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深吸一口气,排查最近所有的寻人启事,这工作量好大。
“他们还鼓动做滴血认亲,但我知道那法子不靠谱,说不得咱们两个的血也能融到一起去。”卫启濯说话间听丫头说饭已摆好,又原样将萧槿抱起。
卫启濯在桌后坐下,听萧槿询问那个构陷他的言官如何了,道:“陛下当时旁观罢,便命人将方讷收押了,如何处置,端看陛下。”
萧槿默默在心里为这人点了根蜡。他若是侥幸不丢官,将来变天了之后,就知道当年得罪恶毒上司的下场了。
卫启濯要喂萧槿吃饭,却见萧槿直摇头:“我在祖母那里吃了一天,饭食点心不间断,不太饿——对了,祖母那里的虾仁汤好喝得很,祖母说等你得空,要你去她那里蹭饭。”
萧槿说着话便又想起老太太那里的虾仁汤。她从前在山东时常喝这个,但今日喝的感觉就有些不一样。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喝汤时那微妙的感觉,以及回返后的辗转难眠。
萧槿心头遽然闪现一个念头,忽地攥住卫启濯的手。
卫启濯问她怎么回事,萧槿一面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一面拉他:“走,去祖母那里。”
她猜测的东西虽然不霸道,少剂量摄入无碍,但若真是她猜测的那样,那动这个手脚的人就太阴损了。
第103章
两人急匆匆赶到卫老太太院子时, 卫老太太已经用了晚膳, 转去佛堂焚香起经了。
卫老太太诵经不喜被人打搅,萧槿询问了老太太身边的丫头, 得知还有约莫两刻才能结束, 静了静气,与卫启濯一道坐在一旁偏厅等着。
卫启濯坐到萧槿身侧,挥退左右,低声询问她究竟出了何事。她方才着急忙慌地拉他过来, 路上也没跟他解释。
萧槿低头:“我也只是猜测,还不确定,过会儿我先跟祖母说, 你往后排。”
卫启濯往后一撤:“今儿跟祖母说了半日话,就将我往后搁了?”
萧槿偏过头:“当然。”
“我还没用膳呢, 你不是说祖母这里的虾仁汤好喝么?要不,过会儿我讨一碗来尝尝。”
萧槿斜他一眼:“回去再吃,我让厨房备着了菜的,你不吃多浪费。”
卫启濯忍不住打量萧槿几眼,为何他觉得萧槿如今越发随他了?
卫老太太出来时,听说孙儿跟孙媳急着见她, 倒有些意外。及至将人叫来,招手示意两人坐下:“赶着饭点儿来我这儿, 是为来蹭饭的?”
萧槿神容一敛,请求老太太将屏退闲杂人等。老太太诧异了一下,很快点头, 命一旁侍立的几个丫头婆子暂且下去,跟着目光落在孙儿身上,问萧槿他算不算闲杂人等。
萧槿默了默,道:“让他留下吧。”
卫启濯叹气,在祖母跟前,他似乎也要往后排了。
萧槿梳理了一下思路,问起了那个做虾仁汤的厨子是常在这边伺候的老人还是新进府的。
卫老太太敏锐地察觉出她这话里的机窍,蹙眉道:“你是说那汤有问题?可我喝了这几日,没觉出有什么不适。”
萧槿略一踟蹰,道:“我怀疑,那汤里加了阿芙蓉壳的粉末,或者是用阿芙蓉壳煮的,所以短期内瞧不出什么。”
阿芙蓉主治久痢、赤白痢下,是罂粟的古称。在这个时代,罂粟还只是作为药材出现,并不是什么违禁品。吃了放有罂粟壳的食物会令人脸红,心跳加快,不易入睡,其实就是使人兴奋,并没有增加食物鲜美程度的作用,感到格外好吃不过是因为罂粟壳会令人兴奋,觉得口感舒服。
少量食用罂粟壳没有什么大碍,但若是长期摄入,会使人成瘾,继而毒害心、肝,是间接吸毒。
食用含罂粟壳的食物时,那些兴奋的表现往往比较轻微,不易察觉,卫老太太之前没有觉察很正常。萧槿对此敏感一些,今日也险些忽略了,只是方才灵光一现,忽然觉出有些蹊跷而已。
萧槿大致向卫老太太解释了阿芙蓉的致瘾作用与服食表现,旋道:“其实孙媳也不太确定,只是猜测而已,兴许是孙媳多心了也不一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祖母可以先暗中观察一下。”
卫老太太放下脸道:“那厨子是新来的,因我吃腻了头先几个厨子的手艺,便让管事又招了个新的进来——我晓得了,等我回头找一条狗试试。只我一个长居深宅的老太太,谁会下这个手?”
