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几个老妈子上来拿人了,一人拽着一个丫鬟往外头拖。那个端热水盆的丫鬟吓得尤其厉害,水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一个老妈子顺手给了她一耳光,怒斥道:“毛手毛脚!手断了吗?端个盆都端不住!”
丫鬟愣是不敢吭一声,红着眼眶眼泪汪汪的去看汐朝。
汐朝突然出声道:“住手!”
众人皆是一愣,几个老妈子拖也不是,不拖也不是,纷纷去请示赵夫人。
赵夫人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握着汐朝的手,轻轻拍了拍,“汐朝,这些丫鬟们伺候不好你,要着也没用。赶明个母亲再给你买更好的过来。”
汐朝道:“娘,这不关她们的事,就放了她们吧?你看我也才刚醒,什么事都没有。您就当替女儿积福,放过她们吧?”
赵夫人为人冷硬,是管制后院的一把好手。平日里将府上的几个小妾,管得服服帖帖。没有哪个敢跟她蹬鼻子上脸。满府上下就没有不怕她的。可她偏偏又对汐朝言听计从。
如此,赵夫人这才松口,“既然小姐替你们求情,那就先饶了你们一次。打今天起,芳华院里的丫鬟们各扣三个月的例银,好让你们知道知道,怎么伺候小姐!”
几个丫鬟哪敢不听话,连忙对着汐朝边磕头,边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奴婢们以后都不敢了!”
赵夫人见汐朝脸色苍白,大为心疼的让人送来安神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她喝。
汐朝边喝边哭,眼泪吧嗒吧嗒的砸在汤匙上。前世,她到底有多傻啊。她爹虽然是不靠谱了些,可到底也让她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不曾吃过半分苦。而她娘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
可她到底做了什么?明明知道窝藏朝廷罪犯是死罪,还偏偏将人带回了家里。那时她傻啊,她听那人说自己是冤枉的,就什么都信了。
后来,赵府被朝中的几位官员联合揭发,她爹这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为了保护家人,跪求圣上放过家属。可惜,到底被人拖到午门外乱棍打死了!
汐朝睫毛轻颤,一大滴眼泪砸了下来。太疼了,她忘不了斧头砍断脖子的那种剧痛。忘不了她娘血淋淋的,还未合上的眼睛。忘不了傅言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她们是如何被处死的。
她至死前的所有画面,全是一张张血淋淋的脸。
突然,汐朝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拽着赵夫人的袖子,死都不肯松开,“娘!我真的好坏!我是个特别坏的人!娘!我好害怕!”
赵夫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将汐朝紧紧揽在怀里,温声安抚道:“汐朝,我的女儿,不哭了不哭了,娘在这呢,谁也不能害了你。”
汐朝哭了许久,通红着眼眶从赵夫人怀里爬了出来。她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娘?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昏倒了?”
此话一出,赵夫人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咬牙恶狠狠的骂道:“还不是那个丧门星!一天到晚的给我惹事!还爱欺负你!汐朝,你放心,这次娘这次绝对饶不了他!”
汐朝一听,心陡然沉到了谷底。如此说来,她现在约莫是十岁了?他,也才来赵家?
她只要一想起前世傅言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只觉得心窝子都是冷的。傅言在赵家的时候,还不叫傅言,叫赵苑。是她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汐朝的亲二叔赵光打外头捡回来的。后来,不知怎么的,硬塞给赵家长房,当什么继子。
果不其然,赵夫人一提到赵苑就火大,她骂道:“什么玩意儿都往咱们家送!真当这里是难民营了?非亲非故的,送来当什么继子?我长房纵是生不出儿子来,还有汐朝在!我的女儿难道会比别人的儿子差?他们二房欺人太甚!”
汐朝叹了口气,心想从前赵苑这么痛恨养他两年的赵家,其实是非常情有可原的。她的那位二叔,跟夫人吵架了,一气之下跑临县购买锦缎去了,回程的路上一不小心把人给撞了。
撞了也就撞了,还直接把人给撞失忆了。这下好了,她二叔又不能放着孩子不管,只得领回家去。她二婶又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女人,非说二叔在外头藏了野女人,生了个野种,寻死觅活、一哭二闹,非要二叔给她个交代。
可关键二婶还不肯信啊,二叔没了法子,这才想了个瞎主意,直接将烫手山芋推到了赵家长房。还美名其曰,过继一个儿子,日后可以帮忙管理家族产业。
这可把赵夫人气坏了,她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就是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她生不出,也不许下面的小妾生。一来二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赵汐朝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
那孩子来了以后,随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赵苑,可怜到连族谱都不给上。之后二叔拍拍屁股走人了,也没说给点银钱什么的。赵夫人本就窝了一肚子气,每每瞧见赵苑,自然没有半点好脸色。
☆、4.虎落平阳
而那时,府里下人爱在汐朝跟前乱嚼舌根,遂也十分厌恶赵苑。她本就气性高,最见不得有人招惹她娘不痛快。于是经常干点坏事,各种往赵苑身上泼脏水。一来二去,满府的下人们有样学样,变本加厉的虐待赵苑。
眼下,又提到赵苑,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汐朝就有些想法了。赵苑可不是普通人,当年圣上调任,傅家长房举家迁往京城。偏偏走的是水路,哪知路上遇见了贼匪。除了这位长房独子外,没一个人幸免。
哪知后来,这个长房独子,就这么巧的,被赵家二老爷的马车撞倒了,还直接将人撞失忆了。
前世汐朝不仅一次的想,这得撞的多厉害,才能将人撞失忆啊?
