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会有两杯茶?”沈仪转过头,嘴角笑意不减,似是无意之言。
“这,瞧臣女这记性,方才邀请了一位好友来品茶下棋,谁知他到现在也未来,臣女才倒的茶,正好有幸让公主殿下品一品。”陈敏以袖掩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沈仪却看到她捏着帕子的指节发白,显然内心并不想表面那般平静。
陈敏面色有些僵硬,她视线下移,突然看到了沈仪手上的伤,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她扑倒沈仪面前俯首自责道:“还望公主殿下莫要生气,都怪臣女太粗心了,臣女这就拿药给您。”
说完不等沈仪反应就急急忙忙的转身进了隔间,不小心地碰掉了放在一旁书架的装饰品,隔得有些距离,沈仪未看清那是什么。
沈仪垂下眼,安静了一瞬,随即上前去要将那东西拾起,谁知一走近发现那物事十分眼熟,她脑中划过一片亮光,有些疑惑地捡起地上的陶器,四处望了望,一旁的红木衣架上挂着一条白玉腰带,沈仪眯着眼睛打量一番,随即失了表情。
靛蓝色的腰带上绣着飘逸的云纹,腰带上的白玉温润剔透质地上乘,是沈仪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她前几日还亲手为顾许欢系上了这条腰带。
腰带上面有一块深色的痕迹,类似于茶渍的东西。
她垂着眼看着手中丑丑的生肖陶器,隐隐约约辨认的出是个兔子的模样,这是顾许欢今年年初生辰时她送给他的一件小玩意儿,当时两人正在外面赏雪景,沈仪将这个给了他之后,顾许欢就因为公事半路离开了,顺道带走了这个陶器。
原来“公事”便是陈敏啊,沈仪面无表情的想道,她捏着瓷器,力气大得将手上的伤口又弄开了,鲜红的血液氤氲出来,染红了丑陋的陶器,像是那只奇形怪状的兔子在泣血一般触目惊心。
☆、长乐难许(九)
里头的陈敏提着个药箱缓步而来,见到沈仪手中的那个陶器就是“呀”的一声,将手中的药箱搁在案上,快步走过来夺过那个陶器。
沈仪猝不及防被扯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陈敏这才像反应过来一般跪在地上垂首道:“公主殿下臣女冒犯了,郎君有时回来这边坐一会儿,这陶器便是他随手放在此处的,看起来不是个要紧的物事,只是——”
“只是如何?”沈仪语气淡淡反问道。
“原来如此。”
沈仪像是感叹一般,她见陈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继续道,
“话说本宫也有一位认识的人喜欢这白毫银针,说不定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呢,陈小姐,你说是吗?”
沈仪并不看面前跪着的人,她视线虚虚落在空中,神情淡淡的,似在回想某些事情,陈敏却凭空出了一身冷汗,她低下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公主殿下真会说笑。”
见沈仪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心中又十分不甘心,又试图转移话题勉力装作无事的样子问道:“不知公主说的是何人,臣女对品茶有些见解,哪日有幸可以约到一块儿切磋一下。”
沈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声,她走到桌子旁,端起那杯早就冷掉了的茶水,右手拿着陶器,几丝乱发散散落在颊边,透出一股潇洒的决绝来。
似乎不经意间一个手滑,茶杯落在地上瞬间碎裂开来,茶水在地面蔓延开来,名贵的紫砂茶具碎裂成了无数个碎片,在屋子的地面上四处散开,少许落到了屏风周围,沈仪余光瞥见那屏风后似乎有影子动了动。
“啊,真是抱歉,不过陈小姐,那人只是本宫认识的一位过客,谈不上深交,你若是想认识便自行打探去吧,本宫便不多待了,告辞。”沈仪扫了一眼屏风,视线落到身前伏着的人身上,她深深看了一眼陈敏,即使眼角微红,沈仪甩袖,微扬着下巴,也透出一股桀骜的冷漠来。
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沈仪顿住出声道:“多谢陈小姐款待,本宫感触颇深,本宫很是期待下次的会面,希望下次不要再见到这白毫银针,扫兴。”
沈仪嗤笑一声,随即扬长而去,陈敏陈敏半晌,浑身发抖,她抬头看着沈仪离去的背影,眼中冒出些许红血丝来,显然是气极。
屏风后的人走出来,外袍因为没有腰带的束缚松松垮垮露出里衣,但还是包得严严实实的没走光,外袍腰上有一块深色的印记。顾许欢丝毫没有被抓奸的慌乱,他淡淡看了陈敏一眼,面上不含怒容,然而却让陈敏心里一跳。
“怎么了,不把公主殿下气走你怎么出来,难道你心疼了?”陈敏从地上起来,挥袖扫了扫膝上的灰,语气有些失控。
“我心不心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样快就抖出了我们的关系,你就不怕坏了晋王殿下的好事,到时候他怪罪下来吗?”顾许欢走过陈敏身侧,眼神不曾落在她身上。
“哼,我看她什么都知道,你当她是朵无害的小花,却没想到人家心里什么都清楚,你可是看到了方才她的态度,在她眼里你只是个过客。”陈敏特地咬重“过客”两字,顾许欢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转眼看着陈敏,语气沉沉道,
“这几日就不要出来见面了,我怕长乐坏事,总要稳住她。”
陈敏眼里划过一丝怒气,在她看来顾许欢就是恼羞成怒,难不成他还对那个白痴一往情深不成?简直可笑!
