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会儿会真打汪语蝶吗?”转头看着谢正卿,苏妁懵懂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明明只车外下雨,可她的眼睛却好似也被雨水洗过似的,波光潋滟。
苏妁确实有些不懂,一会儿说是苦肉计,一会儿又有假戏真作的架势。
谢正卿眼神玩味的看着她,带着几分逗弄:“你讨厌那个女人?”
“讨厌。”不假思索,苏妁脱口而出。
一抹温软而明媚的笑意浮上谢正卿的嘴角,他喜欢她的直白明快,并道:“那她当然欠打。”
“那汪萼刚刚岂不是白叩头恳求了?”原本苏妁还以为汪萼好歹是个正三品官员,怎么也该有一两分薄面的。
谢正卿却突然轻佻的勾了勾她的下巴:“别人的恳求在我这儿没用,你的才有用。”
这话令苏妁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羞赧,扭头甩开谢正卿的手指,“我不会为那种人求情。”
这话倒是令谢正卿甚为满意。这丫头,初识时让他觉得过于胆大妄为。可了解深了,却发现她性子太过软弱。想来最初的那些胆大之举,也不过是被逼急了才显露出的求生欲。
可他还是喜欢那个胆子大些,心思深些的丫头。
就像这回,为了撇清她自己,而将问题甩给了汪语蝶。他便是明知她又耍起了小聪明,却还是乐得陪她演下去,让她自以为得逞了。
看来,她是真的讨厌姓汪的这个女人。那他就让她亲眼看看这个女人的下场。
“行刑!”随着衙役的一声高呼,人们的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汪语蝶身上。
纵是下着雨,百姓们也围的满满当当,说起来这笞杖之刑比砍头可有看头儿的多!
砍头不过就是一下的事儿,而且太过血腥,便是生前再如何十恶不赦的暴徒,也难免让人心里不适。可笞杖之刑就不同了,特别还是女人受此刑,那也算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这回受刑的,还是坊间相传最为放浪的汪家大小姐,这简直是撩动了整个戊京的男人的心……
看着那日晷临近午时,下面的围观百姓已骚动不已,不时发声催促起哄。
“官大爷,快开始吧,我等草民都等不及了!”
“是啊,快点儿开始吧,多少年没见过女人公开行笞杖了。”
“哎哟哟,你们猜这养尊处优的汪大小姐,是什么颜色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白!定是白嫩嫩的跟那刚剥了壳的蛋似的~”
……
苏妁坐在车里,虽离那些百姓较远,可他们噪杂声音大时她也隐约能听到几句,只是听的有些迷惑不解。不就是打个笞杖么,想来跟她那日所受的家法也无甚区别,可这些人的话听着怎么有些怪异呢?
侧头看了看谢正卿,她也没好意思问什么。只是谢正卿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冲她莫名的笑笑。
这笑容让苏妁感觉到一丝诡秘。之后她瞥了一眼他搭过来的那只手,劲骨丰肌,修长精致。骨节有力而分明,看起来强势又美好。
他如今做这些暧昧动作,是愈发的自然了,可以随时随地毫不在意她的意愿,想搂就搂,想亲近就亲近,霸道至极。
想着这些,苏妁的眸中不经意流露出些怨怼情绪,这些不满的表情瞬间便被谢正卿捕入眼底,前一刻还温水软水的一双黑眸,顿时带出了两分冷厉。
见他不悦,苏妁立马收敛了脸上那丝抗拒,乖巧的笑笑。谢正卿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苏妁撞进那温热的胸膛时,还隐约听到他嘴里极轻的吐出了个“乖”字。
……
这场雨非但未有收的架势,反倒下的越发疾了。可围观的民众却丝毫未因之浇灭半分热情,反倒显得更加邪燥。
片刻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衙役那句话。
“去衣受杖!”
一直沉默不言的汪语蝶,闻声愣住了。她抬头看了圈儿,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监刑衙役的脸上。
“我……我是假的!我……”汪语蝶激动的语无伦次,还没把话说明白,就见四个衙役已朝自己走来。
她开始挣扎!在积了层薄水的石头台子上挣扎出些小水花儿,可还是逃不开那些人的钳制!
