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了,快让人备马车,我现在就要去傅家。我担心……”赵汐朝说着,脚已经踏出了赵府的大门,离得老远就看到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傅言形容狼狈,沿着街道,一步一踉跄的往前挪。整个人如同遭受了一场红莲业火,将所有的希冀都焚烧殆尽。浑身湿漉漉的,刺骨的寒意渗入肌理。唯有胸口处还剩下余温。
“傅言!”赵汐朝大惊失色,根本顾不得外面的雨有多大,提着裙子冒着大雨,跑了过去。在距离傅言半步之遥停了下来,两手附在他的脸上。指尖一片冰凉。
“……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下子扑到傅言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你怎么这么傻!这些原本是不该你承受的!仇恨只会将你生生毁掉。你知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报仇么?”傅言抬起手臂,轻轻拢着赵汐朝的腰,如泼墨般的睫毛轻颤,两滴眼泪顺着雨水滑落下来,“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青儿求我放过明连,可又有谁放过我?难道我爹娘就是该死的么?”
“不是这样的!”赵汐朝两手捧着傅言的脸,见他面色寡淡,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话未出口,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傅言,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恨,也知道你很痛苦。可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你不要折磨自己。你折磨自己,就是在折磨我啊!”
傅言终是忍不住泪,抱着赵汐朝哭得泣不成声。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怨,怨世间不公,真正做了坏事的人,反而死得那样早。
时隔多年,除了他心心念念着灭门惨案,又有谁还记得当年傅家长房是如何风光无限。
为什么一定要是明连的父亲做的!
“汐朝,我知道这跟明连和明珞没有关系。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只要明连兄妹在世间活着一日,我就不得安生一日。恨意就像是毒.药,在我心里疯狂的滋生着。我要他们死,我要整个国公府给我爹娘陪葬!”傅言声嘶力竭,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是抽空一分力气,说到最后身形一晃,整个人直直的跌了下去。
“来人啊!快来人!”赵汐朝赶忙抱紧傅言,伸着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下人七手八脚的将傅言抬回了房中,赵汐朝赶忙让人替他换了衣裳,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药换药,一直闹到很晚。
院中动静闹大了,自然也就惊动了赵家夫妇。赵老爷最是喜欢背后说人风凉话,一见傅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免碎碎几句:
“哎呀,傅言这孩子太可怜了。这老国公当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表面跟傅家关系甚笃,背后却是要害人性命啊!啧啧啧,我先前瞧着那明小侯爷是个清贵公子,还想着让咱们家汐朝嫁给他。现在看来,国公府也快要完咯!”
“你就少说几句!没看到这里头乱着呢!”赵夫人一边数落,一边赶忙让下人生了火炉来,生怕傅言在雨里淋久了,再受了冻。
这秋雨下得最急,淋在身上看起来没什么,可最是伤人身子。傅言年纪轻轻的,别再落了什么病根才好。毕竟也是吃过赵家一两年米的,养了这么久,就是养条狗也生出了感情。
更何况傅言官职高,家世好,为人又孝顺,几次三番的救过汐朝,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继子去。
赵夫人见赵老爷还在一旁碎碎念着,叹惋错过了明小侯爷,便忍不住道:“你还有脸说!你哪回都是这样!你上回还说七王爷身份尊贵,要将女儿许给七王爷。结果呢,七王爷就被打入大理寺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现在又惦记起明小侯爷,你是真觉得咱们女儿嫁不掉了啊!”
“夫人呐!”赵老爷叹道:“我怎么知道七王爷就是执名呐!谁知道执名使了什么歪门邪道,才当上王爷的!皇上也不糊涂啊,知道执名身份有异,还特意招我去问执名的来历!”
“执名能有什么来历?”
赵老爷道:“我怎么知道,执名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谁也说不准。皇上问我话,我肯定要答啊,我就说执名是从东瀛来的,在江北城待过几年……”
“什么?”赵汐朝原本在给傅言擦身子,闻言一撩珠帘走了出来,“爹,你再说一遍?”
“我说,执名小时候在东瀛待过几年。”
赵汐朝登时一懵,整个脑子一炸,嗡嗡地半天也回不过来神。皇上既然找赵老爷问话,必然是早就想将执名拿下。执名曾经说过,自己是师承东瀛。若真如此,皇帝必是听了赵老爷这话,派人去了东瀛,这才寻得了牵制执名之法!
