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将头垂得更低:“是的少爷,千真万确,那阮家小姐下面与常人不同……冯权来与小的说时,仍是满面骇怪之色。”
“可据闻石女不能行经,我听韶容与我说,她有一回还说起她痛经的事,跟槿槿差不多。难道是装的?”
丹青斟酌着道:“小的听闻,石女似乎有内石外石之分,冯权来回报时也没细讲,小的猜测兴许阮家小姐是外石。”
卫启沨沉容道:“她若真是石女,那阮家还若无其事来议亲,也真是……”他话说一半,戛然顿住,陷入沉默。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样婚前瞒骗了萧槿,由此更加理解了萧槿当初的愤怒。如果他抱着好好过日子的心却被人欺骗娶了个石女回来,他也会气愤难当。
丹青硬着头皮道:“少爷看这事……如何处置?”
卫启沨从回忆里回神,再度询问冯权可曾露出什么破绽,丹青摇头:“未曾,那会儿天色暗,冯权办事也利落,阮家人没抓住把柄。只要冯权往后嘴严,蕲国公府那边绝不会知晓情由。”
卫启沨吁了口气。
冯权原本给他出的主意是趁着阮姝在国公府时给她下药,随意找个小厮污了她的身子,但卫启沨认为这样不妥,后来便改成了在阮姝母女回府的路上找人调戏她,他方才故意款留阮姝母女就是想趁着天色黑沉动手。只是冯权找的人这回做得过了,居然无意间发现了阮姝的秘密。
但其实即便是不知晓阮姝的秘密,他也不会娶她的。纵然是强按着他成婚,他转过头也会休掉阮姝。然而如今用这种方式推掉这门亲事,存在很大风险。蕲国公府那头一旦知晓真相,他将会麻烦不断。
想想这些,他又不禁头疼起来。他前世似乎也没这么些糟心事,今生自打卫启濯娶了萧槿之后,麻烦就一桩接一桩。
阮祯夫妇原本打算仔细计议了,瞒天过海将阮姝嫁给卫启沨,但如今闹出这等事,卫启沨是不能再娶阮姝了。阮祯气恨不已,然而这种事捂还来不及,更不能报官,查也无从查起,女儿又因经此大劫镇日哭闹求死,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卫启沨当时设计让卫承劭身边的得力小厮瞧见阮姝被轻薄的那一出,因而卫承劭夫妇很快便知晓了此事。
傅氏这阵子为筹备婚礼,花费了许多心血,如今白忙一场,遇上的还是这等腌臜事,心里很是憋闷,但想想娶这么个媳妇回来也是膈应,只好跟着卫承劭去蕲国公府退亲。
阮祯夫妇虽则心里不好受,但也知不可避免,只是对于卫家的小厮为何会凑巧看见那一出存疑,落后想想兴许只是巧合。卫家之前也是卯着劲儿议亲的,而且不可能事先知晓阮姝的秘密。
阮祯将此事死死捂住,又交代卫承劭夫妇两个不要说出去。只是转回头又要开始筹谋女儿的婚事。
韶光掣电,转眼便过了年关,正是二月仲春时节,但冬日寒气仍旧盘桓不去。
这日晨间,萧槿迷迷糊糊察觉身边人醒来,翻身抱住他,闭着眼睛在他前阵子受伤的地方摸了一圈,软声问他还疼不疼。
卫启濯有些哭笑不得:“啾啾是不是睡迷糊了,我那伤都好了三四个月了。”
萧槿将脑袋埋在他胸前蹭了蹭:“可我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卫启濯发现,自从那回打庙里回来,她就格外紧张他。他见天色尚早,踟蹰一下,跟她说起了一桩事。
“李春莲那个案子,啾啾还记得么?”
萧槿打着瞌睡点了点头;“那案子不是结了么?”
