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大闲后——山野荆棘

　　☆、第160章：

　　坐得高，看得真，李成秀瞠目结舌，忽然如梦初醒地想起，这里不是华朝女子为了一张番国蛮邦的绿卡，就委身于番汉蛮男的千年后。这里，是武周王朝，由李唐的媳妇建立起来的武周王朝。
　　李二陛下带着唐初的那帮老杀才们，像一群风一般的男子整日里西出东归，南扫北踢，打出了西至波斯，东至倭岛，北至西伯利亚，南至极海的广大疆域。而那位以怕老婆闻名千年的李小野鸡同学，以他独道的“昏庸”一边继续发扬着李二陛下的剽悍作风，一边将这疆域广大的国度治理得鼎盛繁华，使得千年古都成了世界的中央，傲居于世，睥睨万方。
　　则天大帝，是李家的媳妇，尤其她还是李二陛下的忠粉一枚。是以，她所建立起来的武周王朝以最大程度地继承了李唐，不仅是疆域文化，就连国人心中睥睨万方的自信也给继承来了。
　　虽然如今的大周，已经大不如则天、文昌二帝时期，然，胡汉之间的势态却还依旧。胡人，哪怕再有钱，再“高贵”，国人，哪怕再卑微，然，依旧是国人俯看胡人！
　　于大周的国人来说，来自异国番邦的一切，人，是最不重要的。在他们的眼中，胡人大抵与驮香料、珠宝的驼马没有什么区别。——纵使胡人身着华服，头截金冠，纵使他说得一口流利地道的大周话，亦不过是穿了华服，戴了金冠，又会讲人话，还会说鸟语的……驼马！
　　太过妄自尊大了，但也着实可爱！
　　李成秀默默地跟自己说了一声：“好吧，做人要低调，不能太过标新立异。”
　　——尤其是在眼前发生的这件事上，若是标新立异就是丧失民族气节，就是有辱国威，就是要被钉到耻辱柱上的。
　　爱国，是一个善良的有为青年，必须要具备的素质！
　　乱拳群殴下胡商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终于服了：“……某知道错了！”
　　此言一出，只听得哗啦一声，人群迅速避开，与胡商拉开了安全距离。
　　董顺在人群中一番走动，收集了满满一怀抱的号牌，然后高喊道：“太子殿下，我等十五家微末小商，愿共同出资五万贯买下孔澹先生的墨宝，捐献给荥阳公主新办的书院。”
　　五万贯，简直……太大方了！
　　李成秀笑眯了眼，武旦也笑得如天官赐福，礼官又惊又喜，哆嗦着拿着锤子在铜锣边比划：“这位丁卯位老爷出五万贯，还有没有人出比这个多的？”
　　当然没有！
　　场中一阵寂静，除与董顺联合的那十五家商贾外，其他人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呆若木鸡，估计若不是生理需要肯定连喘气儿都会忘了。
　　“哐！”礼官终于将手中的锣锤敲在了铜锣上，惊得人们一激灵，总算是回过神来，就听得礼官道：“五万贯第一次！”
　　虽然大家都回过了神，但场中还是一片寂静。
　　“哐！五万贯第二次！”
　　……
　　“哐！五万贯第三次！”最后一记铜锣敲响，礼官都有些虚脱了，他沙哑着嗓子破声高喊：“成交！这本由孔澹先生亲手所书的《礼记正义》归这位老爷和他的同伴所有了！”
　　话音落下，这本书的归属终于尘埃落定。
　　董顺和他志同道和的“战友”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场中响起震天的击节声，就连那名胡商都在为他们喝彩！
　　可是，董顺他们却是不领那胡商的一片善意，一起朝那胡商哼了一声。董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到胡商的面前，趾高气扬道：“你们这些胡蛮就是贱皮子，不打不老实，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也不想想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敢跟我们叫板……哼，别说我们欺负你，公平竞价，价高者得，你若不服尽可再出价！”
