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宁脸色有些白,瞅了眼段敬直,踮起脚,凑到谢池墨耳朵边,轻声道,“春香说你要回京了,我不想你回去。”
如果,能在朝廷派人来之前找到官银,就不会有人威胁到谢池墨的位子,他们就不用回京了,图册,关键是图册。
谢池墨一滞,耳朵传来她湿热的呼吸,痒痒的,他不知春香打听到什么,但他不会回京,见她冻得鼻子通红,眼底满是担忧,他柔声道,“三年五载的回不去了,你别东想西想,即使我回去,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边溪的。”
雾宁点了点头,心里大石落地,脸上有了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要给段敬直见礼,后退一步,朝段敬直矮了矮身,动作优雅,仪态万分,他听到自己心咚咚跳了两下,论官职,谢池墨在他身上,何况谢池墨还有爵位在身,来人给他行礼,难道她不是世子夫人?
揣测之际,听谢池墨不悦道,“你给他行礼做什么,不怕折了他的寿。”
段敬直如醍醐灌顶,立即明白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如果她不是世子夫人,谢池墨不会露出如此神情,世子夫人的礼,他的确受不起,忙拱手给雾宁行礼道,“见过世子夫人。”
雾宁直起身子,站在谢池墨身侧,轻点了下头,“起来吧,你和相公说话,我拿了图册就走。”
段敬直再次俯身,看似平静,实则心里起了暗流涌动,谢池墨成亲当日他也去了,那日谢池墨意气风发,不管谁敬酒他皆来者不拒,大家都在说他约莫高兴傻了,竟和颜悦色一整天,大家不由得好奇新娘子的长相,想看看,究竟哪位神仙能让不近女色的谢世子破了戒,还志得意满成这样子。
可谢家规矩多,新娘子在新房内,有谢池墨侍卫在,谁都不敢闹洞房,对世子夫人,大家知之甚少。
之后坊间倒是有关于世子夫人的传言,他觉得不过三人成虎,京城跟风的人多,人云亦云,实则都是些没主见的,他并未将坊间传言放在心上,不过他隐隐记得,传言说世子夫人眼角有颗红痣,妖艳妩媚,可眼前的女子,一张脸光洁无瑕,哪有红痣?
眼前人别说脸,便是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颗痣出来,他心下摇头,坊间的传言出入也太大了。
怔神间,二人旁若无人的走向书桌后的箱子,段敬直目光追随雾宁,她步履轻盈,神色温柔,声音轻轻柔柔,和他想的差不多,从没想到,有生之年,得以见到她真人,看谢池墨打开箱子在翻东西,他红着脸,朝雾宁身后走去,借故找话道,“谢老夫人甚是惦记你与世子爷,盼着你们过年回京团聚呢,你可想回去?”
他微微低下头,眼神偷偷落在她袄子的梅花图案上,她皮肤好,红色衬她。
谢池墨回眸撇了眼,见他站在雾宁身后,伸手将雾宁拉到自己身前,挡住段敬直的视线道,“段大人不是说事情忙完了就回京复命吗,怎么,还有事?”
段敬直搓着手,一张脸红了个透,下意识的抬眉看向雾宁,发现被谢池墨挡住了,且后者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眼神好似能看透自己龌龊的内心,他抿了抿唇,手局促不安的垂在两侧,支支吾吾道,“说好了明日回京,难得来边溪,总要感受番边溪的风土人情。”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不知怎么,在谢池墨跟前却变得有些站不住脚似的,额头起了密密麻麻的汗,他紧了紧双手,在谢池墨讳莫如深的注视中,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没了,随之而来的是谢池墨低沉的声音,“来人,送段大人进城,让他好好转转边溪城,感受感受边溪的风土人情。”
段敬直一噎,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谢池墨却不给他面子,吩咐人将他带了下去,左右押着他的手,跟押犯人似的。
段敬直气闷,一张脸红成了柿子。
谢池墨目中无人。
想他堂堂兵部侍郎,千里迢迢运送物资来边溪,谢池墨不盛情款待,还给他脸色瞧,当着面让侍卫把他轰出来,简直奇耻大辱。
尤其,还是在美人面前。
罗成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怕他挣脱跑了,拽着他手臂的手愈发用力,和罗功将段敬直押送上马车仍不放心,提醒车夫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将段敬直送到城内,谢池墨动了怒,不成功把段敬直送入城,他们都得遭殃。
罗成守门这么多年,已经能从谢池墨语气里分辨谢池墨是生气还是高兴,显而易见,段敬直不知道什么原因惹谢池墨不高兴了。
人走了,谢池墨便让雾宁留在书房看,他总觉得图册不对劲,可来来回回检查过,没发现问题。
若图册没问题,城门口那些人为何会如此反常,见雾宁认真翻阅图册,他问雾宁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段敬直?”
段敬直看雾宁的眼神,生怕雾宁跑了似的,不知情的还以为雾宁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雾宁轻轻撕开书页,一页纸裂开,里边根本没有什么夹层,她不由得有些失落,听了谢池墨的话,她抬眸看他,摇头道,“不认识,相公怎么这么问?”
