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才人的呼吸一窒,她很清楚娘家的辛苦,平白招惹永安侯府,实在是无妄之灾。
可人家压根不讲理,颜家就那么点能耐,她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元月里娘家人来拜年,只能与她抱怨几句,连开口求她都没有,他们知道她苦。
“殿下说了,只要才人添个助力,他便保了颜家,不叫永安侯府再胡乱生事了。”谢筝说得不疾不徐。
颜才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弱肉强食,”谢筝叹息道,“才人别以为永安侯府折腾起来不要人命,他们就算闹出了人命,您能替您娘家人出气吗?若是没有铁证,您连让他们赔礼都不行。
您当都御史大人是怎么死的?不过是看穿了白皇后害先皇后的把戏而已。”
颜才人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如果先皇后和都御史都是白皇后害的,那陆家和他们姻亲的旧都世家肯定跟白皇后与恩荣伯府势不两立。
李昀要娶的是萧家女,自然也与旧都世家同一阵营。
这两方哪怕是斗得你死我活,原本跟颜才人也没什么关系,不管结局如何,颜才人还是颜才人。
可她的娘家顶不住永安侯府了。
想到娘家人言语里的艰辛,她的心跟针扎一样。
若是她得宠些,能在圣上跟前说上几句话,颜家何至于此?
眼前,倒是有一条路。
照着李昀的意思走,若是走通了,娘家的困局就解开了,若是没走通,她落在白皇后手上,颜家亦不保。
但,她不走,颜家一样保不住,永安侯府在京里霸道的名声,谁不晓得?
她恐怕只能赌一把了。
只是……
李昀和陆家会不会过河拆桥?
这问题到了嘴边,颜才人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就算人家要过河拆桥,她和颜家的处境,能比现在还糟吗?
她光着脚呢,想要穿鞋子,就只有走一趟了。
深吸了一口气,颜才人直直看着谢筝,道:“殿下想要我怎么说?”
第三百零八章 欺君
谢筝出了成萃宫,绕了一圈,到了不起眼的宫墙下。
略略等了会儿,安公公揣着手过来,眯着眼睛道:“亏得雨停了,要不然,这路更不好走。”
谢筝行了礼,将翠玉小盆儿交还给了安公公。
安公公收好了东西,压着声儿道:“才人答应了?”
“应了的。”谢筝答道。
安公公颔首,道:“后头的事儿,殿下会安排妥当,姑娘放宽心,也让婕妤娘娘节哀。至于才人那儿,我会使人盯着,不会让她胡来。”
说完了话,安公公转身就走,谢筝亦没有多做停留,快步回去了。
使人盯着成萃宫也好,免得颜才人做糊涂事儿。
不过谢筝以为,颜才人没有那样的胆量,也断不会那么糊涂。
就算她去白皇后跟前通风报信,不说白皇后会不会信她这株墙头草,最要紧的,是恩荣伯府救不下颜家。
一旦她左摇右摆的,哪怕永安侯府给恩荣伯府一个脸面,不再找颜家麻烦,但颜家会另竖敌人。
李昀和旧都世家想动颜家,颜才人还能搬动哪座山?
总归是恩荣伯府与李昀神仙打架,颜家夹缝里过日子,颜才人自然选个更稳妥的。
当日傍晚,杨府尹深吸了一口气,拿着厚厚的案卷进了御书房。
圣上正与李昀下棋,他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走回大案后头。
他没急着看,端起茶盏抿了抿,他近来喉咙不适,时不时要拿茶水润一润:“陆培元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你直接给朕一个答案。”
杨府尹咬着后槽牙,拱手道:“圣上,陆大人的死是人为,并非意外。”
圣上的眉头皱了起来:“哪个胆儿那么肥,敢在天子脚下,谋害朝廷命官?”
杨府尹硬着头皮,尴尬地笑了笑。
被害死在京中的朝廷命官,陆培元不是头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不说旁的,腊月里才刚刚翻了绍侍郎的案子呢。
只是,绍方庭的事儿牵扯了嫔妃公主,杨府尹不能挂在嘴边,只能用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来提醒圣上。
果不其然,圣上的脸霎时间阴沉沉的。
他重重哼了一声,打开案卷,仔细看了起来。
杨府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案卷是他亲自写的,每一个字落下去时,他的手都抖得厉害,前前后后的,不晓得写废了多少张,最后咬着牙甩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才算稳住心神。
早些时候,杨府尹去陆府上香,回衙门的路上就给李昀的人手拦了。
对方悄悄引他到了一处小院,李昀仔仔细细说了他的意思。
李昀让他写假案卷。
看着李昀那张温和的面容,听着惊心动魄的旧事,杨府尹只觉得五雷轰顶。
这是欺君之罪呐,这是要砍头的买卖!
杨府尹心里是断断不肯干的,可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朝中各有派系,彼此各为其主,杨府尹没有所谓的“主子”,也因此,他缺少至交好友。
而陆培元,恰恰是他称兄道弟的好友。
人生难得一知己,陆培元枉死,而他这个做兄弟的,明明晓得幕后有一个黑手,还要一板一眼的做事,错过了把黑手拖出来的机会?
这是官场,也是修罗场。
办一般案子时,还有证据不足,剑走偏锋的时候,牵扯了嫔妃世家皇子之争,还指望能光明磊落、丝毫不越线的办案?
