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狄夫人身边,低声道:“狄夫人,有些狄老爷的事情,想要问问你。”
狄夫人的眼皮子动了动,念完了回向文,才偏转过头看着谢筝:“姑娘有什么话,问王氏便好,我不管事许多年了,都不清楚。”
谢筝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狄夫人都摇头。
“还有一桩,”谢筝顿了顿,拧着狄夫人的眼睛,道,“狄老爷在外头有个儿子,这事儿夫人知道吗?”
狄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住了,眸子骤然一紧,诧异地看着谢筝,良久,才稍稍平复了些,摇头道:“不晓得,老爷从未提过。”
谢筝退了出来,看向候在外头的王氏。
王氏低垂着眉,道:“夫人可有说什么?”
“狄夫人不关心外头事情,我想问的,她都不知道。”谢筝道。
王氏眉宇舒展,道:“我没有诓骗姑娘。”
谢筝随口应和了几句。
与陆毓衍一道从狄家出来,谢筝压着声儿与他道:“那个王氏,谎话不少。”
陆毓衍浅浅笑了,道:“为何这么说?”
谢筝理了理思绪。
这说起来,也全是她的感觉而已。
在问到狄水杜是否有儿子时,王氏和狄夫人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哪怕狄夫人吃斋念佛、不管俗事多年,在听闻丈夫冒出来了一个儿子时,还是难掩震惊与愕然,而王氏却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仿佛突然之间多了一个儿子的不是她的丈夫一般。
陆毓衍一面听,一面抬手替谢筝拢了拢雪褂子,道:“狄水杜与梁嬷嬷是同乡,他走了梁嬷嬷的门路,掌了裕成庄的事,可毕竟人心隔肚皮,哪怕公主不缺银子,也不会对狄水杜毫无防备。”
谢筝微怔,琢磨着陆毓衍的话,道:“你是说,那王氏也许是公主府安在狄水杜身边的棋子,由她掌着狄水杜府中事情,也盯着狄水杜。”
这倒是说得通。
王氏到狄水杜身边时,正好是裕成庄开起来的前一年,公主和梁嬷嬷能让狄水杜做事,定然是把狄水杜的事情都打听明白了,王氏知道狄水杜有儿子,也并不稀奇。
有那么一个儿子在,狄水杜与王氏必然无法齐心,这两个人是彼此牵制,不敢也无法凑到一块,合力去算计公主府。
回到顺天府时,正巧遇见了苏润卿。
天寒地冻的,苏润卿也冷得够呛,搓着手站在炭盆边,回头问道:“殿下让你才处置这事儿?”
陆毓衍没说话,只是颔首应了。
“这事儿也怪,”苏润卿撇了撇嘴,“死的是替裕成庄掌事的,怀疑的凶手却是公主身边人的侄儿,真查下去,成了公主府里的内斗,那就……”
“十有八九,是内斗。”陆毓衍道。
“真是内斗?”苏润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走到桌边坐下,斟酌着道,“前阵子听过一个裕成庄的传闻,没头没脑的,之前没与你说,如今狄水杜死了,那个传闻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陆毓衍挑眉,示意苏润卿说下去。
苏润卿冲谢筝抬了抬下颚,指了指四周窗户。
谢筝会意,让门口的松烟和竹雾看好了,又把窗户都关紧了。
“驸马之前似乎动过要换了狄水杜的意思。”苏润卿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过能不能说动公主,我就吃不准了。”
苏润卿的消息素来灵通,虽说真真假假的,亦或是传言里被人夸大其词的时候也有,但大抵是那句话——空穴不来风。
陆毓衍思忖着,道:“狄水杜是公主的人,公主能答应换?再者,驸马会去管裕成庄的买卖?”
“毕竟是两夫妻,一个月说不通,也许半年一年的,公主真叫驸马给说通了呢?”苏润卿撇了撇嘴,“不过,驸马没了,这事情自然就搁了,公主眼下哪有心思管裕成庄啊。话有说回来,狄水杜死了,这明面上的东家,是不换也要换了。”
谢筝捏着指尖,一面想,一面说:“无利不早起,驸马是聪明人,他动狄水杜做什么?他压根不缺银子,林家上下也不缺。”
金银财物,对于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对林驸马来说,多几百两、几千两,甚至是几万两,又有什么意义?
林驸马不赌,顶多是有几桩风流事,他好好做他的驸马,一辈子都不会为了银子糟心。
即便是真的想赚些,多的是其他路子,好端端的,做什么非要去动公主的裕成庄?
陆毓衍亦是如此想的,道:“还有一个可能,狄水杜手脚不干净,拿太多了,驸马看不过去,就想换了他。若是这个理由,公主就一定会答应。”
苏润卿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猛得抬起头来,道:“照你们这么说,驸马没了,狄水杜指不定多乐呵呢,他怕是一直盼着驸马死吧?可驸马已经没了,公主一时半会儿管不了他,他怎么又会叫梁松给……这太乱了!”