苏妁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她有些没听清方才那衙役所喊,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当看到那些衙役真的去扯汪语蝶的裙子时,她也怔住了。
之后再转头看看仍被锦衣卫架着的汪萼,苏妁方知他已不知何时急昏了过去。
今日围观的百姓以年轻男子居多,苏妁扫视一圈儿那些人脸上的淫溺之色,这方明白了他们之前的那些话。看来大家早便知道,只有她不知这笞杖之刑竟是要去衣的!
苏妁转过头望着谢正卿,眸中竟情不自禁的泛起水汽。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杀人不过头点地,同为女子,她委实不忍看一个女人当众受此□□。
“为……为什么这么残忍?”说着,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儿自苏妁的眼中滚落,她同情的并非一个汪语蝶。
看她哭,谢正卿伸手帮她拭泪,同时风清云淡的笑笑:“去衣受杖,古来有之。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何故赖我残忍?”
苏妁嘴巴张了张,却也说不出什么。远处汪语蝶嘶啭的大声,不时传入她的耳中,说不清的纠结。
她垂下头,开始有些懊悔那时诬害了汪语蝶。她以为恶人就该有恶报,汪家频频构陷苏家,她偶尔回敬一次也算不得什么。却不料将汪语蝶害得这般惨……
行刑台上,四个衙役分别按着汪语蝶的手脚,任她拼了死的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这时一个衙役腾出一只手来,扯着她那松松的囚裤往下一拽,顿时白花花的一片暴漏于人前。
台下围观的众人不管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无不起哄尖叫,那些声音比笞杖更甚。
接着那两个执杖的衙役,将手中的杖子落下,同时闻得一声哀嚎!
不用掀开帘子去看,只听那一杖一杖重重落下的响声,和声声悲嘶,苏妁便能想象那画面。
她突然抬头泪眼汪汪的看着谢正卿,“汪语蝶害陆公子之事我自无权求情,但她害我的那些我愿意宽恕她一次,一百杖能否减为五十杖?”
谢正卿淡笑着,将她往自己身边儿拉了拉,心道这丫头果真还是性子太软了。
然后又对外唤道:“岑彦。”
车窗前立马闪过一道黑影,“大人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将汪语蝶的一百杖减为五十杖。”说这话的同时,谢正卿将帘子撩开,递给了岑彦一个意味特殊的眼神。
岑彦旋即理会,恭敬领命后退下,去往监刑台方向。
谢正卿垂眸看着苏妁,见她眼中满是感激,便也温润的笑笑。
其实不管是五十杖,还是一百杖,同样都是一个死,既无区别,又何须让苏妁背负这份愧疚?
第106章
来到监刑台的巡抚身旁, 岑彦先是与巡抚互相见了下礼,之后巡抚恭敬问道:“可是首辅大人有何示下?”
岑彦点了点头, 正色道:“苏家小姐宽仁,不欲计较汪语蝶买通杀手行刺之事, 故而撤销了对其指控, 并代其求情。首辅大人准了, 减刑五十杖。”
巡抚忙颔首领命, “是,下官这就去更正。”说着,便转身欲下去吩咐。
“大人留步,”岑彦又将巡抚唤住, 补充道:“苏家人和善,但我大齐素来执法必严, 既然减刑了,那就嘱咐下面的人,多用点儿力吧。”
只对了一个眼神, 巡抚便心领神会,待岑彦走后忙吩咐身边人:“传令下去, 汪语蝶减刑为五十杖。”说到这儿,他眼底突现狠厉的补了下半句:“但五十杖内必须令其毙命!”
人群中虽说起哄看热闹的居多,但也不乏为之哀婉的。不管坊间如何传她放浪, 可毕竟是个女子,公然受这种侮辱,便是末了能留下口气儿, 定也没脸活下去了。
其中还有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虽看不见他的面目,却见双拳紧紧攥着,牙关咬的咯咯响。
特别是听到周边那些男人嘴里的淫词秽语,他真想一个个将他们嘴巴撕烂!