卫启濯那日得了她那话的启发,计算着李春莲消失的日期,布置人手在附近州县仔细查访,重点排查娼妓,结果寻见了一个自称叫素娥的妓女,对比影像,确定就是李春莲。
原来,李春莲那日晨起烧火,恰本乡谎汉许达经过,两下里勾搭成奸,许达将李春莲藏匿起来取乐,却发现李家报了官,两人为免麻烦,连夜逃走。后来盘费用尽,李春莲便取个化名,自愿做起了娼妓。
萧槿曾好奇询问卫启濯是怎么想到李春莲会去做粉头的,卫启濯当时便道:“她既然曾与多人通奸,那表明她在房事上长期得不到满足。得你提醒,我觉得她确有可能是受不得夫婿的气,临时起意跟人跑的,那她走得匆忙,身上必定没带多少盘费,去做娼妓维持生计,也不足为奇。”
对于卫启濯这种对人心的把控,萧槿不服不行。她还总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不会多么开放,如今看来这是个思维上的误区,每个时代都有极端。
萧槿正想说他再在大理寺待一阵子应当就可以转入六部了,就听他道:“眼下有人翻出了这个案子,说我当时为了结案,买通了原被告双方,捏造案情,罔顾人命,让真凶逍遥法外,自领功劳,其心可诛。”
萧槿惊异道:“谁弹劾你?”
“刑科都给事中,方讷。”
萧槿一顿,这帮言官简直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天天得罪人。
“方讷是袁泰的人,我猜这回他是得了袁泰的授意。袁泰大约上回被岳父岳母拒了婚事之后,意识到不可能拉拢卫家了,便开始打压。”
萧槿冷了脸:“方讷一个七品言官,这么着给人当枪使有什么好处?难道袁泰还能让他升到三公不成?”
“给宰辅大人做事总是有好处的,何况这帮言官何时畏惧过权贵,”卫启濯哂笑一声,说话间穿衣起身,“这事争持不下,动静太大,陛下便命三法司会审。今日便要过堂,我兴许会回得晚一些,若是申时还未回,啾啾就先用膳,不要等我。”
“不要,”萧槿忽然拽住他,目不转睛望着他,“我不要一个人用膳,我要等你,跟你一起。”
卫启濯一怔,心里一团软,倾身抱抱她:“听话,别饿着自己。”
“那你会不会有事?”
“不会,他们奈何不了我,”卫启濯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啾啾安心。”
萧槿忽然捧过他的脸,结结实实回了他一个吻:“那我也要等你,你早些回。”
卫启濯低笑。这似乎是她头一次真正主动亲他。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嗯”了一声。
卫启濯走后,萧槿也起床盥洗。她对镜梳妆时,想起前世的卫启濯,深吸一口气。
卫启濯今生既然比前世升得快,那么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回过头来碾压这些孙子。而且既然更顺,那么这次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她让丫头给她拾掇好,遽然起身往外走。
丫头见她走得匆忙,心中诧异她这是要去哪里,忙拿了披风跟上。
第102章
萧槿回头披上披风, 一路出了昭文苑, 往卫老太太的院子去。
卫老太太正做晨练,瞧见她过来,招呼她坐下, 又见她仿似心不在焉,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萧槿觉得儿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她老人家的好, 便只道无事。
卫老太太坐下歇口气,打量她几眼, 慢悠悠地饮茶:“你们每回愁眉不展时,我问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说无事。你们是认为我年纪大了, 不扛事么?其实我历的风浪比你们多得多,也比你们看得开多了。别家老太太听不得什么不好,但我反倒觉得,你们只说好的才是不寻常,世间之事哪有一帆风顺的呢, 波折总是难免的。”
萧槿默然。卫老太太说得很是。前世也是这样, 不论遇见什么事, 卫老太太总是最镇定的人。她方才坐在屋里时心下不静,首先想到的就是来老太太这里静静心。
只是可惜老人家不算顶长寿。萧槿算了算, 按照前世的轨迹的话,老太太只剩下四五年的寿命了。她记得老太太前世是死于急症的,她瞧着像是心肌梗塞之类的突发性疾病。之后卫家几个无法夺情的子侄便递呈丁忧, 回家守制。三房夫妻两个也是那个时候回的京。
萧槿这一世再度见到卫老太太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提醒她在衣食住行上头应当注意的各项事宜,并交代她定期请平安脉。
除却卫承勉,卫启濯最亲近的人就是卫老太太了,卫老太太前世也帮过萧槿许多,所以萧槿总是想尽力去保老人家平安,只是不知她的努力能起多大效用。
萧槿正自出神,就听卫老太太出声问道:“启濯跟你近来是不是不常行房?”