杨府尹没有那么天真,他稳坐顺天府,自然有他的本事。
他选择跟着李昀、跟着陆家,一条道走到黑。
他张口闭口叫陆毓衍“贤侄”,那他这个“世伯”,也总要有些用场才是。
杨府尹写了与勘查结果截然不同的案卷。
上头写着,陆培元出事的地方,衙门里有找到人为损坏道路,制造障碍的痕迹,只是雨水太大,痕迹被破坏得厉害,起先还没看出来,是后来陆毓衍带人再次查看时,才发现了些许印子。
又写了陆培元查案时去的村子,有村民指出来,当日村里出现过三个陌生人,他以为他们都是一行,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等衙门里问话了才知道,陆培元除了车把式,并没有带其他人,那第三个人,不是陆培元带来的。
他还写了车把式严老七,严老七送回京城时就剩下一口气了,直到咽气前,回光返照,说马车当时行得不快,是路上有障碍才会翻车的,衙门里也因他这句话,重新梳理陆毓衍查看现场时记下来的不妥之处,确定了那些印子。
上头的这一些,全是杨府尹编造的,没有一句是真话。
“千真万确?”圣上睨了杨府尹一眼,吩咐身边人,道,“让陆毓衍进宫来。”
内侍匆匆去了,杨府尹还被那句“千真万确”给唬得心跳加速,他根本不敢去看一旁的李昀,只暗悄悄狠狠捏了自个儿一把,抬起头来,一副笃定模样:“臣具是如实禀报。”
圣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道:“既然不是意外,那陆爱卿遇害,一定要查出个说法来!把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一并叫来!”
内侍又要出去传话,杨府尹出声阻了:“圣上,这案子……三司会审也不合适。”
圣上疑惑,挑眉看着杨府尹,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杨府尹告罪了一声,走到大案前,把案卷往后翻了翻:“前些日子,一位永正十二年放出宫的嬷嬷被害,她的遗物里有这么一根簪子,底下衙门里画了图样送到了陆大人手中,臣也把它临摹了来,不知圣上对这根簪子还有印象吗?”
圣上的视线盯在图样上,眸色深沉:“似是有些眼熟。”
“这是当年皇太后赏给皇后娘娘的簪子,”杨府尹不敢看圣上的神情,也怕叫圣上看出他的心虚,只低着头道,“而那位嬷嬷是淑妃娘娘身边的。
陆大人出事之前,还万分犹豫地与臣提过这事儿,说事情透着蹊跷,可若是查起来,就牵扯着后宫,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没曾想,这才几天,陆大人就出事了,臣琢磨着,会不会与这簪子有关?”
闻言,圣上面色铁青,指尖点着案卷,想骂杨府尹两句,声音又堵在了嗓子眼里,难受得不得了。
此刻,李昀却先开了口:“是娘娘身边的哪位嬷嬷?”
“闻嬷嬷,”杨府尹道,“她出宫后隐姓埋名,要不是去年巡按应天、镇江府时,陆巡按因着几桩案子与闻氏的婆家乌家打了几次交道,谁也不晓得那乌家的老太太竟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旧人。也正因着这一层,她突然没了,底下衙门里才会把遗物的图样送到陆府。”
李昀垂着眸子,眉宇之间透着几分低落和犹豫,半晌与圣上道:“儿臣倒是听娘娘提过那闻氏。”
第三百零九章 爪子
“哦?”圣上面露讶异,嗓子喑哑,他重重咳了两声,才道,“永正十二年放出宫的嬷嬷……你那年才刚出生,等你到淑妃宫里时,韶华宫都换了不少人了,好端端的,她跟你替个老人做什么?”
李昀没有回答,站起身来,给圣上添了润喉的茶水:“父皇要当心身体,儿臣与您下了半局棋,您一直在咳嗽。”
说完这话,李昀的目光在几个内侍身上转了一圈。
“太医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圣上随口应了,没有驳李昀的意思,道,“都下去吧。”
内侍鱼贯而出。
杨府尹看在眼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李昀的声音压得很低,道:“娘娘是在临走之前,跟儿臣说的闻氏。”
闻言,圣上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怎么说的?”
“娘娘心怀愧疚,这些年她一直都惴惴不安,”李昀道,“不仅仅是母妃的事儿,还有先皇后娘娘。”
圣上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冰冷冰冷地,看着李昀:“先皇后怎么了?”
李昀微微垂着眼,道:“先皇后与娘娘和睦,只一回,因着皇姐不懂事,把房幼琳给弄哭了,娘娘与凤殿给先皇后赔罪,先皇后顾着房幼琳,对娘娘的语气重了些。
娘娘自个儿没放在心上,哪知道闻嬷嬷为此记恨上了先皇后。
先皇后突然病故,闻嬷嬷告诉娘娘,是她为了给娘娘出气谋害了先皇后。
娘娘又惊又怕,想说出真相,又怕背上谋害先皇后的罪名,连累娘家和皇姐,她不敢再留闻嬷嬷在身边,给她添了些银钱,把闻嬷嬷送出宫。
这事情,娘娘搁在心里快二十年了,原本想带到地下去的,最后一些日子里,她梦见了先皇后,十分惭愧,就告诉了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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