“没,以后离他们远点,没一个好东西。”段敬直不肯说弹劾他的人摆明了不想牵扯进这桩事情里,赵大人出身寒门,两袖清风,背后没有人支招,怎么可能知晓官银之事,吏部的王伟耀,他没查他,他敢把祸事引到自己头上来,好得很。
“世子爷,温副将求见。”营帐外,侍卫的通禀声打断了谢池墨思绪,他让温光中进来,他看雾宁将每页纸都撕开查看,明白雾宁的意思,她是觉得纸里暗藏玄机,他也想过,但没有任何发现,避火图,只是简简单单的避火图。
温光中不料雾宁也在,他刚从韦安那过来,韦安负责内城,一年四季同行的商人没少孝敬他,他能认出雾宁,多亏了韦安赠予图册,他记得有日清晨,韦安带病在军营门口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冷风,因此高烧不退,他问韦安原因,韦安说下边人没大没小恐会冲撞世子夫人,军营的人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平日见着只母猪都要兴奋半天,更别说是女人了。
如今想来,只怕韦安早就认出雾宁,怕雾宁被下边人窥见真容暴露才不远不近守着的。
他敛了神,上前给谢池墨和雾宁行礼,谢池墨摆手,“什么事儿?”
雾宁抬起头看他一眼,随即继续检查图册,温光中离得近,看清图册上的内容后面色一红,谢池墨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自然的眯了眯眼,青天白日翻这种图册有伤风化,雾宁却浑然不觉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他别开脸,沉声道,“什么事儿。”
温光中一怔,他本想说说雾宁的事情,可当着雾宁的面,他开不了口,尤其还是在雾宁翻阅避火图的时候,“射箭时,下边有人偷懒躲到营帐后,属下追过去,那人不知悔改还出言不逊,下官没忍住,将他杀了。”
谢池墨语气不太好,“你就为了这芝麻大点事来?”
温光中面色讪讪,咽了咽口水,不知从何说起,心底埋怨起韦安来,韦安早就认出雾宁却装作不知情,叫他一个人为难,他若不给谢池墨提个醒,此后,怕会起更多的幺蛾子,谢池墨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听到人议论雾宁,整个军营不得乱了套?
于是,他斟酌道,“最近军营上上下下心浮气躁,属下觉得该重新拟个章程,针对......”
他的话说到一半,外边忽然闹哄哄的,谢池墨脸色一沉,“你说得对,我看是该拟个新的章程,不然等不到打仗,自己人就把自己人拖垮了。”
谢池墨提起架子上悬挂的剑,疾步走了出去,温光中慢他一步,忍不住看向雾宁,所谓红颜祸水,不知雾宁是不是。
外边练武场上,一群人扭打成一团,周遭围了不少人,你一言我一句,争执得热火朝天,韦安听到声音跑过来,见谢池墨站在外边,冷着脸不吭声,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青筋凸显,他心咯噔了下,欲出声呵斥众人,被谢池墨一个眼神扫来,他立即歇了心思。
而双方,争执得愈发激烈。
“世子夫人就是图册上的美人,她配不上世子爷,凭什么拦着不让告诉世子爷。”
“她怎么配不上了,她品行端庄,真心诚意对世子爷好,谁不是人生父母娘的,你凭什么看不起世子夫人。”
“她和别的男人有过一腿,冲着这点她就配不上,她就是只狐狸精,勾得世子爷神魂颠倒,没看见世子爷很多时候起不来床了......”
“你别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世子爷乐意,你管得着吗?”
韦安和温光中对视一眼,他们不敢看谢池墨吃人的眼神,这件事快压下去了,怎又被人翻出来了?世子夫人是好是坏他们不敢妄下定论,且世子夫人的清白,更不是他们能挂在嘴边的,这门亲事,世子爷心甘情愿的接受,当事人都甘之如饴,他们一群外人有什么权利过问?
一群人是吃饱了撑的。
温光中和韦安慢慢挪到谢池墨身后,心照不宣的低下头,二人心知,今日,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不知谁眼睛尖看到了身后的谢池墨,忙扯了扯身边的人,随后战战巍巍退到一边,敛神屏气,大气都不敢出,渐渐,大家察觉到异常,纷纷回眸,见谢池墨阴着脸,讳莫如深盯着他们时,人人惊慌失措,连连后退。
而地上,打成一团的人早爬起来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哆嗦不已。
漫天雪花,不一会儿,整个天际笼罩于皑皑白雪间,谢池墨如墨的眉间凝聚了浓浓雪花,他目光扫过众人,轻飘飘道,“谁和我说说,那句世子爷起不来床是什么意思?”
“......”
“......”
正常男人听着这话,难道不是该质问世子夫人和别的男人有过一腿的事儿吗?
他们世子爷难道不在乎世子夫人是否清白?
没想到,世子爷如此开明。
“没人解释?”谢池墨不疾不徐拔出剑,轻挑着眉目,再一次出声。
人群寂静无声,借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谢池墨,这时候出头,不是自寻死路吗?
