前这丫头一眼,禁不住笑了笑。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卫四少爷并不是一个文青,这院子里的丫头名字都是他随口起的,简单通俗,她原本听着喜儿这名字总想起地主老财黄世仁,但后来觉得还挺吉利的,便也没给改名字。
萧槿没打算去凑热闹,仍旧靠坐着翻书。
卫启濯安置在他们卧房的那个书橱里有不少词话、传奇、戏本,除此之外就是披着正经书皮的学习资料,她之前看到的《周礼》只是裹了个正经书的封皮,内容其实是房中术。萧槿觉得这大概就好像写着思想政治的爱情动作片种子一样。
她正捧着一本志怪传奇看得入迷,郭云珠身边的春柳来递话说二夫人适才使人来大房这边传话说今日治酒,邀府上女眷也一道去。
萧槿心知傅氏用意,笑了一笑,起身去寻郭云珠。不论郭云珠前世对她如何,反正眼下是能和平相处的。
蕲国公家的这位三姑娘名唤阮姝,貌美才高,又是蕲国公世子阮祯的掌上明珠,因而上门说亲者从来不绝。但阮姑娘今年十五了,却迟迟未定亲。旁人都认为是阮家眼界高,但萧槿知道,这里面是有隐情的。
阮姝前世拖来拖去,最后出人意表地低嫁了,据卫韶容当时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称,阮姝低嫁是因为未婚失贞。萧槿当时其实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种事怎会发生在一个高门贵女身上?
照着前世来看,阮家应当是不敢将这么个女儿送来卫家当媳妇的,除非真是想树敌了。不过对于傅氏那种要强的人而言,只有她拒绝别人的,没有别人拒绝她的道理,萧槿倒想看看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萧槿见到这位阮姑娘时,不由暗暗点头,傅氏千挑万选出来的,确乎出挑。
阮姝生得丰姿丽色,袅娜柔美,性子简默恬静,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萧槿觉得她可能跟卫启沨还挺般配的,卫启沨从前就喜欢这种能跟他酬和的娇贵千金。
卫启沨是个极爱讲究的贵公子,前世就总嫌她行事太剽悍,没有一点娇柔女子气,后来大约是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渐渐不再说这个,倒是又开始诟病她的字不好看。萧槿觉得他纯粹没事找事,她的字是谢先生一手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跟“不好看”三个字搭边。
傅氏只请了阮姝和阮姝的母亲胡氏,余下的皆是国公府这边的几个女眷,人并不多,但是萧槿发觉阮姝很有些局促,还时不时地看向正跟傅氏说笑的胡氏,显然是有心事。
萧槿越发觉得卫韶容当初打探来的消息有可能是真的了。不过那件事卫启沨是不知道的,只是她们姑嫂两个闲谈时说起来的。
若是卫启沨真娶了阮姝,那就有得好看了。
卫启沨晚夕归家后,被傅氏拽去商议婚事。他听着听着便不耐起来,霍然起身道:“母亲不要掺和儿子的事。儿子说了如今尚不想成婚。”
傅氏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数落他一通,见他掣身要走,上前一把扯住他:“你实与我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不要告诉我你真喜欢那温家小姐。”
卫启沨哂笑一声,并不答话,只是硬生生要脱开傅氏的钳制。然而他越是挣揣傅氏越是拽得紧,一时又不由想起萧槿不肯原谅他的事,烦郁之下力道失控,一下子将傅氏甩跌在地。
傅氏瞠目望了儿子须臾,气得两眼冒泪:“你如今长本事了,竟敢这样对待母亲!”她儿子最是温文好性儿的,又孝顺得很,近几年却不知为何,越发不肯听她言了。
卫启沨看了傅氏一眼,吩咐一旁的丫头将傅氏搀起来,回身离开。
他从前总是被孝道绑着,诸事不得圆转,也常夹在中间茫然无措,如今倒是想通了许多事,但似乎有些晚了。
夜风微凉,卫启沨立在卧云亭中出神。
他当初真是太拧巴了,明明知道萧槿迟钝,还一直含蓄,想教她练字多些相处的机会,就一直说她的字丑,结果她就真的认为他这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还跟他吵了一架,堵得他说不出话来。诸如此类的事从来不绝,但他总也不肯先往前迈一步。
对于他这样心思细腻的人而言,萧槿的心大得简直不可思议,他私下里也给萧槿起了个绰号叫萧木头,无数次腹诽她那木字边的名真是没白起。
卫启濯有一点做得比他好太多,那就是看人下菜碟。像是萧槿这样的人,就应当直接一些,把心思宣之于口。卫启濯其实是个极会说话的人,他若是想哄人开心,对方必定不能招架。卫启沨敢肯定卫启濯必定给萧槿喂了不少甜言蜜语。
但可惜,这些道理是他如今才知晓的。
傅氏被儿子推了一跤之后,反而越发打定主意要代儿子做主。她认为儿子年纪不小了,应当作速将婚事定下来,故而转头就去跟卫老太太商议了一番,得了老太太的准允之后,便与卫承劭两个去了一趟蕲国公府,提了做亲的意愿。
傅氏本以为蕲国公府这边一定会一口应下,但没想到阮祯夫妇两个竟是迟疑起来。傅氏认为对方不过是在拿架子,心下略有不悦,跟卫承劭表示让阮家考虑一月,作辞离开。
卫承劭夫妇两个走后,胡氏转头急问丈夫阮祯:“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头先去卫家赴宴时就看出了傅夫人似有几分做亲的意思,但也不敢肯定,只能先支应着,如今人家都上门提亲来了。”
阮祯犹豫半晌,咬牙道:“要不咱们就应下,卫家那样的亲家岂是好得的。”
“但万一到时候姝姐儿的事被发现了……那岂非亲家变仇家?咱们惹不起人家。”
阮祯沉了沉气,道:“姝姐儿那事兴许不要紧,只是兴许她届时要受罪些。但那也是没法子,她总不能终身不嫁。”
胡氏一下跌坐在交椅里,抹泪道:“我可怜的孩儿,这明明是好事的……”
阮祯不胜其烦,恼道:“别镇日里哭天抹泪的,哭有何用?!再哭就能好?”缓了缓,又道,“过会儿再请个郎中来合计合计。”
胡氏勉强止住眼泪,抽噎道:“也只能如此了。”
卫启沨听闻了爹娘瞒着他跑去蕲国公府提亲的事,大闹了一场,转回头要往蕲国公府跑,但被傅氏叫了几个小厮按住,一径押到卫老太太面前。
卫老太太命左右松开卫启沨,盯着这个孙儿道:“你来与我说说你缘何不肯娶媳妇。”
卫启沨沉默半晌,道:“孙儿只是纯粹不想成婚。”
卫老太太倏忽一笑:“你蒙谁呢,你瞧哪家公子像你似的,到了年纪却一直不肯成婚,我看你母亲说的是,你这是心有所属了——你与我说,你心里想着哪家姑娘?不要紧,只管说,只要人品周正,门户出身那些,可以酌情放宽。”
傅氏在一旁听得急了眼,老太太怎能说这种话,二房的长媳出身怎能差。
卫老太太见卫启沨半晌不语,又问了几回,但都撬不出话来,摆手道:“不说便不说,那你就等着做现成的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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