后来,赵苑恢复记忆,认祖归宗了,重新做回傅言。他的亲叔父,乃是当朝中书令傅温,深受圣上重用,权势滔天。傅言聪慧过人,又肯吃苦,官途自然是顺风顺水。汐朝死前,傅言就已经混到了五品文官之职,掌管翰林院藏书楼,前途不可限量,一时风头无两。
如此,重生之后的汐朝决定好好做人,万万不能走前世的老路。她握紧赵夫人的手,深情并茂的同她讲道理,“娘,我真的没事。今日是我不好,我跑去梅院找赵苑玩蹴鞠,他不肯理我。我这才同他吵了起来,许是昨晚没睡好,这才昏了过去。”
赵夫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她素来不喜赵苑,自然不肯轻易饶了他。只道:“就让他在雨地里跪着,什么时候跪晕倒了,再让他起来!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居然还敢摆谱!汐朝,你可是为娘的心头肉,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娘怎么活?”
汐朝来来回回又劝了几回,这次赵夫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了。只将汐朝往床上一按,嘱咐道:“我的女儿,你别操心了。好好躺下来休息,娘先去前院打理打理,你就在这乖乖躺好,回头娘再来看你。”
汐朝眨了眨眼睛,乖乖巧巧的缩被子里躺好。她闭着眼睛装睡,一直到赵夫人走远了,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得去看看赵苑才行。
像这种跪在雨地里受罚,最是艰难困苦。俗话说的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炭啊,她今日一定得送!她赵汐朝要是不趁着机会,跑去救人,那赵苑定要在心底记恨她了!
她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好好的白面馒头,蜕变成冷酷无情的黑芝麻汤圆。
汐朝偷偷摸摸的下了床,一脚才跨过门槛。正巧同人撞了个正着。那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一个咕噜爬起来跪地上,颤着嗓子求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小姐开恩,不要将奴婢卖了!”
小丫鬟年岁不大,还梳着丫髻,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此时哭得眼眶通红,小脸都花了。汐朝一阵感慨,觉得自己以前真的不太善良。非但是不善良,甚至有点小恶毒。她自我反思了片刻,越瞧这丫鬟,越觉得面熟。
汐朝询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丫鬟抽了抽鼻子,畏畏缩缩道:“回小姐的话,奴婢贱名二狗子,大名二狗,大家都这么喊。”
“…………”汐朝道:“怎么能是这个名?谁给取的?太难听了。”
小丫鬟苦着脸道:“是奴婢的娘给奴婢取的,说是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汐朝头一回听到这种理由,忍不住笑道:“竟然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不知道。”
她模样本就生的很好,可平日总爱跟赵夫人一样,板着张冷脸,对下面的人非打即骂。此刻脸上露笑,连五官都柔和了许多。小丫鬟看的痴了,却听汐朝道:“我若记得没错,你是我屋里的三等丫鬟吧?其他人呢,怎的都没见过来伺候,单单使唤了你来?”
小丫鬟哪里敢说真话,那些丫鬟们平日里受了不少的责打,轻易是不敢凑前头来的。如此,这等众人眼里的“苦差事”,自然要留给下等丫鬟了。
“小姐,翠凰姐姐病了,同屋的姐妹们都照顾着,所以……所以才让奴婢过来伺候。”
闻言,汐朝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道,这个小丫鬟怎的连句谎话都不会编?府里小姐病了,没人过来伺候。一个小小的丫鬟病了,居然有这么多人伺候。这话要是传到赵夫人耳朵里,指不定将人通通发卖了去。
她还记得,前世赵府满门被抄的时候,真真是树倒猢狲散。丫鬟下人们能跑的都跑光了,只有眼前这个小丫鬟,还死死抱着官差的腿,哭求着放过汐朝,被官差一脚踹到胸口,吐了大碗的血。只因为汐朝曾经赏过她一个金裸子,无意中救了一大家子的命。
汐朝暗暗叹了口气,见这小丫鬟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简直就跟前世英勇护主的架势判若两人。
如此,汐朝温声温气道:“快起来吧,随我去梅院一趟。”
小丫鬟不敢有异意,爬起来使劲擦干净手,这才小心翼翼的搀扶这汐朝往梅院去。
梅院顾名思义种满了梅树。如今正值秋季,还不到梅花吐蕊的时候。反而因几场秋雨吹打,显得整个院子越发衰败。
这院子原先没人住,后来二房非把赵苑过继到了大房。赵夫人这才不得不给赵苑安排个住处。那会儿汐朝就从旁出主意了,“梅院,霉院,看赵苑一副倒霉相,就让他住在梅院好了!”
