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猷烈走了。
服务生的脚步悄无声息,不一会功夫,叫得上名称和叫不上名称的料理让张纯情看得眼花缭乱。
饱餐一顿再离开约翰内斯堡也不错。
包间只有她一个人,嘴里塞着草莓牛奶羊羹,手就迫不及待伸向鲷鱼烧,而眼睛呢……眼睛正盯着那张聘用书,这已是第四次。
烦死了,把它丢掉就可以安心品尝美食了。
沾满油渍的手一把抓起聘用书。
再一次,张纯情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愤怒,她干嘛要打开聘用书,打开都打开了,后悔也没有用,要不先看看待遇怎么样。
待遇还真不错,假期安排也合理,而且……
而且聘书下角的红颜□□域有这样一项注明:一旦在判断时存在不确定因素,可以直接拨通SN能源首席执行官私人手机号。
下面还举出例子,假如说某某周刊刊登出SN能源首席执行官和某某女性在某某场合举止亲密的新闻,作为决策者的她可以直接把这个问题丢给当事者。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特权?
是不是她可以运用这个特权向宋猷烈提问一个问题:宋先生,那个躺在距离你车轮七码处的年轻人让你做过噩梦吗?张纯情恨恨想着。
最后,目光落在应聘书的签名档上。
宋猷烈!
还是那位专线司机送她回来,在距离公寓还有数里时张纯情下了车,今晚她喝了酒,贝拉的爸爸酗酒,最后把命都搭上了,贝拉从小就讨厌酒精。
回到公寓已是十点左右,确信自己身上没有任何酒味,张纯情推开门。
一室的黑暗,手还没触到开关,“砰”一声。
伴随这个声响,烛光、蛋糕、生日歌。
贝拉的杰作。
明天是张纯情二十一岁生日,贝拉今晚要赶飞机,这算是提前庆生。
吹完蜡烛,吃完蛋糕,贝拉指着一边的行李箱问她是不是要回伦敦了。
“不,不是。”急急忙忙回答。
贝拉看着她。
张纯情把行李箱移到一边说我只是整理了一下行李箱。
说完,又补充:“你也知道我很要面子的,我得让那些人意识到让我离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损失。”
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城市报》那些欺善怕恶的家伙们。
“所以,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拨了拨头发,朝贝拉挤眼,“我会好好表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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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约翰内斯堡,初夏,距离午夜还有十分钟。
“我会好好表现的。”言犹在耳,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在过去的一年里,张纯情兑现了当天对贝拉说的话,几天前,她去《城市报》总部一趟,是人事部经理亲自给她倒的茶,也是当时让她走人的家伙。
让南非四大主流媒体之一的人事部经理亲自给她倒茶,已经足以证明她的能力。
现在,张纯情是《第三世界》的主编,在过去一年里,她带领平均年龄为二十四岁的团队打造出的辟谣版块《404错误》深受南非人喜欢,受众上至八十岁下至十岁。
他们对《404错误》每期评选出的“假新闻奖”获奖者名单津津乐道,他们积极参与投票,到底谁会在这个周末捧走“最愚蠢”奖;又是谁会得到“最执着造谣”奖;孩子们更是乐此不疲地把他们的插画发到《第三世界》的征稿邮箱上。
《404错误》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变成全民娱乐。
在这种趋势下,针对SN能源的不实言论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减少,每期都会以直播方式出现在《404错误》社交平台公布获奖名单的《404错误》主编变成约翰内斯堡人最喜欢的外国面孔之一。
也就是说,张纯情现在是约翰内斯堡民众喜欢的人之一。
下午,张纯情接受一家电视台媒体采访,主持人问她是什么样的机缘巧遇造就她来到SN能源办公大楼。
呃……
那个瞬间,宛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脑海中一幅幅一帧帧走马观花般,最多出现的是夜深她离开办公室,独自走在走廊上的身影。
一时之间,无语凝涩。
总不能告知那位:我是为了逮住宋猷烈小辫子而来。
过去一年,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
甚至于,她连那句“宋先生,那个躺在距离你车轮七码处的年轻人让你做过噩梦吗?”都没有问出口。
离开电视台,张纯情直接来了酒吧。
这是约翰内斯堡深受外国人喜欢的酒吧之一,贝拉带她来的,现在她和酒吧老板服务生都混熟了,张纯情在吧台喝酒期间有几人来找她合影。
