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华府中度过的这些日子里,光是收集来自各处的情报与暗藏的隐秘就已然让她应接不暇了,谁还管能进入这玉树阁是多大的殊荣,当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夏日里的夜晚最是凉爽舒适,院中的清风亦是轻卷着树叶沙沙的响,伴随这蝉鸣蛙声阵阵,当真是不一样的静谧祥和。
长乐城虽说最是软红十丈八街九陌之繁华景象,饶是刚刚入夜,站在高楼窗前往外望去,四下亦是灯火明亮烛光璀璨,丝毫不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寻常之势。
白日里所发生的那一幕幕尚还在眼前不断的闪过,华章微锁了双眉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淡然自若的庶出女儿,本有许多话想要当面质问她,此时却只觉有些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问起了。
齐念倒是丝毫都不在意他探视的目光在自己的面容上来回打量着,只悠然自得的慢慢饮下了一杯茶,方才开口缓声颇有些戏谑的道:“父亲这般火急火燎的将我叫来,难不成便只是为了请女儿喝茶么?”
华章的眉头顿时一紧,下意识便呵斥道:“这便是你同为父说话该有的态度么?当真是在外长大果然就没什么教养……”
他这话其实也没多大意思,不过是这么多年来当上位者太久了,便很是见不得有人在他的面前不恭不敬甚至于游刃有余,且这个女儿这副令他捉摸不透的心性当真是惹得他恼火的很,到了口边的话自然也就不吐不快了。
只是显然齐念这会儿比他这脾气还要爆些,眉心不由得一跳便冷笑道:“女儿自幼便在外边长大,自然比不上相府规矩森严紧紧束缚,凡事都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
华章本就因各种纠缠着的事情烦心的很,皇帝的猜疑与暗中为难警示,华府女眷们的行差踏错,今日在宫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均在意料之外却又无迹可寻,当真是叫他满心的恼火无处发泄。
此时正巧又碰见这么个软硬不吃的刺头儿,这可真是华章自登上国相之高位以来前所未有过的际遇。
他不禁又有些讶然,却也没因此便将自己心中的气恼给轻易抹去了。
是而他便只对她直勾勾的怒目而视着,自他起伏颇为明显的前胸来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但却在调节自己的情绪,并没有直接发怒。
齐念本不过就是毫不在意的态度,不得不说华章若是身为人父的话,当真是叫她太过失望了。
虽说在她的心中,父亲这一形象始终便只有齐君良一人而已,不论是前世或是今生。
但在前世,因着齐君良早早的便离她而去,后来她在周氏与齐姝的手底下过日子又吃了不少的苦,也算是看尽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尝尽了辛酸苦楚,是而到后来她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绝望了之后,倒也曾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此时眼前的这一位,未央国官拜一品国相的华章了。
因着前世实在过得十分作孽,是而齐念也曾幻想过,如若当初齐姝没能顶替了她的身份成为相府的千金小姐,而是让她回归了她自己真实的身份,这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
毕竟前世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她都还在深切的恨着李锦玉与齐姝这两个人,痛恨他们毁掉了她原本该安稳的人生,夺去了所有属于她的一切。
之于齐姝,除了年少时在齐府中日积月累下来的矛盾与仇恨之外,齐念最为痛恨的便是她诬陷了自己与侍卫私通,从而被打掉了腹中无辜的孩子。
丧子之痛当真是如同切肤嗜骨,这便是前世齐念至死都深深烙在心中的一处伤痕。
而对于李锦玉,却是爱之深则恨之切,那是经历过自深爱到绝望的一段长长的路程,已然是无法自拔的了。
直到她临死前的那一刻,在许下那个泣血嗜心的诅咒心愿之后,将一直都紧紧地握在手中的那把锋利无匹的匕首深深的扎入自己的胸口,再纵身一跃跌下高高的山崖,直至粉身碎骨支离破碎之后,她才算是真正的彻底的放开了手。
不论她现在是多么的蔑视那没脑子的草包四皇子李锦玉,但终究是不可否认,她曾经深爱过他,也曾痛恨着他。
只是结合了如今自己在华府的遭遇与前世齐姝后来的身份来看,那时齐姝满心欢喜的假冒着入了这国相府,也甚是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千金小姐,到头来却也只是沦为华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为了解华玉蓉的危及而嫁给了李锦玉为妃。
只不知道她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之前瞧华夫人那算计,显然是想将七小姐嫁入四皇子府为侧妃的,怎地前世在齐姝那里便成了名正言顺的正妃了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娓娓道来
齐念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的猜想着,难不成是齐姝的容貌好更好些,华夫人觉着仅侧妃之位便有些浪费了这么难得的倾城美貌,便甘愿费些心思干脆将她扶为正妃得了。
