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恩荣封号,抄家流放,没有半点情面。
三皇子、六皇子被喝令闭门,寿阳的公主府还未敕造完毕,她被关在寝宫里动弹不得,比长安的处境还要惨。
之前京中百姓还咋舌过圣上铁血,如此对国丈一家,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先皇后的仙逝实为白皇后造孽,这才逼得圣上动手,有这么个由头,圣上如此狠绝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废后的诏书昭告天下,朝上百官神色各异,坐在龙椅上的圣上看着底下那一张张各怀心思的脸,只觉得胸口气血上涌。
他忍了忍,没忍住,重重一咳,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殿内乱作一团。
圣上吐血的消息没有瞒过后宫,不到两刻钟,都传遍了。
贤妃娘娘自个儿一脸病容,却也不敢耽搁,急匆匆赶往圣上寝宫。
夜色笼罩宫城时,谢筝扶着陆培静暗悄悄往凤殿去。
这个时候,许是管事的内侍忧心圣上,凤殿的看守松懈许多。
谢筝塞了一张大额的银票给角门上的嬷嬷,和陆培静一道进了凤殿。
整个凤殿,一片寂寥,连正殿里都没什么灯光。
陆培静径直进去,与坐在凤殿上出神的白皇后四目相对。
宫女快步进来,要请陆培静离开,被白皇后出声阻了。
“从那天起,本宫就一直在想,有哪个会有胆子来看看本宫,等啊等啊,等到今日,倒是把你等来了。”白皇后嗤笑。
陆培静拧眉,走上前道:“这个位子舒服吗?”
“还不错,”白皇后笑道,“毕竟是本宫费了一番苦心才得来的位子,肯定要舒服。不过也坐不了几天了,真舍不得……”
陆培静摇了摇头。
白皇后缓缓站起身来,道:“外头如何了?”
陆培静没有隐瞒,说了两位皇子和寿阳公主的状况、白家的败落。
白皇后咬紧了牙关,半晌道:“抄家?发配?呵……改明儿是不是该送一杯鸠酒给本宫了?
倒是便宜淑妃了,她自个儿一蹬腿,她娘家好歹还保着。
明明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连那么点事儿都做不好,找了个胆小如鼠的去害齐妃,人没弄死就偷了玉佩跑了,还要本宫给她擦屁股!
若不是本宫的人还盯着,等齐妃缓过气来,她还能活到今年?”
闻言,谢筝的心跳快了几拍。
照白皇后这个意思,漱芳当年并没有等到齐妃咽气就逃离了行宫?齐妃的死,最后是白皇后“收拾”的?
陆培静深吸了一口气,道:“齐妃娘家不显,无力与你抗争,而淑妃只因长安一事就能让她死了,你何必让淑妃去杀齐妃?你这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错杀?”白皇后撇了撇嘴,“许美人的话能信吗?齐妃是不敢跟本宫争,但她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知道得太多了?”陆培静的眼睛泛起一片氤氲,“所以你杀我兄长?因为他看出来了?”
“陆培元他……”话只说了一半,白皇后就顿住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培静,突然就笑了起来,“天真呐!
你因何得宠?因你有先皇后当年风貌;你因何永远都是婕妤,哪怕淑妃死了,你也爬不上四妃之位?
不是因为你没有儿子,而是因为你姓陆!
先皇后,呵……先皇后姓傅呀。”
这话题突然,陆培静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
谢筝也没领会,诧异地看着白皇后。
白皇后抬起手,带着指套的手指划过陆培静的脸庞,笑容诡异:“傅、萧、陆、孙、沈……明白了吗?”
陆培静的身子晃了晃,若不是谢筝扶着,她险些摔倒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皇后,想说些什么,嗓子却跟堵住了一样,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白皇后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她的凤椅,摩挲着扶手,道:“我白家满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本宫何必要闭嘴?
圣上不讲旧情,本宫就告诉你呗,后宫前朝,皆是圣上的,圣上看得可明白了。
没有他的默许,本宫哪来的胆子对先皇后下手啊?
反正本宫也要死了,而你,知道这一切秘密的你,试试如何活下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帝王
“我兄长呢?是圣上要动手的?”陆培静的声音颤着。
白皇后道:“本宫只告诉你,陆培元肯定不是圣上杀的,余下的,你自个儿想去吧。”
再多的话,白皇后没有再说。
陆培静此刻烦乱得厉害,根本没法细细想。
谢筝拽着陆培静的袖子,两人一步步出了正殿,从角门离开了凤殿。
夜风袭来,叫谢筝打了个寒颤。
白皇后刚刚念的那些姓氏,皆是旧都百家世家,姻亲紧密。
谢筝突然想起了在应天府时陈如师与她和陆毓衍说过的话。
陈如师说,连圣上都不敢轻易动旧都世家,他又怎么管?
到最后,其实还是陈大人看得最明白了。
旧都世家、江南士族,对朝廷来说就是硬骨头,啃不动,又不能不啃。
圣上当年靠着旧都世家的支持夺得皇位,娶傅皇后为后作为“回报”,但作为当权者,如何能接受世家的扩张壮大?
