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说,萧府老太太与先皇后是亲姐妹,让儿臣莫要辜负萧娴。”
李昀说完,御书房里静悄悄的。
圣上沉沉看着李昀,不置可否。
杨府尹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乱动乱看,但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一个嬷嬷,能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对当朝**下手?这怎么可能!
摆明了就是另有内情,李昀不能照实说,就胡编乱造了一通。
偏偏李昀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自然,真真切切的,仿若他与淑妃娘娘真的有过这么一番对话。
杨府尹暗暗想,这指鹿为马的本事,李昀可比他厉害多了。
圣上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道:“长安和房幼琳闹过?朕怎么不知道。”
话出口了,圣上也没想要李昀回答,自个儿摆了摆手,道:“就长安那脾气,跟谁闹都不奇怪。”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常常与寿阳闹,那她小时候欺负房幼琳,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孩子之间的鸡毛蒜皮、不伤筋动骨的事儿,也不会有人到他跟前来碎嘴。
放下茶盏,圣上问李昀:“你信她说的?信先皇后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谋害?”
“儿臣信,”李昀一字一字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宫里没有人质疑过先皇后的死,娘娘何必在临走之前,把事情揽在自个儿身上?一个不好,害的是她夏家。
也正是因此,儿臣在听娘娘提了之后,没有禀报父皇,直到看到这簪子图样。
这簪子是皇太后赏给皇后的,根本不该在闻嬷嬷手上。
闻嬷嬷当年害先皇后,到底是为了给娘娘出气,而是奉了他人之命而为?”
圣上靠着椅背,目光灼灼看着李昀,似笑非笑,道:“照小五的意思,是白氏害了先皇后,现今叫陆培元发现了端倪,这才使得陆培元身亡?就只这么些线索,让朕去质问白皇后?小五,这不是家事,这是国事!”
李昀并不意外圣上的反应,静静听圣上说话。
圣上训了几句,想到杨府尹还在一旁,便没有继续落李昀的面子,挥手道:“爱卿知道这案子要怎么办吧?”
杨府尹搓了搓手。
怎么办?
比照着长安公主害绍方庭、谢慕锦的案子来,底下人该倒霉的倒霉,该受罚的受罚,总归是和稀泥。
可杨府尹已经上了李昀的船了,肯定不能就这么下去,他壮着胆子,道:“圣上,当时陆培元看出这簪子的门道,虽然不敢果断查访,但也没有搁在一旁,他跟臣说过,他给旧都府里送了信,让他们去查查闻嬷嬷和那乌家的事情,同在旧都,总比他在京里方便。臣琢磨着,旧都那儿许是查过了的。”
随着杨府尹的这一番话,圣上的脸色一点点铁青,杨府尹缩着脖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硬着头皮说完了。
圣上的眼底喜怒不明,道:“你出去看看,陆毓衍怎么还没来?”
杨府尹如获大赦,麻溜地滚了出去,留下李昀面不改色地站在圣上身边。
圣上的目光落在了李昀身上。
深邃幽深的眸子似是见不到底,圣上一瞬不瞬看着李昀,隔了许久,才哼笑了一声。
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儿子太过温和了,说话做事不急不躁,却不见锋芒,没有棱角,不合他的心意。
直到去年,朝中为了斗鸡一事骂卢诚,指桑骂槐到了苏润卿和陆毓衍头上,他问李昀看法时,对方才露出一些心思来。
不冒进、沉得住气,圣上为此很是满意。
眼下,李昀是真正把爪子都伸了出来。
圣上懒得去计较长安和房幼琳的矛盾是真是假,他对面前的卷宗也没有细看的兴趣了,李昀的目的很明确,要把白皇后拖下水。
“你这是拿旧都世家来压朕?”圣上的语气里辨不清情绪,“旧都知道先皇后死因有疑,陆培元又死得不明不白的,朕要是护着白氏不给个交代,他们就该讨说法了,是吧?说说看,还备了多少后招?”