“你莫告诉我你真对那个小公主上了心,现在装出这个神情的模样给谁看,你可别忘了你做过的事,人家一年多怀不上孩子还不是你从中作梗,哼,我听说她最近连皇后找来的药都不喝了,人家估计早就心里有数,还不知你这驸马还能当多久呢!”
陈敏一气之下连打探来的消息也说出了口,虽话音刚落就后悔了,但看到顾许欢的面色她就觉得心中畅快,她抛弃了女子的矜持将他约出来,打着商谈事情的名义,可到底怎么回事两人心知肚明。
她陈敏在洛阳城中也是有不少权贵求娶的,幼时动心便一直将婚事拖到了现在,为了帮他不惜做一些出格之事,到现在倒成了自己一厢情愿?
顾许欢心中闪过一丝惶恐,若是长乐真的知道了——不!不可能的,照长乐的性子,只怕早就闹到了赵皇后和皇上那里,想起最近沈仪的确经常去宫里...
顾许欢指尖有些发冷。
再说这边的沈仪,她从小筑出来之后放慢了脚步,好不容易找到沈仪的代云就看见自家公主一身狼狈眼眶微红,她面色焦急刚想询问沈仪的时候沈仪抬袖掩面,声线沙哑道:“回去吧,本宫累了。”
代云有些不知所措,她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踌躇片刻还是沉默,上前握住沈仪的手臂,扶着沈仪往来时的路回去。
沈仪看到了代云身后跟着的侍卫,也没说什么。
到了山脚下时守着的侍卫都识相地低着头,一路上沉默的往驸马府驶去,快到门口时沈仪的声音从轿内传出来:“今日之事谁都不许传出去,若是闭不紧嘴巴,那就别怪本宫狠心。”语气里已是有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众人齐声道“是”。
沈仪下轿后一路上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不少下人看见公主浑身狼狈的模样,都在暗暗揣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仪回到房间后便呆呆地坐到铜镜前,似乎有些出神, “公主您到底是怎么了,您就告诉奴婢吧。”
任由代云在一旁如何焦急沈仪就是不开口,又过了一会儿沈仪缓缓对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道:“代云,明日我要去皇宫走一趟。”
代云见沈仪着模样,不觉有些担忧,她缓了神色问道:“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您明日还要去皇宫看皇后娘娘和皇上吗,不若在府中休息一天吧?”
“不用,我明日,有事情要与母后说,你这两日无事便将我的东西收拾收拾吧,驸马府的东西一律不要带。”
“...是。”代云福身应了个是,心中隐隐察觉到出了大事,只是沈仪闭口不言她也无从得知,只得咽了口中的话。
☆、长乐难许(十)
第二日沈仪起了个大早,顾许欢还在上朝,当初拿来的东西并不多,多数都是在嫁给顾许欢之后买的,沈仪摩挲着一支精致的簪子,面色冷淡。
“除了我当初带来的首饰,其他的便不用带了。”
“是。”
沈仪梳妆后便进了宫,路上碰到了顾许欢回府的马车,沈仪一言不发,下人们也不敢说些什么,便径直驾着马走了。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顾许欢的小厮对着马车里的人道:“爷,方才那辆马车上看起来像是公主身边的大丫鬟。”
“哦?”
顾许欢放下手中的书掀开车帘往后看去,果然是沈仪常坐的那辆马车,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按理说驾车的下人看到他的马车怎么也得打个招呼,今日这般安静怕是沈仪的意思。
顾许欢眸光微沉,看来要找个机会探探长乐的想法了。
代云跟着沈仪进了宫,恰巧平儿说皇上也在,沈仪脚步一止,随即甩袖而入,代云看着沈仪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洒脱的模样。
不知一家三口说了些什么,过了几个时辰平儿便告诉她公主要留在皇宫用膳,叫她先去用些东西,代云按耐不住内心的焦急,叫住平儿道:“平儿姐姐,公主昨儿回来神色便有些不对劲,便是对着奴婢也一言不发,奴婢心中甚是担心公主,不知里面,公主如何了?”