横竖那李锦玉是个见了美人便迈不动步的色胚,能让他春宵一度即便是叫他死了都心甘情愿了,又何况只是区区一个正妃的位子。
说起来这也算是李锦玉的一个厉害之处了,他若是对一个女子痴情起来只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去讨好人家,仿佛让他将性命都给了美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而他的这份真心却最是不会长久的,爱你时能将你捧到天上去摘星星摸月亮,而不爱你了却也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便将你狠狠的掼在地上,踩进泥土沙尘里,并且瞧都不瞧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掉。
前世齐念便吃足了他这奇葩心性的苦头,今生陡然警醒后,却是恍如一场大梦初醒,看透了这其中的烟雾缭绕,虚实真假。
假如这一生当真要重头来过的话,为了避开李锦玉那个煞神,齐念即便是将这千金尊贵的身份让给齐姝又如何,反正不管怎样兜兜转转的终究还是要遇上他,再续一段孽缘。
这便是齐念重生后刚回齐府的想法,那时她还很有自信,可以护得自己所在乎的人的周全,而将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全都亲手推入坟墓里。
但是后来,这一路过来她虽斩尽了所有的荆棘,却也失去了所有的倚靠。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只是在单枪匹马的孤军奋战,虽毫无牵挂,却也暗自孤独。
她对父亲的认知全都给了齐君良,而却将良人深深的藏在了心底里,既无丝毫的幻想,亦无半分的期盼。
是而眼前这位自血缘之上应与她亲为父女的国相大人,在她的心里却不是父亲那般温柔强大的存在,诚然这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再加上互惠互利的关系,或许今后还有可能互相算计,是而便是连盟友都算不上,顶多暂时不是敌人而已。
一想到这里,齐念顿时便连多解释一句的耐心都没有了,只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想着如若这杯茶再喝完了华章还不吭声儿只干瞪眼的话,她便要回去了。
毕竟今日也算是折腾了一整天,即便是她,也略觉有些疲倦了。
且此时应该着急的是华章而不是她,即便是放低了姿态和软些说话,那个先低头的人也绝不该是她。
显然她这么想是对的,最让华章深觉忧心的也不过就是皇帝今天这稍显异常的态度究竟有何深意,毕竟伴君如伴虎,他身为甚得圣心的权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若连这点儿危机感都察觉不出,那华府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显贵之时。
是而华章不过吹胡子瞪眼了片刻,颇为不自在的垂眸瞧了瞧自己面前已然空了的茶杯,倒先哼了一声,依然是干巴巴的训道:“你便只顾着自己喝茶,都不为我倒一杯?”
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齐念倒是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提起茶壶便缓缓为他将那茶水倾注于杯中,水流接触瓷器的声音甚是悦耳动听,倒是打消了刚刚这一室几乎凝固住的气息。
“为人子女恪尽己责在父母膝下尽孝原是本分,想来父亲最是了解这点,方才多次这般教导女儿。”齐念轻柔的声音随着水声也缓缓而起,这样乖顺温和的样子当真是给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错觉,但接下来的话却是差点儿让华章再次拍案而起,平地里又起风波了。
“只是儿女尽孝亦是要建立在父慈母爱的基础之上,女儿斗胆敢问父亲一句,你觉得你为人之父可有恪尽己责爱护女儿了?”
她面带着微微笑意和声顺气的娓娓道来,但这话却是赤裸裸的有着兴师问罪之意,毫不半分顾忌。
华章眸光一紧,怒气已然在面上飞快的聚集了起来,仿佛万里晴空瞬间乌云密布一般,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已然近在跟前了。
只是齐念仿佛就正等着这一刻呢,自她的面上丝毫都瞧不出半分畏惧之感来,倒颇为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仿佛正是想将他气得暴跳如雷,以此取乐才是。
华章生生咽下了自己那股子积郁待发的怒气,只冷冷的盯着她,愣是强憋着一个字都不说出口,就看她还要耍什么花样儿来。
其实要比耐性的话,齐念倒是可以同他在这玉树阁中对坐一夜都大眼瞪小眼的保证连瞌睡都不打一个,横竖明日得在大清早的整理好仪容打叠起精神进宫上朝的人是华章,又不是无所事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
只是见好就收,这也是齐念所深谙的门道。
是而她便一改之前各种试探的套路,只单刀直入道:“父亲,我今早便直接同你说了,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以保咱们国相府永远屹立不倒让世人只能仰视,而你则得替我将这府中所有琐碎的麻烦全都挡了去,且在必要的时候配合我想要做的事情即可。于情于理这对你而言绝对都是只赚不亏的好买卖,父亲你难道还有什么须得犹豫之处么?”
