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即便不细究,也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炎帝站直了身子,立在千步廊上,与太皇太后对视,道:“皇祖母怎么会在这里?时辰不早了,皇祖母该歇下了。”
太皇太后气的胸膛起伏,手中的金丝楠佛珠不住的撵动着,好像是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皇上,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可是大周的皇帝!那些秦楼楚馆是你能去的地方!”太皇太后几乎是强行压制着脾气。
炎帝知道纸包不住火,但他实在无心留在后宫,看些那些虚假的女子在他面前谄媚讨宠。
这座皇宫让他窒息,从几岁起开始便是了。
炎帝望着苍茫的天际,盯着其中一颗耀眼的星辰,半晌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傻子,非常清楚他自己的处境与肩头的胆子。
可……他也是个人,也是需要有人来温暖他。
或许他可以随意宠幸一个妃子,让那人给他生育皇嗣,可他似乎非常痛恨这样的日子。
炎帝保持着沉默,太皇太后继续说明了来意,“选妃的日子已经拟好,内阁几位大臣家中适龄的姑娘都在备选名册当中,梁家倒也有一个女儿,只是岁数还太小了,你若是喜欢,过几年再选入宫。”
太皇太后一直都知道炎帝很信任梁时,她以为炎帝就算不会真心接受旁人,但是梁家的女儿会不一样。
炎帝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太皇太后,“皇祖母,老师的女儿才多大?您……您太令朕失望了!”
太皇太后语塞,她也没有让炎帝即刻就娶了梁家的姑娘,她只是随口一提。
如今梁时是内阁首辅,梁家的女儿很适合入宫,只不过再迟几年而已。
炎帝甩袖大步离开,从他第一天穿上龙袍开始,他便彻底失去了自由,即便是与谁欢.好,也得考虑着前.朝与朝中各派势力。
什么雨.露.均.沾?他这是身践力行讨好整个朝堂。
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柔美人,她曾经护着麾下的炎帝,如今已经高出了她太多,炎帝负气而去,太皇太后叫都叫不住,只能在他身后道了一句,“皇上务必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夜色掩埋了炎帝的表情,他步履匆匆,却还是甩不掉一身的狼狈与厌恶。
太皇太后在长廊上站了良久,起初让萧湛辅佐新帝,一来是担心朝廷会乱,二来她也不放心萧湛,只有委任他以辅佐帝王理政的担子,他才不会光明正大的造反。
可是如今,事态又变了,太皇太后已经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半晌之后,太皇太后对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一句,“传哀家懿旨,明日让梁夫人携梁三姑娘入宫一趟,哀家要见见。”
“奴才遵旨。”
*
街头传来三声梆子的敲击声,已经是三更天了。
楚远提着鸟笼子,神色沉重的走出了楚家的大门。
他边走便是叹息,“小八爷,我养了你这么些年也算是对得住你了,今日就送你离开。日后你就自由了,也不枉你陪着翘翘那么些年。你这家伙太聪慧,不该认出的人,你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事无关对错,只是我不能再留下你。”
鸟儿好像听懂了楚远的话,低低“咕噜”了几声,之后又垂下沉重的脑袋,不知是睡下了?还是在忧伤?
几个时辰之后,楚远才骑着马回来,几个随从都是一脸茫然。
话说,自家二公子对旁人都是无关轻重的态度,但是对一只鸟却是在意到了这个程度,将八哥送到林子里之后,还陪了好半晌,直至那只鸟儿终于想起来如何飞了,楚远才目送着它离开,之后才放心回府。
楚远一大早就登门了梁府,此刻才将将辰时,梁时练完剑准备沐浴更衣,再有一会就要入宫了。
楚远的发髻上还挂着晨露,他一脸的不高兴,见着梁时,就有意凑近了一些道:“你现在满意了?小八爷让我送走了。”
梁时斜睨了他一眼。
大约到了这个时候,梁时能明白楚翘为何被养成了那样的性子,有这样的二哥,她能端庄到哪里去?
梁时脸色正经的应了一声,“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再者,那只鸟在你手上,迟早会丧命,不如早些放了它离开。”
楚远语塞,两个呼吸之后才反驳了一句,“你怎会明白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你倒好,直接去了苗疆,我留在京城,除了给你看家,只有走马斗鸡,消磨日子。我且问你,翘翘她至今还没说出是谁害了她?”