平儿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你可不知道,出大事了,公主要与驸马爷和离!”
代云眼睛睁圆,不自觉提高声音道;“什么?”
平儿忙摆摆手,忙提醒道:“你小心些,公主特意支开所有人,皇上听说驸马爷做的那些混事,大发雷霆差点下旨处置了驸马爷,还是公主拉着,皇后娘娘也气得不行呢。”
“什么混事?”代云虽这样问着,心中却是有了几分数,想起之前驸马爷对公主冷淡的样子,联想到昨日公主的反常,不免心中叹息。
“听说驸马在外头有人了——”平儿压着眉说了一句,面上颇有几分唏嘘。
代云皱眉,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驸马怎的这般糊涂!”
“可不是。”平儿应和了一声,里面传来些声响,平儿神色一正,叮嘱道,
“娘娘让我进去服侍了,这件事情你可要守住口,莫要传出去了,惹人是非。”
代云点点头。
待平儿进去之后代云自己的一琢磨心中了然,沈仪说要收拾东西的做法也有了原因,想那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般宠爱公主,又是驸马有错,公主看着软和实则是个性子倔的,和离之事八九不离十能成。
代云心中不免万千感慨,直到沈仪出来,面上尚有些戚戚之色,沈仪不动声色,代云见她眼睛虽有些微肿,但眉间尽是轻松之色,整个人也似容光焕发一般。
代云心下微安,愈发厌恶起始乱终弃的顾许欢来,看着沈仪的目光中尽是怜惜之色,沈仪想着,便对着代云道;“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代云应了个“是”,沈仪沉吟片刻:“明日我们就搬回来,你回去后不要声张,除了点墨走的时候一个都不要带。”
看来沈仪是清楚代云的想法了,代云应下,小心翼翼问了句:“那驸马呢?”
“明日走之前本宫自会知会驸马一声,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沈仪面色淡淡道。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晨时沐晓,现在已是日头低垂,初春的日色尚短,只是酉时便已经暗下来了,冷风无孔不入,将身上的暖意劫走,沈仪裹了裹披风,朝着宫外走去。
刚出了长宁宫,便听到有人声接近,转眼便看见几个官员簇拥着一身着玄衣蟒袍的男子走近,那男子听到动静抬头来看,便见着了沈仪,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太子哥哥——”沈仪莲步轻移,上前叫了声。
“长乐,你怎么来了,好久都不曾见你了,最近可还好?”沈灏面上带了几分喜意,眉目舒展开来,原本压抑的表情也明亮了几分。
“长乐好着呢~”
“那便好,那便好。”沈灏看着娇小可爱仰起头看他的沈仪,心中一软,语气也像柳絮一般柔软,像是一阵风就能轻飘飘地带起来,与方才面目严肃的太子判若两人。
沈仪语气带了几分亲昵,对于这个真心疼爱她的十哥,原身与他并没有多少交集,反而与的三哥晋王关系甚密,她可不能在继续瞎下去。
见沈灏身后的众臣似乎竖着耳朵在听,便拉了沈灏到一旁:“太子哥哥,你最近有空吗,听说长河过两天有个花会,你要陪我去看吗?”
对上沈仪大大圆圆亮晶晶的眼睛,沈灏脑中有一瞬间空白,他无意识地“啊”了一声,沈仪便重复了一次,见沈灏眼神似乎没有聚焦,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太子哥哥?”
“哦,哦好啊,只是许欢不陪你吗?”
还有晋王。
沈灏没问出后面一句,同样身为兄长的尊严不允许他说出来,长乐来约他本是十分欣喜,只是难道她不同驸马一起去吗?对于顾许欢沈灏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一个状元便敢公然求取公主,简直胆大包天!
本来长乐原来就怕他,但在宫中偶尔还能碰上几次,听她怯怯地叫一句“太子哥哥”,虽面上不苟言笑,但内心的激动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谁知长乐嫁给顾许欢之后两人便再未见过面,他是看在长乐的面子上才给顾许欢几分面子的。
“太子哥哥,我与驸马,与顾大人已经和离了,今日才与父皇母后商量的,还未传出去,明日便搬回宫里...”沈仪在沈灏越来越凌厉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小了,心中道一句这个太子果然很吓人,难怪原身看到他就跑。
☆、长乐难许(十一)
意识到沈仪被自己吓到,沈灏勉强缓了神色,扯起唇强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殊不知他狰狞的笑加上咬牙切齿的声音更加可怕,沈仪缩缩脖子,弱弱道:“太子哥哥你别生气啊——”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沈灏一撩袖子就要冲出去,沈仪见他这么激动忙伸手拉住他,口中不住道:“太子哥哥你冷静一些,你听长乐慢慢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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