她确实是将早晨在入宫的路上所说的那番话又复述了一遍,且面上的神情充满了无可奈何与迷惑不解,仿佛却是对华章的反应大失所望一般。
这样的神情之于华章而言绝对是个耻辱,想他堂堂国相自是聪明绝顶,居然会被这样一个尚且年少无知的小女子鄙视了去,当真是奇耻大辱,完全不能忍。
只是此时轻易又不能发火,刚刚他都忍住了,此时要是忍不住,可就功亏一篑了。
并且恼羞成怒这样低级的事情他身为堂堂国相自然是不能做的,现下能做的便是沉住气,且听听她究竟是个什么理儿,且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竟妄想以区区庶女之身来拨弄朝堂大事,当真是痴人说梦荒诞不经。
这样一想倒是找回了不少的自信,华章心中既已然有了底,这气便也就稍稍消散了些,面色也就缓和了点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来讨债的
面对着这少女之姿容却丝毫都无少女之心智的七小姐,华章不由得冷冷的看着她,嗤笑道:“我还是那句话,空口说大话谁都会,你如今是拿不出半分实力来,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我说这些无稽之谈。”
虽说他早晨在进宫的路上也曾说过与这差不多的话,但显然早上时是一个字儿都坚决不信,此时却是半信半疑,似有动摇了。
齐念倒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道:“父亲,你若是当真在我这里看不见一点儿可能,那又如何会叫我来见你呢?现在我既然可以坐在你的面前喝茶说话,那便说明咱们现在是在同一高度上的,谁也不就着谁。当然我也不是傻子,我既敢说这样的话,那我便是有这样的能力,视眼前这大好的前程而不见,这可不是您素来的作风,父亲。”
华章简直是要被她给气笑了,这样满满的自信若不是空穴来风,那便是脑子坏掉了。
但是就在刚一回府便火急火燎按捺不住的遣人去将她叫来,这确实也是他自己所做的事情,看来就光顾着同她生气了,竟连正事儿都差点给忘了。
是而他也没打理她那茬儿,只拉下了脸,竟与华夫人颇有默契的问出了他们都很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我是知道玉蓉的,她在府中虽任性妄为了些,但在宫中是最为端庄知礼的。怎地不过是同你逛了逛御花园,便闹得那般难堪,竟和庆国公府的陈小姐大打出手?”
“你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是表面而已,父亲。”齐念对他的质问之词倒没多大的反应,只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闲闲的道:“事实永远都藏在表象的阴影深处,你既没这个耐心去了解你的孩子们,便也就不要想着能够随意瞧几眼便将他们全部看透。”
华章这可算是摸清她的套路了,他愈是着急上火,她便愈是悠闲自在,不管怎么来看,都是他吃亏吃大了的。
眼下之计就也得气定神闲泰然自若,方是对付她的良策。
其实华章最是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些明里暗里尔虞我诈的事儿了,只是他自打一开始便将齐念放置在女儿的位子上,是而她这若无其事的态度便很容易就激怒了他,这才乱了方寸,失了先机。
只是几句话聊了起来,顿时便让华章恍惚间似是有种错觉,这哪是他的什么女儿,分明就是个一肚子坏水且锱铢必较的讨债的!
都说输人不输阵,他好歹也是堂堂国相爷,自然是既不能输了人,又不能输了阵。
心中既是这样想着,面上自是不能再一味的沉着了。华章倒是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双眸也恢复了清朗平静,只淡然问道:“我就算不了解她,那又如何呢?横竖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竟在宫中也毫不顾忌。”
便是连齐念都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一声,果然不愧是身居高位常伴君王之人,能伸能屈方能成事,看来是要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既然都不再意气用事了,她倒也不再继续说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了,双眸微微一挑,便径直道:“她自然不会想着要让自己难堪而遭众人嘲笑了,毕竟华夫人可是一心想将她嫁给三皇子为正妃,往后说不准便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毫无顾忌了,饶是华章一直都在暗示自己须得淡然处之不可急躁暴跳,也不禁瞬间便黑了脸,额角的青筋也忍不住突突的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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