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毓衍睨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了红玉上,没有再与王氏说什么。
王氏故作镇定,却听见一旁的谢筝说了两个字。
“漱芳。”
话音一落,谢筝就瞧见王氏眼底闪过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半晌,王氏苦笑:“知道漱芳,公子沿着这个线,查了还真不少。”
叹息一声,王氏整理着思绪,继续往下说。
“齐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漱芳,我在宫里时就认得她,那年圣上南巡,齐妃、淑妃娘娘都随驾,公主留在京中,我自然也跟着留下了,后来,齐妃娘娘病故的消息就传了回来,”王氏一面回忆,一面道,“娘娘灵柩回京时,身边没有漱芳的踪影,各处都说她失踪了。
一个宫女不见了,也没人大张旗鼓的寻找,渐渐的,宫里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了。
那年,是我偶遇了漱芳,她去庙里上香,我去寻夫人。
她与我打了个照面,扭头就走,似乎是怕我认出来一样,可我这个给公主当眼线,成了狄水杜妾室的人,也没敢上前去认她。
我打听了,才晓得她当时是绍侍郎的妾室。
对了,是爱妾,同样是宫女,同样是做妾,她比我好像强一些。
我那时候,把这个当一句笑话告诉了狄水杜,结果,一个多月之后,漱芳死了,死在绍侍郎妻子手中,很快,又有了绍侍郎为爱妾杀妻的案子。
彼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才想明白过来,是我害死了漱芳,是我害死了她。
我若没有认出她来,没有让狄水杜把她的踪迹告诉那老虔婆,漱芳不会死的,也就不会有什么绍侍郎杀妻了。”
“漱芳与梁嬷嬷不合?”谢筝顺着问了一句。
王氏冷冷哼笑一声:“老虔婆在宫里那么多年,又有什么好人缘?漱芳与她不合,也不奇怪。也不知道漱芳捏了她什么把柄,时隔这么多年,老虔婆找到她的踪迹,还是想法子害了她。
老虔婆玩把戏厉害,收买了绍夫人身边的婆子,挑拨绍夫人与漱芳。绍夫人原本就见不得漱芳比自个儿得宠,几句糟心话一听,立刻就忍不住了,老虔婆没亲自动手,就要了漱芳的命。
这还不算,怕绍夫人胡说八道,就让梁松杀了她,嫁祸给绍侍郎。”
“你不知道漱芳捏了梁嬷嬷什么把柄?”谢筝问道。
王氏嗤笑:“我哪敢知道呀?老虔婆太狠了,我知道了这些,她已经要容不下我了,我再知道得多些,怕是没命坐在这里说话。漱芳离宫那么多年,老虔婆都不肯放,我想来想去,就算我躲到天边去,一旦叫老虔婆找到了,我也没命。为了我这条命,我肯定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陆公子。等老虔婆死了,我才能踏实。”
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谢筝沉沉看着王氏,道:“姨娘也没有都说呀。”
王氏一怔。
谢筝又道:“证据。姨娘是如何得知,是梁松害了谢大人一家,又把李三道一家灭口的?亦或者说,姨娘又是怎么知道,绍家里头发生了什么,绍夫人又是梁松所杀?梁嬷嬷不会说的,狄水杜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儿子杀了人,那,又是谁说的?”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王氏明白,陆毓衍和谢筝在等她亲口说出来。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指甲将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是啊,梁松亲口说的,亲口与我说的。死了婆娘的男人,给点饵就上钩了。”
为了拿捏住狄水杜,王氏“煞费苦心”。
毕竟,梁嬷嬷、梁松、狄水杜,人家才是一家人,万一他们三个齐心协力,王氏岂不是就完了?
不多掌握些底牌,也许,在她还浑然不觉的时候,就会被别人打个措手不及。
王氏把主意打到了梁松身上。
狄水杜会在乎这个儿子,梁松却未必会在乎这个没养过他一天的爹,况且,梁松并不知道,狄水杜就是他的生父,而他的姑母,其实是他的生母。
两年前,狄水杜给王家人置办了宅子,王氏和梁松的关系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王氏没少挑拨梁松与狄水杜,说狄水杜靠着梁嬷嬷的路子,如今自个儿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想过拉梁家一把,但凡狄水杜懂些人情,梁松那骂骂咧咧的娘,也能闭上嘴。
又说狄水杜脾性,狄夫人宁愿吃斋念佛,也要当家里没这么个男人,狄水杜也从不管狄夫人的娘家人,这样的男人,实在不是个好货色。
梁松听了哈哈大笑,搂着王氏道:“要不然,你也不会与我睡在一张床上。”
正因为王氏的这些挑拨,梁松与狄水杜的关系并不好,即便狄水杜拼命讨好,梁松都不冷不热的。
梁松两次去了镇江,正好与镇江出事的时间吻合。
王氏只当是个巧合,打趣了几句,不曾想,梁松直言认下了。
人是梁嬷嬷要杀的,到底为了什么,梁松说不上来。
王氏听了心惊胆颤,梁松见她害怕,大笑着又说了绍夫人的事,言语之中不乏自豪。
“你怕什么?又没人能抓得到我。”梁松是这么说的。
王氏彼此心跳飞快,等事后静静想着,一点点明白了其中脉络。
她彼时才知,是她害死了漱芳,而谢慕锦监斩了绍方庭,恐怕也是他明白了绍方庭杀妻案的内情,才被梁嬷嬷所害。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过奖
“一个侍郎,一个知府,一个同知,三家人,”王氏抿唇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么多,梁嬷嬷还能留我的命?”
