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夷心中莫名的不悦,语气凉了起来,“以师妹如今溃散的神力,能护持这大片的烛阴之暗多久?还是乖乖收手,让师兄好好疼疼你罢。”
“不劳师兄费心,我神力溃散,师兄又能强到哪去,还是好好瞧瞧师妹的功夫可有精进罢。”玄乙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手中的烛火也忽明忽暗,她吹出一口气拨了拨,烛光又勉力大了一圈。
少夷心中越发不喜,手中长羽刀一挥,无数道青色烈焰袭向浓稠黑雾,刹那间,玄乙手中烛火熄灭,遮天蔽日的黑雾立时退散。空中红光一闪,玄乙祭起纯钧格挡,长羽刀的巨力击得玄乙连退十几步,一口血涌到吼边,又被她勉力咽了回去。玄乙面色复杂的望向少夷,似不敢置信。
“你的神力为何不曾溃散?”
少夷挑眉一笑,暧昧的贴近玄乙,“师妹此问可就奇了。观你与那应龙如此亲密,原以为你们早已欢好。可听你这口气,是至今不曾与他双修阴阳呢,还是运气不佳这么许久都无灵梦降临?”
言毕又轻佻的往前跃了数步,与玄乙对面而视,“若是苦无灵梦,师兄倒是有秘法可传授与你。可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要不这样,你若肯与师兄双修阴阳一次,我便教予你,可好?”
玄乙尚未答话,少夷似有所感,忽而一纵身,躲过一道金色的剑光。若是晚上一刻,只怕此时已被捅个对穿。
赤霄惊虹,是润玉!玄乙刚如是想,便身不由己往后连退十数步,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润玉将玄乙往后一送,纵身挡在她身前,面上阴沉得仿若能滴出水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本座剑下,不斩无名之鬼。”
这还是少夷第一次见到润玉本人。原本只在邝露口中听得一二,只知晓是个年轻的天帝。不同于上古之时,众神林立,天帝权柄并不算大。知名神族多数性情懒散,不好权势,无意于高位,但论战力确是力压上位的。故而上古天帝多数时候都在和稀泥,时常出现使唤不动神族的尴尬情形。
可这位润玉神君,一看便是拥有实权之人。仅一人一剑,不发一语便能威慑全场。偶有所感,状似随意的调度就能立刻挽回颓势,显见他自身也是能征善战之辈。
更令少夷在意的是,原本笑里藏刀,咄咄逼人的小公主在他到来之后,竟破天荒的收起了棱角,安静乖巧的立在他的身后,仿佛眼前的青年给了她主心骨,为她撑起了头顶的一片天。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区区一头应龙,凭什么站在烛阴龙神身前?看来短短几年不见,少了他的敲打,小公主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你一条应龙,有何资格在我面前狂妄?”
玄乙扒住润玉肩头,抬首一瞥,接口接得极快,“你一只杂毛凤凰,又有甚可得意。岂不闻龙凤呈祥?龙在上,凤在下,注定你一辈子被我二人踩在脚下出不了头。”
不愧是牙尖嘴利的小公主,短短一句话就戳中了青阳氏千万年来心中的隐痛。若非烛阴氏嚣张跋扈,永远以高高的姿态笼罩在青阳氏头顶,两族又何至于龃龉多年,及至今日,仍在明争暗斗纠缠不休。
少夷心中不悦,面上却笑得更是浓烈,他上下打量一番玄乙,啧啧道,“你倒是挺护着他,就不知扶苍师弟知道了,心里是何滋味。毕竟若不是为了替你报仇,我也不会被他送到这里来,险些丢了性命。”
少夷是因扶苍来到此地的,玄乙心中一紧。她猜测的果然不错,少夷的确不是在离恨海决战时卷进来的。灵山真人说时空之道是为她而开,符合她穿越条件的人会被一同送到通道中来。那么扶苍究竟做了什么,才会生出这样的意外呢?