　　出个屁的价啊，都已经落锤定音了！
　　还有，这得多大的脸才说得出“公平竞价”这样的话啊？
　　可以想象，此刻胡商的心理阴影面积应该不小。
　　孔颖达写的《礼记正义》有了新主人，接下来就该给贵人们带来的宝物找新主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接下来胡商们就小意谨慎了许多，再不敢看上什么就胡乱出价了，那些有“上邦专有”标记的，看都不敢看，最后只有买些华而不实之物回去。——不买还不行，上邦的“爱国者”们的眼神很明白地在告诉他们，敢不买以后就别想在大周混了！
　　那位被狠扁一顿的胡商更是出了大血，花了三万贯买下了阴夫人那件据说是价值连城的孔雀霓裳，就是用孔雀羽毛做的一件拽地长裙。当然，那衣裳阴夫人是没有穿过的，要不然也不会拿出来拍卖。这么好一件衣裳，阴夫人之所以没有穿过，那是因为她有一点儿小洁癖，接受不了穿不知道多少死人曾经穿过的衣裳。
　　好吧，这是废话，任谁都不乐意穿死人穿过的衣裳。
　　红日将近当午，如火如荼的拍卖会迎来了它的压轩拍品，一张书有“慈善人家”四个大字的横幅。横幅不大不小，正好可以用来做门匾。上面的字写得很漂亮，落款以及落款后面盖的红戳很耀眼！是的，落款和红戳比字耀眼，因为落款是“天佑元年三月二十六，于两仪殿东殿，武琛”，红戳上面的字是：尊天敬事，乃皇帝陛下的私印。
　　这，只是这幅字的来历。
　　则天大帝是李二陛下的忠粉，是以她的后人都很衷情李二陛下执爱的飞白体，他们将它继承和发扬，一代更比一代强，至当今皇帝已经到达了致臻的化境。皇帝陛下的这幅字既不失飞白体的出尘飘逸，也不失皇室至尊的雍容大气，单就字的本身来说就很有价值。
　　一副本身就很有价值的字，书字的人还是皇帝，当然是价值连城了，还不抢破头皮？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它遭受冷遇了。
　　倒不是没有人想要，那是没人敢出价钱。——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皇帝写的字……随便乱出价，被叩一个“欺君”的大罪怎么办？

　　☆、第161章：

　　李成秀和武旦都傻眼了，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之前他们可一直在畅想皇帝这副字能卖出个天价来的！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心想要解围，却也有大家一样的顾忌。
　　于是，皇帝陛下的字悲剧了。
　　“这字我出半文钱！”就在李成秀和武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这样大喊了一声。大家都是一愣，纷纷猜测这是哪里来的棒槌，居然敢公然叫骂皇帝的字一文不值？亲贵们更是觉得，这声音好耳熟。
　　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得从西北侧的园门口施施然走来了一个人，他身着一袭褐色的圆领窄袖的长袍，头戴拍上幞头，腰系九环带，脚踏六合鞋，一张方形大脸眉浓目炯，颌下三捋美须随着脚步的移动轻轻地摆动……
　　——端得是好一个中年美大叔！
　　亲贵们大惊失色，齐齐地匍匐于地，口唤：“万岁！”
　　那些没有见过天颜的傻狍子们这才知道来人竟是皇帝陛下，顿时心中一凌，忙收了看笑话的心思，赶紧地跪了下来。
　　而李成秀和武旦更是惊得奔下了高台跪迎：“儿臣不知父皇驾临，有失远迎，请父皇责罚。”
