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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已解的苏婵,自然不必再强留苏妁陪她,故而在两日后苏妁提议回苏家时,她便痛快的点了头,并再三表示身体已丝毫无碍。
谢正卿自然也就此回了宫。
这日夜里,各宫皆已熄了灯,却有一黑影连着飞掠过数十间宫殿的檐顶,最终悄无声息的潜入皇极殿内。
皇极殿的偏殿内,此时灯火正盛,一派明光炳焕。谢首辅略显疲怠的坐在罗汉榻上,边品着清茶,边时不时抬眼瞥一下窗子,好似在等什么人。
宋公公则在榻椅一旁站着,有眼力见儿的添水伺候。
没过多会儿,那对侧的窗子突然一开!偏殿内的蜡烛被灌进来的夜风吹的忽闪了几下。那黑影闪了进来,很快又回头把窗子关上,并单膝跪地向首辅大人行礼。
“免礼。”谢正卿客气的挥了挥手,接着道:“你过来一趟不容易,抓紧说正事。”
“是!”那黑衣人将连衣的玄色帽子摘至颈后,露出一张英武的面庞来。
自从这人闯进来,宋公公的眼睛便全盯在了他身上!宋公公虽提前便知今夜禁卫军统领周祺会来,却是头一回见这个假周祺。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兄弟俩当真是长的一模一样!也难怪大人会将这颗棋子布这么久。
周统领起身,如实奏道:“禀首辅大人,这几日属下一直在给庆怀王的那支私军特训,并依照您的吩咐给他们加了寻常禁卫军三倍的强度!三日下来,已有几个身子弱的不堪重负昏倒了,大夫看过也说是劳筋苦骨所致。相信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能大大折损这支私军!”
说这话时,周统领的脸上流露出胜利在望的喜悦,宋公公也跟着心花怒放。
谢正卿抬眸问道:“如此操练,他们可有抱怨?”
“私下自然是有,但当着首领的面儿他们自然不敢。想是来时王爷那边儿业已交待过,一个个皆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来的。”同统领恭敬回道。
首辅微微垂首思忖了片刻,又道:“李成周那只老狐狸,哪会这么安心的将手上的兵交到别人手里?他私下必会派人去查。你要留意着些,饭食上断断不可苛待。”
“是!”
“还查到什么了?”
“回大人,属下得知这支私军总共要在京营操练两个月。两个月后,想是要有所行动!”
“两个月?”谢正卿双眼狠厉眯起。两个月后,不正是他与苏妁的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3点
第165章
谢正卿转头给宋吉使了个眼色, 就见宋公公缓步移至佛龛前,在下面翘头案的一个暗匣里取出一包东西, 掌心里正好握得下。
这东西,原本谢正卿没想这么早用, 但既然庆怀王如此按耐不住准备趁他的大婚之机兵变, 那他便从现在起一刻不能放松。
宋公公回来, 将那包东西递给周统领。周统领接过来先是端了两眼, 见里面好似些药丸。
“大人,这是……”
“这是化骨丹,自明日起,私军们吃的每顿饭里, 皆要下此药。不必太多,一口锅里下一丸足够。”
“是!”周统领将东西仔细揣进怀里, 又想起一事:“大人,之前被周祺送出去的禁军虎符,属下已经试探过了, 并不在三个心腹首领之处。”
“嗯,不急。只要你留在军中不暴露异样, 那人会自己找上你的。”谢正卿起身边往殿外走去,边丢下句:“回去吧。”
周统领单膝点地行过告退礼后,又从来时的那扇窗子跳了出去。偏殿的烛火再次晃了几下, 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宋吉回头看了看那扇窗子,眉头微微蹙起。谢正卿侧目看到,知他定是有不懂之处心里别扭呢。便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宋公公诚惶诚恐的跟过来, 终是忐忑的问出:“大人,奴才有一点不懂啊。您说这周祺与周祥好歹是亲兄弟,还是孪生同胞,按说不算是有什么不睦,也不至于到这份儿上。”
显然宋吉纳闷的是,周祥竟能在明知哥哥周祺死于谢首辅之手后,还能一心效命,甚至愿意冒充哥哥。
“哼。”谢正卿冷嗤一声,只是那嗤声中带着一丝对世人的怜悯之情,“孪生同胞本就是争命的。周家贫寒,养不起两个儿子,只得将其中一个卖掉,拿卖儿子的钱来养活全家。且为了多卖两吊钱,不惜将亲生儿子卖进宫当阉人。你说这个孩子长大后,还能对那个家有半分感念吗?”