那些官府的衙役他不放在眼里,可是这里还有重重的锦衣卫,呼延邪知道此刻冲出去会是什么下场,可是听着汪语蝶那声声尖叫,他忍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伴着男人声如洪钟的厉喝,先前还在唧唧歪歪一脸□□的两个纨绔公子,瞬间便身首异处!
呼延邪双手持刀,腾空一跃!踩着围观百姓的头,便径直冲向了行刑台!
反应过来的围观人群,顿时惨叫着如鸟兽散。
台上的衙役们惊慌之下赶忙摆好阵势应对,可他们又哪里是呼延邪的对手?被他凌空两刀劈下,顿时两个衙役倒在了血泊中!
接着一番刀光剑影,呼延邪又连斩数人,迅速冲上台子!
事发突然,呼延邪又是径直冲向汪语蝶的,故而原本按着汪语蝶的几个衙役也顾不得继续行刑,而中持起笞杖迎击呼延邪!
呼延邪手中大刀落下,衙役所持的笞杖瞬时断成两截儿,那衙役双眼惊恐的盯着断掉的笞杖,不待自惶惶中回过神儿,下一刀就径直落在了头上……
其它几人见状忙后退撤离,明知自己不是呼延邪的对手,迎击也无非送人头。
呼延邪未追那些人,而是飞速解下身上的蓑衣盖在汪语蝶下身。汪语蝶顿时疼的一声尖叫……
她下身皆是伤口,那蓑衣上的蓑草毛刺扎进绽裂的皮肉里,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绕是如此,汪语蝶还是伸手将那蓑衣死死按在身上,仿佛生怕突然一阵风来,便又将这层遮羞布刮走。
艰难的抬起头,她看到的,是那张她平生见过的最为丑陋的脸。可此刻这张脸,却是她心底唯一的安慰。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逃,若是就那样跟着呼延邪回了铁勒,兴许此刻她正在无边的草原上莳花弄草,修篱烹茶。眼中看的是佳木茏葱,旖旎从风,而不是眼前这些蝇营狗苟的禽兽!
呼延邪虽是个莽汉,可汪语蝶的这一眼深情,他竟看懂了。
“大哥,我这次……”跟你走。
只是这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汪语蝶就见呼延邪那粗壮的身子在她眼前,徐徐跪了下去……
露出的,是他身后单手持着绣春刀,一脸阴厉的岑彦。那刀尖儿上缓缓滴落红艳艳的鲜血。
一刀毙命,岑彦没给呼延邪留下片刻弥留之机。
汪语蝶的头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说不上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痛。她使劲往前爬了爬,摸着呼延邪的脸。
一双自幼便养尊处优的手,纤细莹白,即便此刻已满是泥污,仍遮不下那细腻的光泽。这双手在那张黝黑粗糙的大脸上,细细抚摸,如触珍宝。
“大哥,我跟你走……这次我是真的愿意跟你走……”汪语蝶一双细长的凤眸苦中带笑,眉梢儿嘴角儿,微露娇翘。
接着她双手握起呼延邪的右手,他的手上还死死攥着惯用的那把刀。她持着他的手,用力在颈间抹了下,顿时一股鲜红喷涌而出!
汪语蝶那娇小的身子,顿时跌落进呼延邪强壮的臂弯里。
她知道,呼延邪明知此处高手重重,便是来了也定救不了她。他之所以还要来,便是不要她受辱死在别人手里。
那么她就死在他的手里。
汪语蝶终是释然的闭上了那双眼。
***
马车内,苏妁透过窗子,穿过层层雨雾亲眼看着这一幕,早已分不清那愈发模糊的视线是因为雨,还是因为泪。
许久后,她缓缓开口,语带哽咽:“自我大哥娶妻后,汪语蝶三年不肯嫁……等她三年后想通嫁了人,原打算好好度日,却不料回门那日遭遇了铁勒人闯府,毁了清白守了寡。”
“她转头又想来与我大哥重拾旧情,可我大哥早已心里眼里只有我大嫂,对她除了利用再无半分眷念……”
“后来,她去我家大闹一通后,决心嫁去外地。怎料终于看上眼的陆鹤轩,却又对她毫无感觉。”
“汪语蝶这一辈子,始终在寻找真情,又不停的为情作恶。所幸在闭眼之前,她终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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