　　武旦的话说得很巧妙，没有说“请父皇恕罪”，而是直接说“请父皇责罚”。父皇当然不会责罚，父皇还呵呵地笑着，说：“是朕专门不想让你们来迎的，你们有何罪？快起来吧！”武旦和李成秀忙谢过恩起来，皇帝又转过身对大家道：“你们也起来吧。”
　　大家口称：“谢万岁。”又拜过了才起来。
　　皇帝笑了笑，转身向高台而去，武旦忙驱身上前，扶住皇帝的胳膊，皇帝却是不耐烦地直挥手：“一边去，朕还没有老到要人扶。”
　　武旦只好尴尬地退开，余光看到李成秀冲他皱了皱小鼻子笑了笑，好似在说他“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上了高台皇帝没有坐，李成秀和武旦也只好随侍两侧，皇帝看了看供案上已经集得的竞拍凭券，点头笑了笑，又将他那副字看了看，笑道：“是朕考虑不周，这字，着实不该拿来竞拍！”
　　此话一出，台下就是一片哗然。皇，皇帝在说什么？他说他考虑不周？皇帝出口成宪，他怎么会有错？就算是有错也不能认啊！大家只道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是，皇帝接下来的话却清清楚楚，明明白地告诉大家，他们没有听错，他们的耳朵没有出问题！
　　皇帝又说道：“朕自即日起用度减半，所省用度用来换回这幅字。”
　　啊？皇帝将一半的用度拿来换回自己的字？有没有搞错哦！
　　没有搞错，因为皇帝又说了：“并且，朕还决定，将这幅字赐给今天竞拍钱物价值最多的！”末了还俏皮地添了一句：“完全免费哦！”
　　台下一片默然，见过皇帝的是在想“皇帝被谁假冒了吧？”没见过皇帝却是“原来皇帝就是这样子的。”
　　“父皇万万不可。”武旦却是一脸的急切，悲愤地说道：“您乃是天子之尊，是九州万民的君父，就是苦了谁也不该苦了您啊！”
　　“正因为朕是九州万民的君父，所以才更要这样做！”皇帝摆了摆手，昂然道：“天底下哪有儿女受难，做父亲的却安享富贵的？为父母者，无不是恨不得代子受过！朕，所做之甚少也！”
　　“陛下！”皇帝的一袭说得台上、台下的人都感动得不行，又一次拜倒在地，好多人都哭了。
　　武旦也是感同受身，但是却万万不能认同皇帝的做法，他激动地说道：“父皇仁爱，天地知，儿臣知，百姓知！可是，父皇，儿臣身为人子，却是万万不能看您受这苦的！”扑嗵一声一头磕在地上，真挚恳切地道：“儿臣自请将东宫用度减至三成为父皇分忧，万望父皇莫要委屈自己，让天下臣民心疼啊！”
　　皇帝看着武旦，眼中满是欣慰，点点头说：“不亏是朕的儿子！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民，今天我们父子二人便一起减用度！以敬天地，以慰万民！”
　　“吾皇圣明！太子贤德！”众人又是齐声呼道。
　　上午的竞拍活动就这样结束了，皇帝最后将横幅赐给了那个被揍了的胡商，因为在竞拍完的时候他又向朝廷捐了十万贯钱，实力抢“御字”成功。——到目前，还没有人表示要揍他！
　　到这会儿也该吃中午饭了，王青鸾已经准备好了午宴，只等拍卖会一结束大家便转移到旁边的院子。院子里有许多大树，树下便设了几案，案上放了号牌，大家对号入座。
　　“传宴！”一个太监高声唱唤，一众宫女和太监便端了各色珍馐穿行而来，激战了一午的人们正需要补充一下能量，美食在此刻自是有非一般的魅力。
　　然，李成秀却禁不住拢起了眉头。虽然已经入宫两个月，可正经的大宴她还真没有参加过，是以，她还真没有见过真正的宫宴到底是什么样的。
　　老百姓有一句话，叫做省嘴待客。意思是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留下来给客人吃。一来是好客，二来也是为了面子。然，面前的这状况可真没有一点儿面子。依旧是平时吃的那些，煮大肉，烤大肉，外加一小篮子的生吃绿蔬、几样糕饼和一壶三勒浆！就连盛器也是平日所用的那些！
　　这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示皇家节俭吗？