看来,她还真的受欢迎。
张纯情只能躲到包厢里,距离午夜还有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张纯情将迎来自己二十二岁生日。
异国他乡,一个人过生日太可怜了,于是,张纯情给贝拉打了一通电话,是在喝得醉醺醺的情况下打的电话,死皮赖脸的。
待会,贝拉肯定又会责怪她喝酒。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不开心。
对了,在她给贝拉打电话时,贝拉没好气回应“你应该给宋猷烈打电话。”
才不,她才不要给仇家打电话。
“是他让你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你得让他给你准备蛋糕,给你唱生日歌,唱完生日歌你得把整个蛋糕往他脸上砸,砸往蛋糕让他背你回家。”贝拉还说。
这话听着可笑吧?贝拉说是宋猷烈把她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宋猷烈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那家伙只是脸蛋长得还看一点而已。
可气的是,那家伙脸蛋长得好看就算了,干嘛要配上那样的好听声音,要知道,张纯情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声控”。从十岁喜欢昆虫的声音,到十六岁喜欢人类各种各样的声音,再到二十一岁后只喜欢宋猷烈的声音。
只喜欢宋猷烈的声音,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她还是忍不住触摸了镶在橱柜里的水晶饰品。
就像猜想中的那样,华美的水晶饰品摸了一下,会牵挂很久。
再一次,张纯情狠命揪着自己的头发。
揪完头发又给把空了的酒杯满上。
一大杯酒入肚,喉咙火辣辣的。
脸颊贴在桌面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逐渐,天花板变得一会儿忽远一会儿忽近。
开门声响起。
是贝拉来了呢。
贝拉还带来蛋糕。
她闻到了蛋糕味,是她喜欢的草莓蛋糕。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在眼帘即将瞌下时,又用力一扯,掀开。
直直看着出现在包厢的人。
不是贝拉。
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有十六天没见到了,十六天前的那次见面也是匆匆一个照面。
现在,张纯情最想对宋猷烈问出的问题不是“宋猷烈,你做过噩梦了吗?”而是……“宋猷烈,你办公室里那个戴巴拿马帽的姑娘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
那张被钉在飞镖盘的照片最近在张纯情脑子里越来越为清晰。
第26章 好久不见
是贝拉来了,贝拉还带来蛋糕。
是她喜欢草莓味蛋糕,在眼帘即将瞌下时,又用力一扯。
不是贝拉。
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有十六天没见到了,十六天前的那次见面也是匆匆一个照面,那时在办公楼公共大厅,她低头刷手机,在此起彼伏的“宋先生”中抬起头来,他迎面而来。
说不清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他的某一名员工。
套用妈妈的职业行话形容:宋猷烈,是一门纷繁复杂的语种。
这是张纯情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对这个男人的全部理解。
草莓味蛋糕轻放在她面前,酒杯被拿走,萦绕在身边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周遭安静极了。
那声“张纯情,生日快乐”和外面的“生日快乐”同步,今晚,在酒吧庆生的还有一名亚美尼亚姑娘,亚美尼亚姑娘的男友还准备了求婚戒指。
外面好不热闹。
贝拉说了,得让宋猷烈给她唱生日歌。
眼帘也懒得掀开:“宋猷烈,给我唱生日歌。”
还真的是好上司。
她的上司啊,歌唱得真不怎么样,但好在声音好听。
生日歌唱完了。
贝拉说了,生日歌唱完了就把整个蛋糕往他脸上砸,她心里倒是想,可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怕是站都站不住。
那就把砸蛋糕换成别的吧。
换成索要生日礼物。
手掌往着天花板:“生日礼物。”
“张纯情,我带来了生日蛋糕。”他说。
“你只不过跑了一趟蛋糕店而已,这不算生日礼物。”她说。
草莓蛋糕一看就知道来自于贝拉的手笔,宋猷烈只不过代劳跑了一趟而已。
“来时太匆忙,改天再补上。”
这个男人一直就是这样,他不说“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没准备礼物”,而是换成另外一种不让她感到难堪的说法。
“不,我现在就要。”借着酒劲,趁着这短暂的清醒时刻。
和自己上司说这样的话就不怕被解雇吗?