孽债,孽债啊!怪不得执名那夜如此震怒,她原先以为执名只是错怪她,下.毒算计于他。竟不曾想过,执名震怒的另一层原因,是误会她向皇上告了密。
也许,这才是执名这么愤怒的真正原因。如今执名被关进了大理寺,无从知晓他的情况。可唯有一点,执名心中的恨意,大概要飙升到了极致。
即便如此,那夜长剑还是擦过赵汐朝的脸侧,直直飞了出去。执名对她终究是手下留情的。
“你滚!不要在我房里待着,滚啊!”赵汐朝气得眼眶发红,伸手一指门外,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爹!你就只会害我!你走,你走!”
“汐朝,你在说什么胡话?爹什么时候害过你了?”赵老爷被弄糊涂了,见自家女儿如见仇人的模样,登时心里一咯噔,自然而然的觉得她定是爱上了执名。
执名纵是对她再好,终究不是个良人。赵老爷恼得捶胸顿足,只道:“女儿啊,这个可不能怪爹啊!圣上问话,我敢不如实回答吗?欺君之罪,足以株连九族啊!你也为爹想想,爹怎么敢不说!”
“你滚!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话,从今以后,你做你的员外郎,你自己去逍遥自在!不要再连累我跟娘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说话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可是你爹!”
赵夫人见状,赶忙将赵汐朝拉开,安抚了几句,又冲着赵老爷喊:“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没看见女儿气成什么样子了!”
赵老爷又气又恼,对自己这个女儿,是说不得,打不得。横竖自己在赵府也没个地位,索性就背着手,大步朝外走。
“好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欺君之罪,可是天大的罪过。别说是你爹了,换了谁,谁敢欺君啊?”
“娘!我知道,可是爹从一开始就只会给家里惹事!”赵汐朝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就坐下抹了两把眼泪。想起执名现在不知要受多大的磋磨,又气又急之下,硬是将下唇咬出了血。
赵夫人叹了口气,宽慰道:“你急也没用,你一个闺中小姐,又能有什么办法?别说七王爷是义子,就是真正的皇子,也不能杀人放火啊!倒是傅言,娘比较担心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再做了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来。你也好生劝一劝,明小侯爷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上一辈子的恩怨,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娘,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我想一个人先静静。”
赵夫人见状,又是叹气,终是不放心的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大理寺。
执名被铁链锁在木架上,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原本就受了不轻的伤,眼下更是面色寡淡,精神萎靡,唇瓣干涸裂开了几道沟壑。稍微蠕动唇瓣,舌尖便能尝到甜腥味。
他试着运气,丹田勉强腾出几丝内力,使劲震了一下缚住四肢的铁链。发出一阵响声,铁链却纹丝不动。
想来他的那位好父皇,为了将他关在这里,着实费了好大的心血。先下了凤凰引不说,还装门用这种粗重铁链将他束缚住。
地牢拐角生着火炉,噼里啪啦烧得正旺,正如同执名此时此刻满腔的怒火。
明小侯爷生得文弱清瘦,可下起手来毫不含糊,竟也让执名着实吃了一番苦头。好在他从前多重多痛的伤都受过,一时也不甚在意身上的鞭伤。
只是四肢的无力感,以及丹田的虚弱乏力,扰得执名想跳起来骂人。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似乎认识赵汐朝之后,一直都在受伤。
身心俱疲,但是非常不甘。若是有机会,执名真想生生将赵汐朝的四肢碾断,强行要了她,让她在自己的身下痛苦承欢。
他不会再放过任何人了,对别人的仁慈,才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大铁门沉重的被人推开,发出一阵很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缓缓传开,“咔哒”一声脆响,铜锁被人从外面打开。
执名无力的垂着头,闻言,抬眼瞥了一眼。眼睛瞬间就充血起来,随之猛然往前一震,将身上的锁链震得哗哗作响。
“你们先出去守着,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
皇帝缓步走了上前,在距离执名五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饶有趣味的审视着自己这位儿子的惨状,半晌儿才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呢!你这副惨状,若是瑶蘅地下有知,定是要怪朕心狠了。”
“你不配提我娘的名字。”执名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关节响,嘲弄道:“瑶蘅是世间最蠢的女人,你把她当做工具,当做棋子,她还愚蠢地认为你是爱她的!简直就是可笑!”
“朕的确是爱她的,可跟天下比起来,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皇上余光瞥见桌面上摆着的铜勾,摇头叹气,“明连到底是不服朕的。若是朕不曾过来,岂不是要让你逃了出去。”
执名听出了皇帝的话外之音,眸色渐渐沉了下去,下意识地攥紧铁链。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泛起不自然的惨白。同他的脸色一般无二。
“你这个伪君子!你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刚愎自用,阴险毒辣!你会不得好死的。瑶蘅就在地下看着你,她满脸都是鲜血跟泥土!你睡在龙床上时,每晚都会梦见她的脸!”