久久听不到人回答,他举起剑,从容地走向人群,就在他们未回过神的时候,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万籁俱寂中,剑刺入身体的声音格外尖锐,众人惊恐地睁大眼,方才还银光闪闪的剑,此时已腥红凛冽,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
鼻青脸肿的男子倒下了,瞪着双眼,眼神依稀露出他死前的恐惧来。
顿时,大家慌了神,有人承受不住,嘶哑着嗓音喊道,“和我无关,是何三,他说世子夫人配不上您,不是我......”
“看来你耳朵不好使,听不懂我说的话。”谢池墨神色平静,深邃的眸子黑不见底,拔起剑,干净利落的刺了下去。
接连死了两个人,大家再也沉不住气了,争先恐后道,“何三说您起不来床是被世子夫人榨干了......”
“对对对,是何三说的。”
其他人接连附和,将事情全推到刚死去的何三身上,他们没有冤枉何三,今日之事,本就是何三挑起的,何三说世子夫人身份低微,配不上谢池墨,这才引来不满,双方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谢池墨嗤笑声,手里的剑还淌着血,散着嗜血的光,“把两人拖下去,鞭尸后扔进乱坟场。”
众人听得双腿发软,噗通声朝谢池墨跪了下去。
一声两声,尽是膝盖跪地的声音。
谢池墨脸上带着如寒霜似的冷意,声音更甚,“榨干?能懂如此高深的二字,看来你们读的书不少......”
众人心里涌上不好的感觉,胆小的甚至吓得哭了起来,军营里关于谢池墨凶狠毒辣的事儿,他们平日不和谢池墨打交道便没往心里去,谁知,谢池墨比传言还要凶残,一言不合就要了两人的命,众人心里毁得肠子都青了,再给他们次机会,他们宁死不敢得罪谢池墨。
“世子爷......”众人惶惶不安,求饶道,“我们知道错了,下回不敢再犯,求世子爷原谅我们一回吧。”
谢池墨举起剑,绕着众人走了一圈,又刺死了三人,韦安和温光中站在边上,看着倒下的人,面上没有丁点同情,这件事,还没完。
谢池墨等这个机会,等了两年了,军营里的细作,这回一个都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男主在想啥~
军营有敌国细作,前面有句话一笔带过,谢池墨花七年得来的消息~
好了,又一个通宵过去了,少女们节日快乐哦~
☆、第36章 036 阴差阳错
雪簌簌落着, 广袤大地皆蒙上了层白, 雪地里,蜿蜒成河的血早已凝结成冰,边上跪着的人额头伏地,浑身不停的哆嗦着,头顶的雪覆了厚厚一层, 乍眼瞧去, 像是小孩冬日里堆的雪人, 于冷风中左右摇晃。
谢池墨站了许久, 脸上的神色比这雪还要凉些, 韦安和温光中立在一侧, 一脸小心翼翼, 这种事关系到世子夫人清白, 无论谢池墨知情与否, 都不会让外人诟病雾宁的不是,更别论挑事的还是军营里的细作, 能留个全尸怕就是谢池墨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了。
“查查都有谁参与其中,一并处死。”
谢池墨的声音冷厉无情,地上跪着的人愈发忐忑不安,闭上眼, 等谢池墨发话。
这种等死的心, 好比凌迟处死,韦安和温光中多少明白大家的感受,他们和谢池墨打交道, 常常有这种体会,二人低眉顺目,异口同声道,“是。”
谢池墨收起剑,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颀长挺拔,于苍茫的白色间分外打眼,仿若索命的阎王,让人避之不及。
脚步声远去,众人非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愈发提心吊胆,谢池墨话里的意思,凡牵扯其中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起来吧,不想死的把事情老实交代清楚。”韦安舒出口气,边掸着肩头的雪,边凝神道。
军营里有敌国奸细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实,二人算谢池墨一手提携起来的,对军营的事情知之甚详,前几年,谢池墨年年都会清查军营里的细作及时处死,三年前,谢池墨突然转了性子,对细作方面的事儿只字不提了,由着敌国安插细作进来扰乱军情,外人只当谢池墨松懈了,实则不然。
谢池墨,只是压着情绪,准备将人一网打尽罢了。
众人微仰起头,脸色白得发青,不再争先恐后抢着说话,而是认真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儿,他们刚换岗,准备回营帐暖暖身子,何三从里边冲过来说韦副将杀了人,理由是那人知道了世子夫人的秘密,世子夫人是避火图上的女子这事没有大范围传开,军营上下,不是谁都看过避火图的,他们难免好奇,人群里不知谁附和了两句,何三便骂了起来,骂世子夫人恬不知耻缠着世子爷,一个妓.女妄图装大家闺秀飞上枝头变凤凰,何三话语难听,就有人反驳了句,斥责何三过分,避火图上的女子貌若天仙,气质如兰,哪怕雾宁真是避火图上的女子,人美品行好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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