萧槿一愣。
“我看他迩来忙得很,有时候早晨也无暇往我这里跑,想来实是没工夫,”卫老太太的视线在萧槿身上转了转,“你们两个成婚的日子也不浅了,有空的时候,不如琢磨一下要孩子的事。”她见萧槿微微敛容,笑了一笑,“也不必着急,我不是给你施压,只是跟你们提一提,怕你们将这档子事给忘了。你如今正可以趁着年轻多松泛松泛,等将来有了孩子,想闲下来也难。”
萧槿微抿唇角。这是大实话。不过成婚后,卫启濯也很少提孩子的事,她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急,但也兴许是不想给她压力才会如此。
他每一套衣裳洗罢都会仔仔细细地存到箱笼里,她琢磨着兴许他真的想将这些衣裳传家也不一定。如果她将来生的是儿子的话。
萧槿觉得她回去也是无心看书,正好卫老太太出言留她说话儿,她便顺势留下来跟老太太拉家常。
萧槿平日里也只是每天来老太太这里请个安,略坐一坐就走,今日坐着跟老太太闲谈半日,越发觉得老人家蔼然可亲,又见多识广,心情也不由跟着放松了许多。
到了午膳的点儿,萧槿也没回去,顺道跟老太太一道用午膳。
卫承勉和卫承劭都是孝子,对卫老太太的衣食安排都十分上心。卫老太太这边的伙食十分精致,汤菜不多,但都是上品,萧槿笑言她是沾了老太太的光。
卫老太太命人给萧槿盛了一碗虾仁汤,表示这是她这边小厨房的拿手菜,她吃了一回就一直惦记着,这几日一直让他们做,眼下正好让她也尝一尝。
萧槿笑着称好,低头喝了几勺,确觉味道鲜美,点头称赞了几句。卫老太太在一旁打趣道:“你是不是也觉着好喝得紧?你若是喜欢吃,回头可以时常来我这里蹭饭,正好趁着启濯不在,咱们自吃美食,不带上他。”
萧槿含笑点头,继续喝汤时,又听坐在对面的老太太笑道:“你竟还红了脸,怎么,提起启濯,就羞成这样?”
萧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微烫,猜测她的脸确实是红了,另还有些许心跳加快的感觉。萧槿按了按额头,她觉得她并没有害羞,但却出现了这样的状况,难道是因为自己察觉不到,身体却是诚实的?