“驸马的死也许是意外,暂且别掺杂在里头,”陆毓衍的指尖点着桌面,道,“现在要弄明白的,王氏是不是公主府的眼线,以及走了梁嬷嬷门路的狄水杜为什么遭了梁松的毒手。”
第二百一十章 橙玉
与苏润卿告别之后,陆毓衍和谢筝去了萧家。
延年堂里,傅老太太刚刚用了汤药。
陆毓衍陪着傅老太太说了些旧都事情,老太太乐呵呵听着,颇为怀念。
“我也有几十年没回去过了,年轻时,我还常常与你祖母打叶子牌,也不晓得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坐下打牌。”傅老太太眯着眼,絮絮说起了往事。
那些陈年旧事,陆毓衍听过许多遍。
不仅是傅老太太会说,他的祖母也会说。
也许是过去太久了,老人们话语里的从前多少有些差异,却满满的都是对年轻时的回忆。
“也就是一眨眼,就都老喽,”傅老太太哈哈笑起来,“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你外祖母两姐妹,每一次都是你外祖母输,一输就哭,哄都哄不好。”
陆毓衍耐心听着,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桃花眼温和极了,闻言笑了:“您这话若传到外祖母耳朵里,她也许又要哭了。”
“哭,让她哭!”傅老太太笑骂道,“大把年纪了,看她还敢不敢哭了。”
谢筝坐在榻子旁,低声与养伤的萧娴说话。
萧娴的脚崴着了,包得严严实实的,低声细语与谢筝说着受伤的经过。
“亏得是冬天衣裳穿得多,摔倒时也没留下其他伤口,”萧娴道,“殿下还送了药酒来。”
谢筝抿唇笑了。
萧娴瞧出她眼里的打趣神色,撇着嘴,道:“府里也不缺那点儿药酒。”
翌日上午,谢筝跟着陆毓衍刚到了药铺里,稍稍坐了会儿,就见一顶轿子落在了铺子门口。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松烟在外头禀道:“爷、姑娘,于嬷嬷到了。”
因着出宫,于嬷嬷的衣着与在宫里时不同,她问了安,道:“昨日接了公子的帖子,也是巧了,今儿个娘娘让奴婢出宫去添些香油,便过来了。”
“辛苦嬷嬷了,”陆毓衍道,“有一张画像,想请嬷嬷看看。”
这是依着谢筝的记忆画下来的王氏。
若王氏是眼线,她担当的是与狄水杜彼此制衡的角色,定然颇得公主信赖。
只要是长安公主身边的人手,都是有数的,以此去打听,大抵能有些收获,怕的是转了几道弯,走了谁谁谁的路子,那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寻出答案来。
永正二十二年,公主下嫁的那一年,她身边信赖的人手,全是宫里人。
于嬷嬷在宫里伺候多年,对长安公主身边的人,多少能有些眼熟。
“这是她如今的样子了。”陆毓衍道,“今年三十出头,祖籍山西,个头与阿黛差不多。”
于嬷嬷仔细看着画像,皱着眉头,道:“公子让奴婢来认,这一位是进过宫的?”
“不晓得是不是长安公主身边的。”陆毓衍答道。
提起公主,于嬷嬷的眼睛一亮,指尖点着画卷,点头道:“橙玉,是了,是橙玉,这画像上比奴婢印象里稍稍圆润了些,这才没想起来,既然是公主身边的,那就是她了。伺候公主的宫女当中,只有橙玉是山西人,她以前很瘦的,如今是嫁了人了吧?怕是嫁了人就胖了。”
“橙玉?”陆毓衍重复着这个名字,道,“有关她的事情,嬷嬷记得多少?”
于嬷嬷摇了摇头,笑容讪讪的:“公子,您知道的,从前娘娘不得宠的。”
陆培静是永正十一年进宫的,那一年她十五岁。
后宫美人数不甚数,世家出身的陆培静在其中也不过是普通的嫔妃一个,哪怕是有傅皇后关照着,她也没有受到圣上亲睐。
还不到一年,傅皇后病故,陆培静在宫里的日子越发沉寂。
直到永正二十二年,二十过半的陆培静才入了圣上的眼,她的身上,一年比一年有傅皇后的影子,也一年比一年更得圣心。
而那一年,正巧是长安公主下嫁林勉清、搬入公主府的那年。
长安公主在宫里时,陆培静不得宠,她与淑妃的关系普通,也不会去接触公主身边的人。
于嬷嬷也不会各宫各院地去走动,只是一个眼熟罢了。
回忆良久,于嬷嬷才迟疑着开了口:“只一桩,橙玉是在公主出阁前夕,突然离宫的,很叫人意外。”
公主下嫁,公主府的人手皆是宫里跟过去的。
在那个当口上,突然离宫,的确是一桩稀罕事。
哪怕是公主往后不要她伺候了,也该在大礼之后,再放出宫去,断断没有提前离宫的道理。
而偏偏,橙玉出宫了。
也正是因此,于嬷嬷才会记得。
“当时的说法是,公主挑中了驸马,欢欢喜喜的,听闻橙玉在老家也有个情投意合之人,就将心比心,不耽搁橙玉,给她添了妆,让她回老家嫁人去了,”于嬷嬷道,“宫里人私底下嘴巴多,有宫女羡慕的,说公主仁善,也有反过来说些不好听的,这才传开了些。”
谢筝听了,暗暗想,若王氏就是橙玉,那这回乡嫁人就是托词了,实则是让她盯着狄水杜,开起了裕成庄。
沿着这个思路去想,再回忆昨日王氏的举手投足,倒也能对的上。
王氏的站姿、行走,都很是得体规矩,全然不似一个商户家的妾室,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挨过规矩的。
陆毓衍又问道:“公主身边的梁嬷嬷呢?”
“她运气不错,”于嬷嬷道,“若不是叫尚服挑中,只怕还在浣衣局呢。”
宫里的嬷嬷们,有像于嬷嬷这样十几岁时进宫、从宫女做起、一步步坚持到了年长之时的,也有像陆培静身边的另一位柳嬷嬷一样,是进宫的世家嫔妃们依着规矩,从家中带进宫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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