侧眸瞥了宋公公一眼,谢正卿兀自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宋吉站在原地,又回头看了看那扇窗子。不禁摇摇头,心中感叹:这个周祥,也是个命苦的。
***
好似芦花柳絮般轻盈的雪花儿,伴着寒风徐徐飘落。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之前的正午,借着灼灼的日头,还多少能有几分暖意。可自从步入了亥月,这天地似又换了一副脸色,彻底的无情起来。
苏妁站在窗前,将窗子支开看着外面的景色。
那雪,落到树桠上,令流连于树梢的最后几片残叶也飘坠下来,并很快被新落的雪遮盖。落到房檐上,积起厚厚的一层,看着像松糕一样诱人。落到地面上,便将那条雪白的毡毯铺的更加牢固。
看着看着,她不禁有些感伤。一个月有三十日,便是再日理万机之人,这三十日也总该能抽出一两日来做些想做的事。
可不知为何,谢正卿却再也未来找过她。是他真的旰食宵衣、席不瑕暖,还是‘见她’已不再是他想做的事?
最后一回见面时,还是在杜家别苑。她犹记得清楚,他那日带她钓了鱼,并将那些鱼吃了个精光。可是为何这和和美美的一切,突然就变了?
若不是苏明堂每日早朝皆会去参见首辅,苏妁甚至要想谢正卿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小姐,外面太凉了,您还是把窗子光了吧。”
闻声,苏妁回头。她先前竟想的出神儿,丝毫没听见霜梅进了屋子。她心知不是霜梅动作轻,而是随着这寒冬的到来,她自己变痴滞了。
见苏妁并未阻止,霜梅便直接伸手将支窗的棍子拔下,窗子自己落了回来,屋子瞬时暖了许多。霜梅将棍子放到窗台上,又转头蹲下身子去拨弄铜盆儿里的那些炭火。
苏妁走至美人榻旁,蜷着腿靠在上面,将一张熊皮毯子往身上盖了盖。看着那莹白的皮毛,她想起这张白熊皮是秋狝之时,谢正卿送她的。
念及此,方才还觉暖和无比的毯子,竟瞬时变的寒凉起来。
“霜梅,爹回来了吗?”苏妁恹恹的样子终是掀起一道色彩,似在期待着什么。
霜梅放下火钩子,脸上讪了讪,不知该如何回这话。她知道苏妁期待的是什么,每次老爷早朝后不及时回来,苏妁都在猜测是不是谢首辅将她爹单独叫去说了什么私事。
结果却是每回都等来失望。老爷这性子自然也不敢明着去问首辅大人为何突然疏离了。
“小姐,今日雪大,老爷一早便交待过了,下了朝不回府了,直接去督察院。”不忍心看苏妁空抱希望,霜梅只好直言。
“噢。”苏妁眼中光华瞬时黯淡下去,将毯子裹了裹,愈发觉得冷。接着便道:“霜梅,你去帮我煮碗姜汤吧。”
“好,那小姐你等一会儿。”说着,霜梅便转身出了屋。
便也是在霜梅将门关过来的同时,苏妁眼眶里打转儿了许久的那两汪泪,终是自由的落下了。她不想让家里人看到她哭哭啼啼没出息的样子,可是她实在憋屈!
这一个月,前十日时尚且好过,因为此前也有过十来日不见面的时候。可往后的二十日,一日比一日难挨,一日比一日绝望。
他明明就在戊京……
这些日子苏妁反复在想最后那一面,发生的所有事她每日都在脑海中重现一遍,到底是她做了什么让谢正卿讨厌的事?
可她想遍了,也想不出。她甚至想,是不是那日吃鱼吃多了,让他觉得她不可爱了?还是他亲她时她躲闪了,让他觉得扫兴了?