萧槿这样想着倒是有些窘迫,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老太太这里太暖和,她脸上的热度一直没退下去,结果蹭了顿饭,被老太太全程绰趣,萧槿囧得几乎将脸埋进碗里。
饭毕,她提出要回昭文苑,但卫老太太还不肯放过她,按住她让她接着陪她说话,萧槿只好从了。
萧槿之前便嘱咐过喜儿,让她在昭文苑那头盯着,若是卫启濯回来,就来知会她一声。她跟老太太闲谈时也时不时地望一望外头的天色,估摸着过了申时了,但仍旧不见喜儿来跟她报信。
卫老太太早瞧出她的神思不属,摆手笑道:“罢了,拘你够久了,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回去等着启濯吧。”
萧槿红了耳尖,躬身行礼:“明日再来看望祖母。”
卫老太太睃她一眼:“下回等启濯休沐,你两个一道过来,也让他尝尝我这里的虾仁汤。他虽然也不太爱吃虾,但你可以喂他,你亲手喂的,他断然推拒不了。我就看着你们情沾意密地喂饭。”
萧槿几乎要将脑袋埋到胸前,她发现老太太似乎绰趣起人来根本停不下来。
回了昭文苑,她吩咐厨房备着饭。她今日起得早,因着陪着老太太叙话大半日,也没睡中觉,如今卫启濯迟迟不归,她便想先去补个眠。
然而转入卧房之后,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忍不住想,果然心里揣着事就睡不着觉。她在床上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仍旧无法成眠,干脆爬起来看书去。
她一直对着书页盯到起更,忽听一众家下人行礼的动静,当下起身迎了出去。
房门甫开,她转过头便瞧见卫启濯踏着灯火月芒,稳步而来。
萧槿即刻奔过去,扑上前一把抱住他,低声问他今日顺利否。她等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回应,仰起头便见他正凝眸盯着她。
萧槿待要问他为何不说话,就被他打横抱起。他转头吩咐丫头摆饭,跟着便一径将萧槿抱到了屋内。
他把她压到床上,伸手就来扒她衣裳,萧槿忙去拽他的手:“先吃饭!”
卫启濯紧紧压在她身上:“啾啾说得有理,吃了饭才更有力气。”他低头在她唇上咬了咬,见她紧盯着他,知她意思,捏捏她鼻尖,“放心,一点事没有。”
“那你为何回得这样晚?”
“今日那么大阵仗,自然繁琐,不可能跟往常回得一样早。”
萧槿抓住他的手问他今日状况如何,他偏要她亲一下再告诉她。萧槿凑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卫启濯眉目染笑:“说亲就亲,这势头越发好了——今日陛下日讲之后,也去旁观了,后来散场后,陛下说我才应当去做言官,他看着我跟那帮人群辩,觉得我的嘴皮子比言官们厉害多了。不过陛下随后话锋一转,说他绝不会让我去做言官的。”
萧槿觉得皇帝这个想法十分明智。言官们除却弹劾官吏之外,还负责纠君德阙违,他们认为皇帝每日不是正在处理政事就该是在处理政事的路上,搞个艺术爱好也会被喷,因言官权力是太祖当年修法定制时赋予的,所以皇帝即便无奈也要忍着。要是让卫启濯去做言官,皇帝天天看着写成花的弹劾,估计连回批都不知道怎么批。
言官们求名不畏死,以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为荣,但流演至今,多数言官已经变成各个党派的鹰犬,互相撕咬。所以国朝君臣斗里有一项必修课,就是平衡言官势力。
萧槿见卫启濯确实无事,松了口气,问起那案子怎么判的。
“维持原判,李春莲本就没死,那井中捞上来的女尸,源头也找到了,你猜是怎么回事?”
萧槿狐疑道:“那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
“不是,但我觉着兴许比这个更巧。我当场查勘了左近失踪人口招帖,最后查得一寻妇帖,那上头描述的女子状貌、衣裳皆与井中尸体相同,当即拘了发招帖者来问,始知那尸体是一客商的小妾,也是常遭丈夫毒打,落后兴许是不堪忍受,就投井死了,那客商不知小妾已死,便发了招帖。可巧的是,那小妾与李春莲有诸般相似,因同是遭受丈夫毒打,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尸体又在水中浸泡多时,导致李家人认错了。”
萧槿沉默,家暴真是屡见不鲜。在这个时代遭受家暴的女性更是没处说理去,选择一死了之的并非个例。
“他们买通了原被告,让他们翻供,让真的李春莲假称是冒认,以为万无一失,但却忽略了那井中的女尸。他们大约认为尸源难寻,但凡事无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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