萧槿沉默。其实她首先想到的是傅氏。傅氏心高气傲,却不受老太太待见,长期受弹压,奈何老太太是她婆母,她只能装孙子,长此以往,若说动了歪心思也不奇怪。何况萧槿前世看尽了傅氏的阴暗面,知道她背地里对老太太有多么厌憎。
但是傅氏这一世并没有遭受儿子飞来横祸的打击,性情没有扭曲,好像也不至于干出谋害婆母的事。
萧槿忖量间往卫启濯那边扫了一眼,见他垂敛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卫老太太与萧槿计议少顷,卫启濯忽然道:“祖母不必忧心,孙儿来查。孙儿会安插人手来祖母厨下,暗里监视,看是否有异动。”
卫老太太点头,又嘱咐道:“此事查清之前先莫跟你父亲说,只咱们三个知道便是,免得多个人挂心。”
卫启濯颔首躬身道:“孙儿记下了。”
萧槿不由将目光转向卫启濯。她发现卫启濯在卫老太太面前时格外恭顺。
往昭文苑折返的路上,萧槿见卫启濯沉默不语,倒很是不习惯。她知他兴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摇摇他手臂,温声开导他好一阵。
卫启濯慢慢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咱们去园子那边坐一坐吧。”
萧槿反握住他的手:“好。”
落日熔金,两人在草地上并肩坐下,卫启濯望着天际晚霞流云,开言道:“若此事果有蹊跷,我查出幕后之人,绝不放过。”
他的语调平缓,然而萧槿却觉一字一句吐出,重如千钧。
“母亲过世后,是父亲将我教养大的,”卫启濯垂眸继续道,“祖母也对我关怀备至,所以我对这两位长辈的感情都很深。其实祖母是有些偏袒我的,大约是因为我没娘的缘故。”
萧槿故意打诨道:“我看是因为你嘴甜,否则祖母为何不偏着大伯?”
卫启濯偏头:“嘴甜是其次,可能主要还是我长得好看,祖母从前也爱捏我脸。”
萧槿禁不住低头笑,她还以为他会正儿八经抒个情。
卫启濯靠过来要往萧槿腿上躺,却被萧槿一把按住:“你要躺可以,但躺下之后不准看我的脸。”
卫启濯疑惑问她为何,萧槿撇嘴:“从下往上看脸,岂不是很丑。”
“那你躺在我怀里时,自下往上看我的脸,觉得丑么?”
萧槿一噎,这个好像……真没有。他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卫启濯趁着她发怔的工夫躺到了她腿上,捏捏她的下巴:“你看你长得比我还好看,当然是怎么看怎么美,担心什么?”
萧槿被夸得满心舒畅,俯身亲他一口。
四野清寂,只闻风声。
卫启濯忽然出声道:“祖母前世究竟怎么过世的?”
萧槿回忆了一下,大致与他讲了讲,末了道:“你怀疑祖母前世的死有猫腻?”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卫启濯犹豫了许久,又道,“还有多久?”
萧槿小心答道:“四五年。”前世卫老太太过世的次年,卫承勉也殁了,卫启濯由此变得越发孤僻。
卫启濯低头缄默俄顷,沉声长叹:“我知道了,我倒希望是跟这回的事有关。毕竟人祸可免,天灾难逃。”
萧槿伸手抱住他,想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她不想让他继续想这些,便岔了话头,跟他说起了他入六部的事。
皇帝半年之后会去南苑围猎,届时会遇险,萧槿觉得这兴许是个好时机,她想让卫启濯的晋升更提前一些,毕竟利用特殊事件上位的例子不是没有,前朝就有一个。
先帝有些口吃,朝臣奏事时答“是”犹不便,后来鸿胪寺卿施纯提议将“是”改为易说的“照例”二字,先帝大喜,十分受用,因此屡次拔擢,施纯后来高居礼部尚书之位,被人酸曰“两字得尚书,何用万年书”。但萧槿觉得,施纯这份机智换来的只是个被皇帝赏识的契机,其实人家是有真本事的。而且要紧的是,施纯体貌丰伟,形容昳丽,是朝班里的颜值担当。可见有颜又机智,是官场必杀技。
萧槿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美男子,忽然更加明白了为什么这家伙会窜得这么快。
两人正计议着秋猎的事,萧槿忽闻有脚步声近,忙拉着卫启濯站起来,扭头一看,见是卫启沨领着个小厮往这边来。
卫启沨在距二人一丈远处止步,目光在正拍草屑的萧槿身上转了转,淡声道:“弟妹跟四弟好兴致,挑这么个时候来园子这边调情。”
萧槿总觉得如今的卫启沨变得跟往昔有所不同,那种温润公子的气度仿似变了味道,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寡淡。
萧槿懒得多做理会,只跟他行了个礼,态度很敷衍。
卫启濯神容淡淡地扫了堂兄一眼:“二哥也是好兴致,挑这么个时候来园子里转悠。”说着话拉住萧槿的手,温言道,“天晚了,咱们回去用膳吧。”
萧槿颔首,往卫启濯身边靠了靠,跟他一道离开。
卫启沨原本不想去看萧槿,但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终是不由自主地抬眼朝她的背影望过去。
他方才远远看到萧槿抱着卫启濯,虽看不清她的神态,但他能感受到那种呼之欲出的温柔蜜意,显然是在安慰卫启濯什么。
他从前总以为她没心没肺的,不会小意哄人,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不是她不会,只是他没能让她显露出这一面而已。
卫启沨压抑叹息。
这兴许真的是他的报应。
卫启濯回去之后,假借责罚下人,将身边小厮福禄赶去了卫老太太厨下打杂,暗中却对福禄仔细做了一番交代。
三月后,福禄过来回话了。
那个新来的厨子确实举动诡秘,福禄还发现他做菜时喜欢用一味药材熬汤,只总是刻意在人前遮掩,十分可疑。
萧槿拿出打生药铺里买来的阿芙蓉壳给福禄辨认,问他是不是这种东西。
福禄端量一回,直是点头:“是的少奶奶,小的刻意留心,瞧见好几回了,几番想要偷一两块来,但他行事谨慎,小的一直没瞅见机会。另,他时不时出府去探亲,小的曾尾随他两回,发觉他去见的人很可疑。小的后又在那个跟他接头的人后头跟了一段路,但他入了左近的酒楼吃酒,小的守了半日,后来见他入了云居胡同。”
萧槿转头瞧见卫启濯阴冷得骇人的面色,抿唇道:“要不要把那厮揪来审问?”