明明都不是。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跑步声传来,因着那脚步陷入雪窝而使得声音极为明显。苏妁忙拭了拭脸颊,纳闷的往门处看去。
霜梅猛地推门进来,急声言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苏妁脸上微微一怔,既而眉头轻轻蹙起。爹不是说过不回了么,再说单单是爹回来了,霜梅自然不至于如此激动,“发生何事了?”
“老爷……老爷说……”霜梅吱吱唔唔了半天,最后急的一跺脚:“老爷在大堂呢,小姐还是自己去看吧。”
听了这话苏妁更觉不安,立马掀开毯子下了榻椅,蹚上绣花鞋就往屋外跑去!雪陷加上步子急,没两步人便摔倒在雪地上!
霜梅赶忙去扶,心里亦是着急想说清,可一看着苏妁,她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将这么残酷的事情说出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将苏妁扶起。
“小姐,你慢着点儿。”
苏妁推开霜梅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步履蹒跚的往大堂跑去。
大堂的门关着,便是入了冬这也是极少有的情况。苏妁推开门,见爹、娘、大伯、大娘、二伯、二娘、大哥,皆在。
众人坐在椅子里原是满面愁容,听见门响见是苏妁来了,那脸色就更加的难堪。这一瞬,苏妁想到了一种可能。
谢正卿真的不要她了。
“爹,娘,到底何事?”已做好最坏打算的苏妁,边问着边往堂中走。走到一半儿,她忽然瞥见花梨木夹头榫桌上放着一卷金黄色的玉轴。
无疑,那是一道圣旨。
见爹娘没有开口回答,苏妁径自走到桌前,在拿起那道圣旨前,她又侧头看了看苏明堂。见爹爹没有拒绝的意思,苏妁便知这道圣旨不牵扯朝中机密,而是真的与她有关。
她将那道圣旨拿起,迟疑了片刻,做了一番最坏的心里预测。这才将那玉轴缓缓舒展开来,看着上面的熟悉的字样,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念着,伴着嘴唇愈发的颤抖,眸中清泪终是不争气的滑落。
看完后,她将那圣旨仔细卷起,恭敬的放回桌上。低头拭了拭腮边的泪,眼睛拼力往斜上方看去,似是强忍着那泪再次滚落。
之后她转过身,果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但苏妁努力笑了笑,唇边强扯出的这个弧度看着有些让人心疼。
她咬了咬下唇,咽了口,既而说道:“爹,娘,妁儿跟你们走。”
一听这话,桐氏也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抽泣两下,上前将女儿抱在怀里,轻抚着她如墨染就的长发宽慰。
这些日子,桐氏总是想尽办法说服自己,谢正卿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与妁儿日日谈那些儿女情长,但不见面并不表示他心里不挂念妁儿。
可是如今,她再也不能哄骗自己,哄骗女儿了。谢正卿,是真的不要妁儿了。
第166章
“奉天承运, 皇帝制曰:冀洲知府张文孝,谄上抑下, 贪墨无度,老鹤乘轩, 碌碌无能。今削免其冀洲知府之职。特由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 调任为冀洲知府, 三日内赶赴冀洲上任。另着督察院照磨所检校苏博清, 为冀洲经历司经历,同赴冀洲。”
恭敬的合上圣旨,苏明堂坐回床畔,这道圣旨他今日看了业已不下十遍。
转头看看正躺在床上抹泪的桐氏, 苏明堂道:“你可问了妁儿,她与首辅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本从不过问儿女私情的苏明堂, 这次也终是忍不住了。桐氏却眉头微蹙,替女儿觉得委屈:“妁儿说没发生任何事。”
想自家老爷当初是多反对这门婚事!可最终还是妥协了。桐氏本以为女儿总算有个称心的归宿,却不料又突然发生这等事。
可这话苏明堂怎会信。他一脸愁闷的看着夫人:“没发生何事?没发生何事怎会离大婚还有一个月, 却将我调离京城……”
此次的调离与之前的赈灾不同,既是长久稳定的, 那必然要将家迁去冀洲。且一并连着苏博清也被调去了,意味着大哥大嫂一家也有可能得跟着去冀洲,那这摆明是不想再在京城见到苏家人。
桐氏说不出话, 只继续抹泪。顿了须臾,苏明堂也只得道:“罢了,既有三日宽限, 且看看事情还有无转圜吧。”说罢,他也吹了蜡烛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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