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青巧看着月亮,叹了口气:“真不想去呀我每次去,都觉得夫人那里怪怪的,三小姐笑的也怪,婢子担心她们留小姐太久,磋磨小姐。”
“别瞎操心,她们磋磨不了我。”
青巧倏的扭头,眼睛晶晶亮:“小姐可是有法子?”
正文 220.夫人可认得这个?
伤感往事, 讲述起来气氛着实不佳。
谷氏却没在意, 顾自往下说:“我自以为在闺阁里算聪明的,出门无人不夸乖巧懂事,协助娘亲料理后宅,会理中馈,懂账目,又从小练的一手好绣活我父亲有很多妾,见多了我母亲的泪,觉得嫁人也没什么意思,想着靠自己,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可原来, 我还剩自视甚高了。”
“后宅手段, 我连皮毛都没懂, 怎能和长辈族人斗?我在她们眼里, 就是个浅盘子, 她们一眼就能看完。我保不住那个孩子。”
“直至我认命, 不再抗争, 听长辈的话, 平顺嫁人,适应, 学习,拼命成长, 慢慢在纪家立足, 扛过丧夫之痛, 用尽所有力气保住了我和我儿应得的东西八年前,终得喘息,我才开始寻找那个孩子。”
宋采唐和赵挚眼神对撞,心照不宣。
八年可是很长的时间。
谷氏垂眼看着茶盏,眼角微红:“我以为我悄悄的做,慢慢的来,不会有人知道,谁知我娘家早就留了后手,当年所有痕迹,所有线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掩埋的结结实实,逼着吕家换了好几个地方,还专门留下人手,什么都不做,就防着我哪天去查,故意把我引到别的地方。”
“起初我一直都没发现,找了几年没有结果,次次都是线索明确,无望而归,我便猜想,是娘家人在防我。我找回去,她们竟十分干脆的认了,说那个孩子跟我没缘分,这件事就得这么做,才是最好,我不找她,她不找我,我们大家才能相安无事,日子安稳。她们非常直接的告诉我,最初,她们还知道孩子和那家人的下落,后来干脆不管,眼不见为净,也不让我再继续查。”
原来如此。
房间里另外三个人明白了过来。
祁言性子急:“所以哪怕夫人努力了这么多年,仍然没发现对方半点消息。”
谷氏轻轻点头。
“那日是个意外。昭泽寺法会,我遇到了她。”
宋采唐:“吕明月?”
“是。”
谷氏一直低眉看着杯盏里的水,视线微微空茫。
“宋姑娘说的对,母女骨血相连,有些事情,真的就这么巧。”
“当时人多,吕明月不小心撞到了我,小姑娘有些傲气,一看脾气,就知道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看不清面前形势,说话不谨慎,将来嫁了人肯定要吃亏。我倒没有不喜欢她,只是觉得可惜,她并非不聪明,只是懒的用心,懒的努力,我有点为她担心。”
谷氏眸底微微湿润:“后来细想,我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担心?萍水相逢之人,我一般都不会多看一眼,原来这就是血缘”
“她洗手时脚下没踩稳,趔趄了一下,我的丫鬟正好在她身边,拉了一把,我看到了她胳膊上的胎记。”
胎记?
赵挚和祁言表情如出一辙,似惊讶,又不算太惊讶,仿佛意料之中。
宋采唐验过吕明月的尸,对尸体身上各种特征记忆深刻:“可是右小臂上,艳红色蝴蝶纹状胎印?”
形状和颜色都十分特别,且少见。
谷氏声音微抖,略有些激动:“是她是我生的,长大后相貌与婴儿不可能相同,但那胎记不可能变,变不了。”
“我当时心中如重锤狠敲,几乎站立不住,但我已经不是十八年前经不起事的小姑娘,很快调整好自己,拦住了她。”
“我假意道歉刚刚撞到了她,和她拉了几句家长。”
“小姑娘有点嫌我烦,但并没有拒绝,仍然笑着搭话,并不无礼。我不着痕迹的问她今年多大,家乡在何处,父母待她如何,她一样样说了,越套话,我心里越明白,她和我女儿的情况经历简直一模一样。”
“ 她生的不像我,眉目间有几分我娘的样子。我越看,越忍不住,她就是我的女儿。”
谷氏闭眼,有泪水划下。
宋采唐将自己帕子递了过去,谷氏接过,慢慢拭了泪。
深呼吸几下,她才能又继续:“当时时间少,我做不了更多,只视线不停的,不由自主的盯着她。怕我儿子看出端倪,我还找理由把他打发了。”
“我看到她和死者叫蔺飞舟是吧?走的很近。眉梢眼角洋溢着欢喜,感情该是很深。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谷氏眼泪簌簌,不停的流。
这一次,房间安静了很久很久,大家心照不宣的给谷氏一个缓和的时间。
等谷氏平静下来,赵挚打破气氛,直接问:“然后呢?你看到吕明月杀蔺飞舟了?”