秋雨淅淅沥沥,冷意悄悄卷上全身。汐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才踏了院门,就瞧见院子正中央,一个人影跪在那里。
而房檐下面,有两个丫鬟站那躲雨,时不时的往院子里瞅上两眼,捂着嘴巴窃窃私语。
汐朝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前世简直就是在作孽。虎落平阳被她欺,龙游浅水遭她戏,这换了谁,谁也不肯轻易原谅她啊。更何况,她娘从前还命人砍断了赵苑的两根手指,只因为赵苑打了她一个耳光。
☆、5.主动出击(抓虫)
小丫鬟瞧了汐朝两眼,又瞧了跪在院子里的赵苑两眼,忍不住面露不忍。可又万万不敢多嘴半个字。
汐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紫竹伞,这才裹着披风往赵苑跟前走。再离他只有半步之遥时,驻足,将伞往他头顶上撑了撑。
很显然赵苑跪了很久,一身衣裳湿了个透,紧紧裹在身上,更显得身形单薄。他面容清俊,大约十二、三岁,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同前世那个威风凛凛,丰神俊朗,同时也冷酷无情的傅言判若两人。
可汐朝知道,这人前途可观,家室够硬,大腿会粗。如此,她面露歉意道:“赵苑哥哥,我是来同你道歉的。先前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
赵苑冷冷的瞟她一眼,道:“你不用假惺惺的,这里没人看你演戏。”
汐朝想说,她真的不是在演戏啊,是真的想同赵苑套套近乎。可赵苑被她欺负惯了的,哪里肯轻易相信。
如此,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二话不说就披在赵苑身上。赵苑眉头一皱,立马就要脱下。汐朝警告他,“你别动!你要是敢动,你信不信我立马跌在地上!我趴地上不起来,就说是你推我的,看我娘饶不饶你!”
赵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赵汐朝,你真恶毒!”
汐朝见他不再乱动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嗯,是,你说得对,我的确恶毒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来府上有些时日了,还不知道我吗?”
她顿了顿,余光见先前站在廊下闲聊天的两个丫鬟凑了过来,遂道:“这么大的雨,让少爷跪在雨地里,你们却在屋檐下窃窃私语,好大的胆子!”
那两个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求饶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是夫人让奴婢们过来监视的,不关奴婢们的事啊,小姐!”
汐朝微微一顿,心想也是。这种手段的的确确是她娘惯用的伎俩。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日后得讨好赵苑才行!怎么可以放任府上的下人随意欺辱他!
这般想来,汐朝温和的同赵苑道:“赵苑,你可以起来了。嗯,这是我娘说的。”
赵苑这才缓缓的起了身,他面色憔悴,看起来有些脱力。汐朝极其有眼色的上手扶他,被他一下推了过去。
汐朝也不生气,亦步亦趋的跟在赵苑后头给他打伞。她见那两个丫鬟要站起来,遂道:“谁准你们起来的?都给我跪好!少爷就是少爷,奴婢就是奴婢。谁准许你们在背后说少爷闲话的?居然敢奴大欺主?都在这跪着反省,想想日后该怎么伺候人!”
那两个丫鬟惊得张大了嘴,似乎很不敢置信的望向汐朝。就连赵苑都面带疑惑的看了她两眼。
汐朝对着赵苑笑道:“我替你整治了屋里丫鬟,日后还有谁不好好做事,乱嚼舌根,我饶不了她!”
赵苑冷冷瞥了她一眼,语气微嘲道:“只要大小姐别来为难我,就算是最大的恩赐了。”
“…………”汐朝装没听见,伸手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唤道:“那个……二狗,你赶紧去找个大夫来,就说是我请的,快去。”
闻言,那小丫鬟还未说什么,就见赵苑眉尖一蹙,绷着脸道:“大小姐还是请回罢,梅院庙小,容不下大小姐这尊大佛。请大夫就不必了。请大小姐以后别再随意给丫鬟们改名字。名字都是爹娘取的,难道下人就不是人了么?”
汐朝:“???”
她苦笑,心想自己在赵苑心里的形象可真够恶毒的。如此她也不愿意过多解释,回眼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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