“也难怪姨娘要走,”谢筝的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跟姨娘的关系,梁松怕是没胆儿去梁嬷嬷跟前说道,自然也不会告诉梁嬷嬷,他将几桩命案告知了你,那为何梁嬷嬷会清楚姨娘已经知道了内情?谁说的?”
王氏托着腮帮子,看看谢筝,又看了看陆毓衍,扑哧笑了:“陆公子身边这个姑娘,果真名不虚传,一点儿的漏洞就要死死给我揪出来。”
陆毓衍的眼角微扬,似是笑了:“过奖。”
谢筝睨了陆毓衍一眼,没有贫嘴。
王氏将两人的动静看在眼中,想了想,附耳与谢筝道:“不与死人计较,姑娘果真爽快,比我们公主强多了。”
谢筝挑眉,没有解释什么。
她本就是谢家阿筝,无需自个儿与自个儿计较,只是王氏不知罢了。
至于长安公主,她在房幼琳活着时计较过,在房幼琳死后如何,谢筝不得而知,只是,无论计较不计较,林驸马也已经不在了。
岔不开话题,这个漏洞必须填上。
王氏闷声道:“杀了狄水杜之后,梁松去见过老虔婆,就老虔婆那性子,当时定然就问清楚了。
我早上去公主府,老虔婆那眼神,就跟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我也只能赶紧让家里人出城了。
老虔婆当然想杀我了,我睡了她男人,又睡了她儿子,她怕是要提着烧火棍来找我拼命了吧?
哈!从我到公主身边伺候起,十几年,她折腾了我十几年,我岂会不回报她一番?”
这样的回报,对错是非,谢筝都不想评说,她只是顺着思路,继续往下问:“梁松从杀人到出城,时间紧迫,你没盯着他,你如何知道他杀了狄水杜,又去见了梁嬷嬷,还收拾了东西出城?狄水杜与梁松说了些什么?”
王氏沉默了会儿,才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是真不知情的。那天早上,是狄水杜自个儿跟我说,梁松请他中午用饭,他高兴极了,总觉得父子两人的关系能破冰了似的。”
“就两个人?”谢筝问。
王氏道:“是两个人吧?我没听说。我周旋两人之中,最怕的就是他们关系缓和了,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我便悄悄跟着狄水杜,就那家酒楼,狄水杜等了良久,梁松都没有出现,他很难过地走了。
我见此,也就回来了,直到衙门里来传话,我才晓得狄水杜一出那酒楼,就死在小巷子里,还是死在梁松手上。
这些都是真话,没有半句虚假。”
外头的雪纷纷扬扬的。
一行人离开了帽儿胡同,衙门里,杨府尹让人寻了个安稳的住处,让王氏先住下,自个儿听陆毓衍说了来龙去脉。
陆毓衍说得并不周详,也把梁嬷嬷和梁松牵扯在镇江案子里以及绍方庭的案子都瞒下了。
等回到陆家,陆毓衍才与谢筝细细推敲起了王氏的话。
陆培元还未回府。
已经是腊月了,再过不久,衙门要封印,陆培元这些时日很是忙碌。
谢筝捧着热乎乎的手炉,重新梳理着王氏的证词,道:“漱芳死前说过,是她亲手毒害了齐妃娘娘,她听从了淑妃身边方嬷嬷的话。”
漱芳背主,她的话真假难辨,但是,齐妃娘娘被她所害,大抵是真的。
从来都只有逃脱罪名之人,很少有把不相干的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的,至于是否是方嬷嬷授意,那还不能断言。
梁嬷嬷是长安公主身边的人,且不说她如何晓得漱芳背主,即便是真的知情,在漱芳隐姓埋名数年之后,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的。
梁嬷嬷这一招,把原本已经都抹平了的事情,一并又翻开了。
还是说,梁嬷嬷与漱芳之前另有瓜葛?
“王氏供出梁松杀人,看来她并不清楚漱芳害了齐妃娘娘,她若是晓得其中干系,她一定不会说。”谢筝沉声道。
牵扯后宫嫔妃命案,那长安公主就不是失了脸面的事儿了。
鸦青说“梁嬷嬷与公主一起害死谢慕锦又毒杀李三道”,王氏只当是梁嬷嬷孤身而为。
孰真孰假,是消息不对,还是有意隐瞒?
陆毓衍让厨房里备了些甜羹,舀了一碗给谢筝,道:“王氏的话,也是真真假假的,狄水杜死时,她跟着的到底是狄水杜还是梁松?”
谢筝抿着甜羹,点了点头:“她分明已经说了那么多了,却还是在这案子上回避隐瞒,看来,她不敢说。”
陆毓衍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红玉。
心底之中,他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偏偏又抓不到细处。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
眼前的谢筝品着甜羹,热腾腾、甜滋滋的味道让辛苦了一天的小姑娘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晶亮的眼底透着笑意,乖巧又灵动。
不知不觉的,陆毓衍也跟着扬起了唇角。
虽不爱这甜羹,也忍不住添了一小碗,陪着谢筝一道用了。
那些抓不到细处的丝丝缕缕,也暂且放到脑后,等下次与陆培元仔细商议了,由父亲点拨,大抵能有茅塞顿开之感。
后院里,唐姨娘一针一针绣着帕子。
小丫鬟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低声道:“一回来就备了甜羹,二爷这会儿就在阿黛姑娘屋里,外头有松烟、竹雾,里头还有花翘,到底在说些什么,打听不出来。”
唐姨娘哼了声,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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