皇帝手微颤,眉宇间染上几分悲戚,可转瞬间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得意,七分戾气。
“残花败柳!朕已经是皇上了,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什么女人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只要朕想,朕可以随心所欲,怀抱天下最美的女人,驯服最烈的马!”皇帝眼里闪出几分炙热的狂妄,对无上的皇权,有几近疯狂的执念。
“执名,你不要怪父皇心狠,父皇也只是逼不得已。当年,朕的皇兄是东宫的太子,而朕的母妃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宫里的人最是拜高踩低,没人瞧得起朕。可是瑶蘅跟别人不同,她说她喜欢朕。朕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话到此处,皇帝痴痴地笑了起来,脑中渐渐浮现出一道倩影。可笑容转瞬即逝,眉宇间戾气跟怨恨毫不掩饰。
“可是朕的皇兄不愿意放过朕啊!他已经是东宫的太子了,未来的皇位也是他的。可他偏偏要跟朕争瑶蘅!朕如何能争得过他,只好将瑶蘅拱手让了出去。”
执名却笑着,狂撒刀子:“自己的女人都能拱手让人,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至极!”
“朕自那时起便知,只要有了权力,才能出人头地,才能为所欲为!瑶蘅对朕是真心的,朕就利用着她,一步一步陷害皇兄,让他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朕要让他知道,这天下是朕的!瑶蘅也是朕的!”
皇帝疯狂的大笑着,笑够了,冷眼盯着执名,残忍道:“可是朕万万没想到。朕登基的第一天,就被告知瑶蘅怀了身孕。那时,皇兄跟朕说,瑶蘅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朕是皇帝啊,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
“所以,你就袖手旁观,看着瑶蘅被人强行带去北地?”执名再也笑不出来了,眸色冰冷,死死剜着皇帝。
皇帝点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拂袖道:“是瑶蘅对不起朕。朕叫她将孩子流掉,她说什么也不肯。朕以为她同皇兄有私情,便让明烁跟傅纶将瑶蘅送了回去。朕是成全她的一片痴心啊!”
“放屁!”执名破口大骂:“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是你害得她痛苦了一辈子!是你害得她受人非议!更是你害得她饱受凌.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损!罪魁祸首就是你!你当初只要对她有半点信任,她就不会死在北地!”
皇帝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和悲戚,转瞬即逝。唇瓣蠕动了几下,叹道:“不怪朕,朕已经给了她机会,是她不好好把握。”
执名冷冷道:“你其实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懦弱无能的小人!即便我娘当年将孩子流掉了。你又能对她有多好?她一个残花败柳,你会封她当皇后娘娘吗?还是仅仅在宫中给她留间宫室,一辈子将她关在里面!”
“朕……自然会对她很好!”皇帝脸色涨红,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大步走上前去,抬手扇了执名一记耳光,“你给朕闭嘴!你又知道什么!朕是天子,是天子!怎么能容忍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身下承欢!”
执名脸被打的偏了过去,舌头尝到了一股子铁锈味。很快又转过头来,往皇帝脸上啐了一口血水。
“你算计人心,终尝恶果!纵是皇袍加身,一生一世都不会快活!”
“住口!住口!住口!”皇帝疯狂地咆哮着,气得脸色铁青。他身形一晃,勉强扶着木架才不至于倒下。
许久,才抬起头来,冷笑道:“执名啊执名,事到如今,你还是一身反骨。朕原是想好好补偿你的,既然你如此叛逆,那做父皇的总得管教一二!”
“你且试试。”
“好!”皇帝抚掌,紧接着又逼问一句,“解药在哪儿?只要你把解药给朕,再跪在朕的脚下求饶。朕就饶过你。封你做太子,以后将皇位传给你。”
“没有解药。”执名笑容满面道:“你应该已经查到了罢。我自幼被人绑在架上试药,这么多年早已经身经百战了。我的血液就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你会一天比一天虚弱,一天比一天暴躁。你每天都想要喝人血,唯有人血才能浇灭你心里的火!”
顿了顿,执名舔了舔后槽牙,残忍无比的叙述道:“你会变成一个喜欢喝人血的怪物。甚至像畜生一样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没有人能帮得到你,你最终会痛苦而又绝望的死去!后世的史书记载,你将会是一位暴虐无道的昏君,世世代代受人唾骂!”
“你……你胆敢……胆敢想要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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