梁时对此事并不着急,他不会逼着她去承认,或许她已经不想回顾过去了了,“她并不知情。”
三人年少时,楚远就知道梁时喜欢楚翘,他当初占着自己是楚翘的二哥,有难事都会找梁时帮忙,而且会故意让梁时见不着楚翘。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想见楚翘一面,还得等着梁时的首肯了。
楚远脸色一冷,挡住了梁时去寝房的路,二人都是自幼习武,一旦较量起来,很难轻易分出胜负,楚远道:“你府上那位高僧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可别告诉我,有关你的事,我还有不知情的!”
与楚远一大早的神经兮兮相比较,梁时却是意外的冷静,他道:“楚二,你自己一早就知道,还问我作甚?”
梁时大长腿一迈,大.腿.有意用力,将楚远逼退一侧,之后大步离开。
梁时内心愠怒,却是无人可以发泄。
楚远陷入了片刻的僵凝,很快就追了上来,“梁时,你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梁时突然止了步子,对楚远质问道:“我是何意,你心里能不清楚?当年若非有你的暗中相助,那个人如何能顺利离开皇宫?你……你让翘翘当了十年的寡妇!”
是因为这事动怒?
楚远想不通了,“梁时,你跟我装什么?你那么喜欢她,你难道不是巴望着……先帝去死?”他压低了嗓音。
梁时胸膛起伏,因为练剑之故,他只着中衣,胸口处露出了一大片修韧的肌理,上面还有几道可疑的红痕,像是女子用了指甲盖划破的痕迹。
楚远只是看了一眼,当即移开了视线,“切——”了一声,好像在藐视梁时,嘴上说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私底下还不是随着心意去了?!
梁时面不改色,依旧愠怒,“我是心悦极了她,我打小就喜欢她,但我不能看到她遭罪!若非我近日派人去查,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我那人还活着的事?楚二,你当真是荒唐!”
楚远觉得很委屈,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家好。
有人看破红尘想出家,有人不想嫁皇帝,还有人惦记着他家妹妹,他楚远只是做了一桩皆大欢喜的事。
梁时避开楚远,继续往前走。
朱谦的出现是梁时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这件事虽不足以打乱他的全盘计划,但多多少少带来了不可忽略的影响。
楚远紧跟其后,他与梁时从小到大,便是一个活跃,一个沉稳。
“梁时,我做这些,你感谢我来不及,你此番说辞究竟是什么意思?”
梁时没有吱声,只留给了楚远一个高大孤漠的背影,当初先帝驾崩,他的确狂喜过。
楚翘出嫁的那日是他经历的最为漫长的一天。
直至传来噩耗,他猛然之间又似乎看到了希翼,但狂喜过后,只剩下怜惜与心疼。
楚远又追了上来,想问梁时打算如何对待朱谦,朱谦再怎么混账,也是楚远嫡亲的表兄弟。而且他也想知道朱谦此番回京的目的。
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楚远很清楚朱谦的为人,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再回到这个是非之地。
他就连皇位都不要了,他还回来作甚?
这时,管家领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太监走了过来,此人瞧着眼熟,楚远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见过数次了。
他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楚远留了一个心眼,并且赖在了原地,就是不打算回避。
宫人自然也认出了楚家二公子,他先后对梁时与楚远行礼之后,方道:“太皇太后今日在宫内办了荷花宴,特让奴才过来给梁夫人送口信,若是梁夫人方便的话,可携梁三姑娘一道入宫一趟。”
太皇太后已经派人亲自来请了,梁家没有回绝的道理。
太皇太后请命妇入宫赏花,这件事虽说是正常,但梁时与楚远同时觉之不对劲。
不过,眼下梁时只能应下,“多谢公公,本官会亲自送夫人入宫。”
这位宫人的品阶并不高,但因着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所以梁时给了他几分面子。
君子好惹,小人不好欺。
宫人传话过后就离开了梁家。
这厢,楚远又凑了过来,“翘翘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了,你说……太皇太后此番让她入宫的目的是什么?不可能发现任何破绽吧?”
梁时剑眉微蹙,一手推开了楚远,他进入寝房之后就打算关门,楚远还是不肯罢休,一条大长腿已经踹了进来。
梁时的脸都白了,“我要沐浴!”