不,这男人脾气好得很,最开始张纯情没少利用写在聘用书上的权限,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只要时间允许,都会得到很详细的解答,碰到鸡蛋挑骨头的问题也不恼。
他正在把她几样私人用品放到包里,之后是手机,拉上包包拉链,再去捡被她丢在一边的鞋。
脾气可真好啊,完全没半点架子。
两只鞋整整齐齐摆在她面前,微欠下腰,嘴角处笑意淡淡:“让宋猷烈给张纯情当五分钟仆人,你觉得这个生日礼物怎么样?”
让宋猷烈给张纯情当仆人,这点子似乎不错。
“女士,”宋猷烈朝她伸出手,“需要我为您穿上鞋子吗?”
看着宋猷烈的手,那真是特别漂亮的一双手,让这双手为自己穿鞋一定是很浪漫的事情,不,不,和浪漫无关,是让仇家给自己穿鞋很不错。
最后一秒,张纯情拍开那双手。
抓住即将涣散的思绪,问:“宋猷烈,你办公室那个戴巴拿马帽子的姑娘是谁?”
张纯情总是记得被钉在墙上的照片,碧海天蓝,巴拿马帽下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清晰,然后,有一天,那笑容神奇地跑到她梦中。
在梦里,笑容变成了笑声,一串串的,像酷暑时节,一颗颗冰粒在调酒师手里上下晃动的声响,伴随调酒师手腕力道越来越为柔和,冰粒逐渐和柠檬酒混合在一起,成为盛夏最好的解暑饮品。
宋猷烈没有回答,于是她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把问题重复了一边,末了还补充一句:“为什么要用飞镖钉她的眼睛?”
“看来你喝了不少酒。”他和她说。
是啊,她是喝了不少酒,大约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抛弃自尊骄傲去问那个问题。
“张纯情,你还能走吗?”他问她。
“回答我。”固执说着,“干嘛拿飞镖钉她的眼睛?”
片刻。
“嗯……”他拉长着声音,“如果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打招呼礼仪,这个答案女士您满意吗?”
鬼扯!
“她是谁?”问题回到原点。
“对于我而言,那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很是干脆利索的回答。
“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脑子开始晕乎乎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对你而言,她真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吗?就只是那样吗?”
关门声把张纯情从晕乎乎中勉强拉了回来,周遭事物像漂浮在半空中,手下意识间摸索着,触到柔软的头发,顺着发末是肩膀,坚实宽厚。
现在,她应该是在宋猷烈的背上。
那个问题忽然间变得不重要了起来,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她在他背上。
他背着她走出包厢,酒吧人很多,他背着她从一个个人缝中穿过,周遭电子舞曲声混合着男女的打情骂俏声,眼皮可以感觉到一道道镭射光线从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着。
昏昏沉沉中有什么撬动她的神经,用力扯开眼帘,分不清那迎面而来的白光是镭射光线还是相机的闪光灯。
无奈眼皮似乎被浇上一层胶,也就只扯开三分之二又合上了。
出于职业敏感。
“宋猷烈,好像有人在偷拍我们。”她和他说。
他停下脚步。
“你喝多了。”他和她说。
是她喝多了吗?那几道白光来自于开生日会的场地,也许是亚美尼亚姑娘接受了男友求婚,这样的时刻自然是值得纪念,有人拿起相机拍照。
思绪又开始飘开,飘远,依稀间,张纯情听到宋猷烈在叫她的名字,“别吵,我困”她回应他。
张纯情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
第一时间存在于她脑海中的是:太安静了。
她住的公寓位于农贸市场附近,也只有到晚上才能安静下来。
显然,现在不是晚上,落在眼帘处的强光告知她。
奋力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装饰物寥寥几样,房间色调以深色为主,阳台门半拉开着,第二时间张纯情去看自己的衣服。
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张纯情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间门,赤脚顺着楼梯往下,当看到停在门口的那辆车时张纯情一颗心才彻彻底底放下。
那是宋猷烈的车,这应该是宋猷烈的住处了。
昨晚,想必是她醉得连公寓地址都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宋猷烈只能把她弄到自己住的地方。
也就是说,现在她所在地方有可能是SN能源首席执行官的住处了,她得好好看一下。
切——没有大得让人瞠目结舌的游泳池、没有大车库、没有大花园、更没有穿着制服的佣人,也不见草坪工人的忙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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