玄乙下意识的想追问,却被润玉拦住,方才警觉的醒悟。怎能平白的被少夷牵着鼻子走,他口中的话有几分是能信的?如今有了星辉石,她大可直接询问父兄,可比与少夷周旋强得多了。
见二人眉目传情,少夷耐心渐渐告罄,他仿若唤小狗似的与玄乙摆摆手,“小泥鳅,给你个机会,自己乖乖儿过来,或许我会放过这里的所有人。”
润玉嗤笑一声,横剑在前,“你若真有本事,此时就该在上古做你高高在上的帝君,而不是败于扶苍之手,流落异界,形同丧家之犬。如今竟还有脸在此装腔作势的耍威风,青阳氏的厚颜无耻可真让本座敬佩之极。”
少夷面上笑容尽失,右手长羽刀一展,“看来我们注定无法好好沟通了。”
须臾之间,少夷身上迸射出金青色的辉光,毁灭之火与再生之力缠绵在一处,离地三尺形成火焰的漩涡,掀起滔天气浪。
就是此刻!玄乙润玉对视一眼,同时动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整片大地,金青色的火焰似不受黑雾影响,越燃越高,忽然呈离弦之势拔向天际。
堪堪离开这片浓郁的烛阴之暗,九天上的一股水龙之息埋伏在侧,见机附上。自古水火不相容,水息扑上火焰,跳跃的火光立刻闪了闪,似有熄灭之兆。然而几息之间,青光大盛,火焰化成几缕火龙扑向四面八方。
果然不行么,玄乙一阵失望,双手不停结出手印,未等术法成型,便感到身后一阵危机。中断印法,玄乙侧身闪避,刚好躲过了长刀一斩。
纯钧祭出,与长羽刀几番碰撞,玄乙在少夷密集的攻势下开始力不从心。在上古之时,她便不是少夷的对手,如今她神力溃散,与当年差距甚大,可少夷却几近没有损耗。若非纯钧乃是天之宝剑,她此刻早已败于少夷刀下。
“水克火确是不错,可想凭着那条应龙的水息就想破除我的涅槃之火,似乎有些天真过头了罢?”
玄乙左支右绌,终于一个疏忽,被少夷觑得时机,将纯钧挑落手心。不等玄乙有所反应,少夷瞬间欺身而上,将玄乙两手制住,“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么?”
玄乙一声轻笑,“少夷师兄,你弄痛我了。”
“再痛一点罢,你才会乖乖听话。”
“少夷师兄好狠的心,”玄乙娇笑一声,两只胳膊一夹,将少夷的手扣牢,“既不愿放手,那就抓紧了。”
少夷顿觉不好,瞬间放开双手确是为时已晚,玄乙指上戒指寒光大作,形成一个巨茧将两人困在其中。逆鳞护主,自不会阻拦玄乙,她往后一仰,似全无屏障般从茧中穿透而出,徒留少夷一人在内。
润玉自黑暗浮现,逼出精血融入水龙之息,形成一条巨大的银龙。玄乙也同时唤出烛阴之暗与水龙相互纠缠在一起。
黑雾缠绕的银龙在天际环绕数圈,忽然间密闭的巨茧打开一道细小的豁口,环绕的银龙仰天长啸一声,携风雷之势灌入茧中,力求将少夷毙命当场!