　　李成秀转头朝武旦看去，武旦知道这些菜是不合李成秀口味的，一看她看自己便小声地劝道：“将就一下，回去再吃。”
　　眨了眨眼睛，李成秀了然了，忙切笑着点头。
　　只是，菜让风吹凉后蒙上的那层白色荤油，实在是让人很没面子啊！
　　朝那台下看去，却见得一片的大块朵颐！
　　“真敬业啊！”李成秀忍不住感叹道，十分同情这些亲贵和商贾。——皇帝赐，谁敢辞？就算再难吃，也要做出“此乃人间美味也！”的享受模样来！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李成秀对武旦说了一声“我去更衣。”便匆匆地走了出去。

　　☆、第162章：

　　武旦摇了摇头，只觉得李成秀这挑食的毛病委实得改改，有心让魏老宦给她去拿些合她口味的食物，又想到才说了要厉行节俭的话，只好作罢。
　　虽然皇帝不在宴上，然宴上之人，尤其是那些商贾还是显得有些拘谨，武旦体恤大家的心情，又再稍坐了一会儿便借口不胜酒力退了场。他一刚出院子，就听得身后传来不同于他在的喧嚣热闹，不由得笑了笑。
　　“太子妃往哪里去了？”招来一个值守的军士，武旦问道。
　　军士东南的方向，回答：“回太子，太子妃往那个方向去了。”
　　武旦一听便要寻去，魏老宦却是将他拦住，说道：“殿下，从那里去，应该是膳房。”
　　“果然是去找吃的了。”武旦失笑地摇头，说：“走，瞧瞧去。”
　　哎呀，君子远离疱厨，太子殿下怎么能去膳房呢？
　　魏老宦觉得大大的不妥，想要拦武旦，可武旦哪里会给他拦他的机会？武旦腿长脚大，几个大步便走出了老远，魏老宦只得唉地重叹一声，连忙跟上。
　　“不妥，太子，不……啊！”魏老宦急急地跟在武旦的身后气喘吁吁地小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劝着武旦，却是走着走着武旦突然停了脚步，魏老宦不察嘣地一声撞到了武旦的背上。魏老宦大惊失色，忙躬身请罪：“老奴该死。”
　　“嘘！”武旦示意魏老宦禁声。
　　魏老宦奇地伸长脖子往前一瞧，不由得咦道：“冯英怎么在这里？”
　　因为站的位置和身高的原因，魏老宦只看到了冯英，而武旦却还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老子，皇帝陛下。
　　于芙蓉园内并没有大的膳房，若是谁想要在园内大宴宾客，便在其宴请宾客之左近自行搭建，只要在使用完后拆除清理干净就好。——今天虽然在芙蓉园宴请宾客的是东宫，然，也不例外。
　　搭建膳房的地方是一片开阔之处，曲水之畔，一来防火安全，二来也便于取水。一片白帐红幔，掩在苍翠之中，倒也好看。
　　这时候在帐篷之外，曲水之侧被搭了一个大伞盖，皇帝正坐在伞盖之下，他的对面放着一个长案，长案上面摆着一个小碳炉，碳炉上坐着一口半尺口径的小铜锅，铜锅里冒着热水，在碳炉两边摆着许多碗碟，碗碟里盛着许多食材，有肉，有菜蔬。
　　而皇帝，这会儿正对着长案上的铜锅和菜品干瞪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怎么吃？”果不其然，皇帝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就这么吃啊！”有一个娇俏的女声回答，伸长脖子一瞧，太子妃与皇帝隔空对坐，面前也摆着与皇帝同样的一个长案。与皇帝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窘样，太子妃颇为惬意，这会儿正下箸如电：“就这样，夹一样菜进锅里，涮一涮，然后拿起来开吃……嗯，汤的味道淡了些，可以再沾点酱。”说着还真将手中的肉片放到了面前的酱碗里，略微地沾了点儿放进了嘴里，然后大赞：“真的是太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