被圣上说穿了心思,李昀也没有退后,只是低着头,道:“儿臣不敢。”
“不敢?你不敢个屁!”圣上重重拍了拍大案,震得茶盏盖子哐当响,等一切重归宁静,他的脸上才露出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来,“行了,折腾吧,让朕看看你的本事,朕这个位子,原本就是能者居之。”
第三百一十章 无情
没有再让李昀开口,圣上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
李昀退出御书房,与内侍擦肩而过。
候在外头的杨府尹闻声抬起头来,看了李昀一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便什么都没有说,又垂下了头,恭谨站着。
他刚才听见里头圣上拍桌子的动静了,那时候吓得他险些跪倒在地,可这会儿看李昀的反应,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
杨府尹吃不准,转念一想,甭管圣上怎么想的,他送了那么一叠案卷进去,就只有跟着李昀一条路走到黑了。
内侍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走到大案边,见圣上皱着眉头按压胸口,他低声道:“圣上,不管如何,您要保重龙体啊。”
“朕无事,就是这几日事情多,烦的。”圣上应道。
内侍瞅了那案卷一眼,试探着问道:“五殿下这是要……”
“有他去!”圣上哼笑了一声,“从前是小看他了,他比朕想的还要会打算。”
数月前,当长安谋害绍方庭、谢慕锦的案卷送到御书房的时候,圣上就问过李昀,把陆毓衍塞进都察院,又叫他巡按应天、镇江府,李昀是不是就等着齐妃之死揭开的这一日了,当时李昀没有明确回答,但圣上心中一直都有答案。
他喜欢会打算的皇儿,天真无邪的孩子根本无法在宫中立足。
而现在,李昀把爪子伸到了白皇后头上。
“可皇后娘娘那儿……”内侍忧心极了。
圣上重重咳嗽了两声,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听着冷冰冰,实则血淋淋,朕老了,端看他们一个个谁有本事了。”
后宫倾轧,朝堂纷争,都是为了这把椅子。
他也是披荆斩棘,手上沾着兄弟们的鲜血,才坐稳了皇位。
他的儿子们,一样逃不脱这一日的到来。
内侍想劝几句,可他跟随圣上数十年,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再看圣上鬓角的银发,内侍也劝不出口了。
都老了,他也是半只脚在棺材里的老内侍了。
圣上靠坐在椅子上,吃了太医备的药丸,歇了一会儿,才觉得胸口气闷缓解了些。
外头传来通禀声,说是陆毓衍来了。
圣上交代内侍道:“朕就不停他们那一套废话了,你跟他们说一声,有什么人证物证备着,一并送过来吧。小五做事仔细,肯定都安排好了,朕就听要紧的了。”
内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庑廊下,陆毓衍向李昀与杨府尹行了礼。
他昨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亏得年轻,精神还过得去,只眼下有些泛青。
内侍出来,说了圣上的意思。
杨府尹听得心惊肉跳的,圣上这根本就是心知肚明,晓得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圣上就像个听戏的,一面品茶,一面看他们在戏台上叮铃哐啷。
李昀看了陆毓衍一眼,与内侍道:“知道了,辛苦公公。”
来之前,他们心里就明白,这样目标明确的办案是瞒不过圣上的眼睛的,他们也无需瞒过。
旧都世家、江南士族,这些百年传承的基业,与皇权一直是彼此制衡,不是强权就可以狠狠压下去的。
陆毓衍想的是让圣上不一味偏袒白皇后和恩荣伯府,至于那些人证物证,与其说是让圣上看的,不如说是让白皇后看的。
夜色渐渐浓了。
凤殿之中,灯火通明。
白皇后正抄些经文,内侍尖声通传“圣上驾到”,她赶忙放下了笔,略略整理仪容,快步迎了出来。
她有些疑惑,这个时辰了,圣上怎么突然就来了。
走到殿门处,白皇后福身要行礼,就被圣上给搀扶住了,她低垂着眉眼里透出几分欣喜,突然就听见了问安声。
李昀的声音清清楚楚的,白皇后循声看去,一眼就瞧见了那俊逸的身姿。
白皇后心中疑惑更深,为何李昀此刻还在内宫之中?又为什么跟着到了她的宫室。
圣上走进殿内落了座,他揉着嗓子咳嗽两声,挥手示意白皇后和李昀也坐下。
白皇后抿了口茶,问道:“圣上这是……”
“别急,人没齐呢。”圣上答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了。
白皇后惴惴,看向亲信嬷嬷,对方亦是一头雾水。
稍等了片刻,陆培静先到了。
谢筝跟着陆培静给白皇后请安,白皇后耐着心思,勉强安慰了陆培静几句。
又等了会儿,颜才人、程才人、许美人、王常在一起到了。
这些低位嫔妃,就算是逢年过节,也难得见圣上一面,但她们都是宫里老人,晓得规矩,丝毫不敢造次。
白皇后此刻有些品过味来了,道:“这一个个都是臣妾在安阳宫时一道住的妹妹们了,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圣上这会儿请她们过来,是……”
“是安阳宫里的,皇后比朕记得清楚,朕就记得一个齐妃了,可惜红颜薄命。”圣上随口应了一句。
提起齐妃,白皇后讪讪笑了笑,道:“齐妃妹妹的儿子不是在这儿嘛。”
“是啊,”圣上睨了白皇后一眼,“小五在呢,今日是小五有事情要问问皇后,怕冲撞了不尊敬,就请了朕来。”
白皇后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半晌憋出一句话来:“这是要问我什么?怎么瞧这架势,是要兴师问罪了?”
圣上没有再说话,冲李昀抬了抬下颚,让他继续。
李昀起身,道了声“不敢”,又道:“娘娘是做了什么能让儿臣兴师问罪的事情吗?”
“你……”白皇后想训斥李昀没有规矩,可圣上就在一旁,明摆着为李昀撑腰,她只能忿忿把话咽下去,道,“说吧,我听着呢。”
李昀问道:“三哥周岁时,皇太后赏过娘娘一根簪子,那根簪子如今在何处?”
白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沉声道:“本宫多年不曾戴过了,应当是收起来了,小五要问那簪子,回头本宫让人到库房里找一找。”
“那簪子早已经不在宫里了,”李昀直接道,“被人带出了宫。”
白皇后厉声道:“何人这般大胆,偷走了本宫的簪子?”
这个应对,是在意料之中的。
簪子不见了,白皇后肯定知道,此刻被问起来,自然是往偷盗上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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