第 62 章
茧中气息全无,可玄乙并未松懈,反而心中渐生不安。青阳氏与烛阴氏纠缠这么多年,擅长的法术相互制衡,平分秋色。可她的神力不及少夷,所使手段只怕难对他有大的影响。润玉性属水,本与少夷相克,可应龙的水息比起九天凤凰始终差了一着,若是不敌……
想到此处,玄乙已生退心,忙对着润玉打了个手势。如今逆鳞应是能困住少夷一时半刻,他们还是先撤回天宫再图后事比较稳妥。
润玉也非莽撞之人,见素来不落人后的小公主生了退意,知情况复杂,没必要死磕,于是当即收手携着玄乙便往九霄飞去。
正在此时,银色的巨茧灵气倒流,原先注入的灵气形成飓风,从倒灌的缝隙中冲天而起,将巨茧破开。逆鳞恢复成戒指的模样径直往玄乙飞去,身后一道樱草色的影子紧紧跟在戒指身后,直指青天。
润玉眼中瞳孔一缩,此人被困逆鳞却并不慌乱,而是暗自戒备,将灌入茧内的灵气因势利导,形成灵气内循环。灵气蓄满后以逆转乾坤之法使灵气倒流,借力打力冲破注灵的缺口,脱困而出。
少夷的身影越靠越近,离至十几丈远时,长羽刀划破长空,一道金青色流光直直打向前方。润玉一把将玄乙推开,自己被流光笼罩,转眼就被包裹得密不透风。
见润玉被困,少夷轻笑一声,指尖青色火光一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让你尝尝被困囹圄的滋味。”
青色火光燃上灵光巨茧,转眼形成巨大的火球。玄乙心中一紧,未等出手,忽见少夷打了一个响指,顿时惊喊出声,“不要!”
随着指声一弹,光球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青色的毁灭之火能焚烧神躯,更不用说引动少夷本源之力燃起的爆裂之力。
遥望不远的冲天火光,玄乙心里仿佛空了一个洞,只是目光无神的愣在半空,直到被少夷制在怀中,还不能反应过来。
似是想起什么,玄乙心中陡然燃起希望,往丹田气海中探去。然而刚刚升起的微薄希冀,却在片刻间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空空如也!丹田里什么都没有。她翻遍了整个气海,将元神巅过来,捣过去的折腾,激得血气翻滚,都没能再找到那颗红豆状的印记。
少夷以袖拭去玄乙嘴边血迹,轻笑道,“不过一条应龙罢了,也值得你自伤?”
“你杀了他。”玄乙侧过脸,避开他的指尖,眼中呈现出一股沉沉死气。
“你又能如何?”少夷以手固住玄乙下颔,逼她与自己对视,“八千万年前你为我所掌控,八千万年后你仍然只能做我的牵线木偶,这是你的宿命,是整个烛阴氏的宿命。早在烛阴氏在青阳氏头顶耀武扬威的时候,你们就该预料到会有今天。现如今,烛阴氏已成我青阳氏的棋子,不论多少年过去,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烛阴氏不会输,”玄乙眼中一片冰冷,她缠住少夷的手脚,与他紧紧的贴合在一起,“你不该从离恨海里出来,死在里面,烂在里面,不好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该这样做了,你不属于天地,你就该呆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腐臭糜烂。”
“你想做什么?”少夷心中有了一丝预感。
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一片锋利的冰晶落下,少夷俊美的侧脸顿时出现一道血痕。少夷不以为意,舌尖一卷,血腥味在嘴中漫开,少夷垂眸一笑,“你生气了,伤心了?就为我杀了那条应龙?”
玄乙并不答话,浓稠的黑雾自她身上逸散出来,遮天蔽日。以二人为中心,缠绕起一圈又一圈漆黑的屏障,玄乙眼中深黑,望不到底。
“既放不下我,那便永远与我在一处罢。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离恨海,哪怕舍了神根,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且看少夷帝君还有没有这个本事,再行涅槃转世重生。”
果真是想玉石俱焚么,少夷回抱住玄乙,感受着她柔软玲珑的身段,脸上似愉悦似放纵,“你这般豁得出去,就不怕钟山帝君和小龙君伤心么?”
旋转的黑雾猛然一滞,父亲和清晏果真还活着么?还是少夷终于害怕了,才故意这般言说?