外戚,历朝历代都是帝王的心头病。
白氏为夺后位一步步谋算,也算是正中圣上下怀,他乐见其成,而白家势弱,哪怕白氏封后,也由着他拿捏,一如今日局面。
谢筝深深吸了几口气,心里沉得厉害。
这后宫倾轧,说到底,也全是皇权。
夜色深沉,身后的凤殿漆黑一片,只远处的宫室有零星灯火,谢筝站在御花园里,只觉得那黑暗里层层的飞檐影子如一张大网,压得身在其中的人喘不过气来。
一旦牵扯上了皇权两字,他们又能做什么?
傅皇后的死由白氏一门承担了去,可真正想要磨去世家光辉的圣上呢?
谢筝明白,哪怕今日萧柏和陆培元站在这里,他们也无能为力。
他们背负在身上的家族的百年名声,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揭竿起义以泄心中不满?那是绝不可能的。
陆培静也清楚这一点,她垂着头,良久叹了一声:“先皇后是个极好的人。”
下意识的,谢筝问了一句:“那圣上呢?”
陆培静没有回答。
两人默不作声走回了寝宫。
迈进去之前,陆培静顿住了脚步,低声道:“他是个好皇帝。”
勤勉端正,三十年来专心朝政,不图享乐,如今外敌不侵,国泰民安。
他也精通帝王之术,平衡各方利益关系,一如前朝,一如后宫。
可他,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个道理,圣上深深明白,也一直如此前行。
谢筝闷得慌,等伺候陆培静歇了,她回到自个儿住处,躺着整理情绪。
牵扯了朝堂利益皇权,根本无所谓对错,很多事情,原本也不是非黑即白的,谢筝只是挂念萧娴。
若萧娴知道了傅皇后薨逝的真相,若她明白了傅老太太的病故源于她与李昀的定亲,她会如何想,又要如何做?
闭上眼睛,谢筝想起了萧娴的笑容。
萧姐姐抱着引枕坐在床上,笑嘻嘻地与她说“我就是喜欢他长得顺眼”,她还觉得李昀顺眼吗?
纷杂念头充斥脑海,谢筝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时才睡着。
天边露白,原本这个时候朝臣们都准备着上朝了,自从永正帝登基,三十年来,从未缺过早朝,可今日,所有人都心怀不安,聚在朝房里,交头接耳说话。
圣上昨日当众吐血,太医们说,圣上只是操劳过度,又因近日事情郁结在胸,看着是吐血凶险,实则身子并无大碍。
可这样的说法,显然是不能叫人信服的。
到了时辰,有内侍来传话,说今儿个的朝会取消了,众位大臣也没有离开,又说了一两刻钟,才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去。
白皇后一脉是倒定了,圣上又病着,之后哪几位殿下代理朝政,又有哪位能脱颖而出,是大臣们眼下最关心的事情了。
杨府尹站在庑廊下,心里也急得慌。
陆培元的案子还没有结,半途吊着,他总觉得愧对兄弟。
再者,他替李昀着急。
其他皇子们都要趁着这个机会谋些好处,他们的簇拥者刚才那咬耳朵的样子,杨府尹看着就心烦。
他是上了李昀的船了,但陆培元没了,萧柏不在京里,其余世家子弟缺了个一呼百应的领头人,到底还是缺了点儿劲道。
杨府尹不由怀念起帝师傅维来,若傅维还未仙去,若他还在京中,有他老人家坐镇,情况肯定就不同了。
思及此处,杨府尹长长叹了一口气。
城门开了,一辆马车匆匆入城,停在陆府门外。
孙氏从车上下来,看着门上的白灯笼,颤颤巍巍地险些站不住了。
从收到家书到现在,孙氏一路来都没有哭过,她只是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跟神游天外了一般,直到这一刻,走到灵堂外亲眼看到那灵位上清晰的字迹,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陆培元是真的不在了。
她的丈夫是真的走了……
他总喜欢逗她笑,吃醉了酒就拉着她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回想亲亲二筒却被反拍一爪子……
往事一桩桩在眼前,而那个人,已经没了。
眼眶一热,泪水涌出,再也停不下来。
宫里,陆培静晓得孙氏抵京了,便与曹贤妃说了一声,备了车马出宫。
曹贤妃的心思都在病倒的圣上身上,也没打算做那恶心,宽慰了陆培静几句,就放行了。
谢筝扶着陆培静进去。
孙氏本就在哭,见了小姑子,姑嫂两人又是一顿痛哭。
陆毓衍站在一旁,没有劝解,母亲能哭出来,总比憋着强。
谢筝抬眸看他,他下颚绷得紧紧的,眼眶分明泛红,她的心揪了,上前握住了陆毓衍的手。
陆毓衍反手握住,低声道:“圣上身子如何?”
谢筝晓得他的意思,陆毓衍不想一味沉浸在悲伤之中,想靠些旁的转移心思,一如她去年满脑子的都是“进京”,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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