楚远僵了一下,这才收回了腿,“行……我在外面等你,我正好也打算入宫一趟给太皇太后请安。”
片刻之后,梁时从寝房出来时,已经恢复了那个风清朗月的俊美梁首辅的模样。
他这个年纪,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已经是天下无数读书人无法企及得了。
即便朝中多少人盯着他,也寻不出他的把柄出来。
是以,楚翘便随着梁时与楚远入了宫,梁云玥也在马车上,她对即将到来的四弟,或者是四妹也是十分期待的。
*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才将将从府门出来。
吴家族学离着梁府并不近,从几岁开始,梁时对他二人就极为严格,寻常富贵人家的少爷去进学都是乘坐马车的,再不济还有驴车,但是他们兄弟两个每日都是步行前去。
此前,族学中还有人嘲笑他二人,如今梁时已经是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即便是吴家老翰林也不敢随便对兄弟两人使脸色。
梁云翼与梁云奇心里很清楚他们日后的前程。
父亲身居高位,他们肩头的担子就越重,两人还在私底下期盼过楚翘这一胎生男孩,有一个四弟垫底,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若是生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娃娃,父亲的注意力还是在他们两人身上。
正要走过集市,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兄弟两人身侧,萧湛撩开了马车帘子,探出头来,“你们两个上来。”
萧湛可是兄弟两人正儿八经的老师,他们已经敬过茶,磕过头的,即便是梁时对此事也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叮嘱他二人不得荒废了学业。
第76章 楚翘获知
楚翘对太皇太后所居的锦德宫很是熟悉。
她上辈子入宫后,皇帝表哥死的太突然,到了夜间她根本就不敢一个人睡下,时常都会赖在姑母身边。
楚翘是楚家唯一的嫡女,从幼时起,太皇太后就经常接她入宫小住几日。
楚翘上辈子傻乎乎的,根本就没有想到姑母的“用心”。
自她出生开始,姑母就已经打算好了让她入宫嫁给表哥了。
如今物是人非,楚翘有了全新的身份,腹中还怀着她心仪男子的骨肉,即便再给她一次当皇太后的机会,她也不会愿意。
锦德宫的荷花宴已经开始了,楚翘直接领着梁云玥去往锦德宫,路上并未逗留。
这个时辰,正当艳阳高照,炎帝从勤政殿出来,他行至千步廊,近日愈发的燥热,炎帝望了一眼日头,问身边的宫人,道:“梁夫人已经入宫了吧?”
宫人一凛,没想到皇上竟然还记得此事,“回皇上,几刻钟之前,梁夫人便携带梁家三姑娘去了锦德宫,楚二公子也一道过去了。”
炎帝脑中又浮现楚翘用左手喝茶一事,还有她眼角一模一样的小红痣,除此之外,炎帝又猛然间想起了那日在国公府时,那只八哥唤着“皇太后千岁。”
炎帝揉了揉太阳穴,胸口无端烦躁。
他是帝王,坐拥天下一切,可偏生……梁夫人是他动不得的人!
炎帝一直念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从前不可触及,如今更是天人两隔,这种无力之感,让他难以表述,同时又无处可发泄求而不得的愤怒。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不愿意承受得不到的事实。
“除了梁夫人几人之外,母后还邀请了谁人?”炎帝问道。
宫人如实禀报,“回皇上,内阁几位大臣家中的女眷也有出席。”
炎帝深吸了一口气,高挺的鼻梁上已经溢出了一抹细汗。
太皇太后还是没有打算放弃,她还想让他收了多少大臣之女?
“走!朕也去看看。”
宫人又是一凛,炎帝今日态度实在是反常,他与太皇太后此前就闹了嫌隙,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亲自去锦德宫请安了,今个儿参加赏荷宴的人都是女眷,其中还有不少尚未婚配的姑娘,炎帝此番去锦德宫多多少少有些不妥。
*
此时,锦德宫内的众人已经在荷花池边的亭台中落座。
楚翘贵为首辅夫人,又是楚家的义女,被太皇太后尤为关照着,见楚翘生的娇媚,样子瞧上去也才十来岁的光景。
太皇太后遂想起了梁时那种心性城府之人,真是无法想象,梁时寻常是如何与眼前这小妇人独处的?
太皇太后收敛纳罕之色,笑道:“梁夫人这一胎再有两月就快临盆了吧?哀家瞧着胎相浑圆,许是个小公子。”
楚翘莞尔,怎么就连姑母也说她怀的是儿子?
可她昨夜还梦见了,她腹中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回太皇太后,确实还有两个月临盆。”楚翘答了一句,她上辈子死后,已经有三年没有瞧见姑母了,总归没有此前熟络。
而且,她如今回过味来,总觉着姑母有事情瞒着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太皇太后的视线又落在了梁云玥身上,“这丫头瞧着机灵,可是梁家的三姑娘?”
楚翘示意梁云玥行礼,在入宫之前,楚翘已经教过她礼数了。
梁云玥上前行礼,“臣女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福泽安泰,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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