卫启濯沉声道:“审,若真是他动了什么手脚,我扒下他一层皮也要审出个所以然来。”
萧槿对他的话毫不怀疑。他在大理寺待了近一年,在刑讯上头是行家里手,如果他真想撬开一个人的嘴,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对方生不如死。
卫老太太那边也有了结果。老太太把那厨子三个月来做的饭菜全喂了一只狗,结果狗如今瞧见那些饭菜就躁动不已,有时没得吃还会狂吠。
卫老太太跟萧槿说起这事时,面色仍旧有些难看:“我若是再多吃几日,岂不是离不开这些了?”
萧槿望着地上那只被老太太喂得肥嘟嘟的瘾狗子,面色沉下。
眼下看来,有可能是府外人捣的鬼,而且许是冲着卫家来的。
萧槿跟卫老太太闲谈半日,卫启濯终于审问完毕,命人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厨子拖了进来。
“他招供了,”卫启濯声音冷得砭骨,“是温家。”
第104章
萧槿很有些意外:“温家的谁?”
“他说他并不确切知道背后是谁在指使, 他不过是个小卒, 只负责办事。但据我这几日的暗查,我觉得是温锦的母亲梁氏, ”卫启濯说话间命人将那厨子带上来, “梁氏许是为了给温锦报仇。”
萧槿与卫老太太对望一眼。
萧槿攒眉道:“可她为何不对二伯下手?”
“我揣度着她是想一步一步来,先断了二哥的仕途,然后再对他下手。祖母若不在了,二哥就要丁忧守制, 以二哥如今的官位,根本不可能夺情,一守制就是两三年, 对于二哥来说耗不起,何况二哥又是这样好强的性子, 阻他仕途跟要他命差不多。再有就是,祖母若不在了,卫家就要分家了。”
萧槿陷入沉默。
当官的最怕的就是父母或者祖父母去世,因为一旦丁忧离开官场,等三年除服归来,兴许就物是人非了, 人脉也要重新经营。当然也可夺情,留部在任守制, 但这是宰辅或者九卿班上的高官才有的待遇,卫启沨还不够格。卫启濯前世没有回家守制就是因为官位高。
而分家对于巨室之家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宗族最重的就是相互帮持, 分家之后免不了彼此疏远,而卫家一众子侄也会因居丧而中断仕途。若此事果真是梁氏所为,那她就是想顺道报复卫家。
不过在萧槿的记忆里,前世卫老太太过世后,卫家并未分家。卫启沨母子倒是一直想分家,但始终未提。卫启濯更是迟迟未言分家之事,众人在办完丧事之后,似乎都忘了分家这档子事。
梁氏兴许是认为温锦会走到那一步,都是卫启沨的无情无义造成的,遂为这唯一的女儿报仇。只是萧槿有些不明白,梁氏为何不直接给卫老太太下毒药呢?
她思量间,便将这问题问了出来。
卫启濯斜了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厨子一眼,道:“让他自己说。”
那厨子惶遽不已,觳觫道:“他们交代小人先用这法子在府里长久待着,而后再慢慢用毒,否则怕半途而废。”
萧槿哂笑,他们还准备长期战斗,看来还是想求稳。
卫启濯面色沉下,看向卫老太太:“祖母看,这人如何处置?”
卫老太太神色阴晦,少顷,道:“打一顿,余下的随你。”
卫启濯点头应好,挥手命小厮将人带下去,旋即转身对卫老太太道:“祖母且安歇,孙儿来善后。”
卫老太太凝他一眼,点点头,又道:“你当初在圣上跟前为你二哥求姻缘是为哪般?难道你二哥当真跟温家姐儿有首尾,这才惹来这许多麻烦?”
卫启濯答道:“祖母有所不知,二哥多年前便开始跟温锦暗中往来,只是二人各自捂着而已。孙儿也是无意间发觉的,孙儿觉着二哥迟迟不娶温锦兴许是因着二婶的阻挠,孙儿眼瞧着二哥镇日遮遮掩掩都替二哥难受,因而当时便顺道在圣上跟前提了一提,想帮帮二哥,谁知道二哥临了却不肯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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