似能猜到玄乙心中所想,少夷拂过玄乙发丝,轻声道,“我虽算不上好人,可也从未骗过你。当初答应你无论事成,都会收回他们身上的心羽。离恨海决战之后,我就将他们放离了穷桑城。”
玄乙闭目深思,再睁眼时,灵气流转陡然剧烈起来,“既是如此,那便更好了,左右他们早以为我殒命离恨海,如今除了你,他们便再无后顾之忧。”
少夷不禁发出朗朗笑声,轻轻勾了勾玄乙的鼻子,“好狠心的小泥鳅,竟是铁了心的要杀我。想玉石俱焚,就不怕你的润玉神君伤心吗?”
玄乙一声冷笑,“我以为少夷帝君悍不畏死,不想为了活命也会编造瞎话。他留在我体内的相思引烙印都消失了,你还想骗我说他活着吗?”
少夷面色突变,原本轻抚发丝的手陡然收紧,突如其来的疼痛扯得玄乙蹙眉咬唇。
少夷重新捏起她的下颔,语声冰凉,“没想到你竟真的爱上了他。当初所学全数还给师父了吗?相思引,相思引,何为相思拟牵引?”
思绪渐渐飘远到明亮的殿堂上,昏昏欲睡的午后,年轻的神君神女们端正听课,案边白泽帝君朗朗的授课声,穿越千万年的时光,重新响在玄乙耳畔。
相思相思,相互思念方为相思。子引为爱牵引母引,若想解除桎梏,需得母引回报同等爱意方能圆满。相思引,唯相思可解。
所以,烙印并非是由润玉死亡解开,而是因为她彻底爱上了他才消失的!
漫天黑雾在片刻间消失无踪,玄乙一把拂开少夷桎梏,飞身跃到青色火球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色的火焰,玄乙终于在若隐若现的灵气缝隙中看到润玉昏迷的身影。
少夷紧随其后,淡淡道,“此刻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罢。”
玄乙眼神一暗,垂眸望向少夷,“你想让我做什么?”
耗费那么多力气,困住润玉却不击杀,说明少夷志不在九重天。既如此,多半还是冲着她来的,想利用润玉胁迫她。
少夷满意一笑,果真还是如从前般上道。他轻轻拍了拍玄乙的肩,“你在上古时答应为我做的事,似乎并没有结束。如今你这般懈怠,整日缠绵在情爱之中,我十分的不喜,故而设法敲打敲打你,你应该不会记恨我罢。”
“你的尸体不是毁在离恨海了吗?”
少夷面上笑容一收,冷冷看向玄乙,“小泥鳅,跟师兄打哑谜有意思么?”
他果真将手伸上了九重天!知晓帝君尸体出现在虞渊的人并不多,玄乙脑中回顾了一遍知情人名单,锁定了几个怀疑对象。然而少夷不同胥阳,很难从他口中诈出消息。
玄乙咬牙蹙眉道,“当初天界数千精锐倾巢而出,战至最后只剩一百零八名战将以命相搏才得手。如今我孤身一人,又神力溃散,如何对付得了他?”
“那便是师妹该操心的事了,”少夷对着玄乙颔首,“你神力溃散,他又能强到哪里去?他是青阳氏与烛阴氏折腾出来的怪物,除了你以外,还有何人能制服得了他?”
不是还有你老人家么?玄乙恨恨腹诽。同是神力溃散,那具尸体有着几百万年的帝君神魄,她却只是个十几万岁的小神女,拿什么去与他争?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少夷逼着送死,简直是恼恨之际。
她方才就不该收手,左右都是没有活路,不如索性拖着他一同下地狱!刚想出手,便见青色火光大盛,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少夷轻松制住玄乙,侧脸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泥鳅方才想要如何?”
自是想要你的命,玄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恼恨不已。
见玄乙咬牙不甘,少夷轻声一笑,将玄乙拥在怀中,“努力活下去,不要轻易死了。”倘若真遭遇不幸,或许也不错。他自会将她放在心里,从此专心致志的怀念,不用再在绮念中犹豫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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