谷氏眉头微蹙:“当时正值派符,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一起涌上来,视线瞬间混乱,我不由自主朝她挤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怕她受伤?”
“当日天阴,光线极暗,大殿里点满烛火,一阵猛风吹来,烛光尽抖,一瞬间视线不清,非常黑,再等光线亮起的时候,我看到”
“那孩子拿着染血匕首,呆愣愣看着慢慢倒下去的人。蔺飞舟那时还没死,眼神里满满都是意外和仇恨。”
“我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下意识的,我拍掉了她手里的匕首,趁着人们还没发现,伸手抹了下蔺飞舟胸前的血,然后等人尖叫,圈子散开空地露出来后,说人是我杀的。”
谷氏微微闭眼:“宋姑娘说的很对,我生而不养,对她没半分恩,只有愧,这一辈子没为她做过任何事,想着至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宋采唐:“你替吕明月顶了罪,她之后是什么反应?”
“因为人多,众目睽睽,事实明确,我跑不了,也想不到任何办法推脱,官府来人后,便一力承担,直接认罪。那孩子大概是吓怕了,下意识想躲避,现场那么大,时间那么久,她都没看我一眼,也没说一句话。”
“我很理解,我也不怪他,毕竟——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宋采唐闻言,倏的看向赵挚。
赵挚也正好看过来,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想法再次不谋而合,默契非常。
这吕明月,恐怕当时是不明白的,为什么谷氏明明看见了,谁愿意为她顶罪?后来,大概想通了。
她早知道吕氏夫妻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她的真正爹娘另有其人,也一直有想法,想要找到他们。谷氏当时的表现,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告诉了她结果。
世间怎么可能有萍水相逢,互不认识的人,突然无缘无故,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哪怕落个名声尽坏,身死人亡的下场?
不可能的。
这谷氏就是她生母。
吕明月对亲生父母有眷恋,这是孩子自然而生的想往,同时她也有恨,恨为什么父母不要她,抛弃她。
命运无常,她是无辜的,有资格怨恨,可她不知道,谷氏同样身不由己。
人最擅长原谅自己,这种时候,吕明月会千方百计给自己找理由,这不是她的错,是她应得的,这是谷氏欠她的,谁让谷氏当初抛弃了她。
但她被娇养溺爱多年,心志并十分成熟,想是这么想,多年以来心底执念和事实冲突,各种事蒙头砸来,她受不了。所以她神经质,心里有压力,变的敏感尖锐。
宋采唐却仍然保持疑问,蔺飞舟,真是吕明月杀的?
她直直看着吕氏的眼睛:“你亲眼看到,吕明月把匕首插入蔺飞舟胸膛?”
“并没有,”谷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梢跳了一下,严肃摇头,“我只看到她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蔺飞舟捂着胸口,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她自己神情十分慌张,面色苍白,像是吓的反应不过来。”
也就是说,谷氏没有看到吕明月杀人,甚至连拔刀的动作都没有。
如果凶手真是吕明月,这一出也能理解,如果不是那谷氏可是憋屈大了。
但这方向,已然问不出再多细节,宋采唐便换了个话题:“那夫人知不知道,这蔺飞舟,其实是个骗子?”
“骗子?”谷氏震惊,“那他想骗吕明月什么?吕明月只是个一般孩子,家世不出众,相貌也只是清秀有余,并非倾世佳人,他图什么?”
谷氏对蔺飞舟一无所知,她在昭泽寺撞到吕明月是个意外,决定替吕明月顶罪更是仓促,整件事做的几乎是有生以来最冲动最不理智最未经思考的一次,这个案情发展,让她理解不能。
可她现在是嫌疑人,案子未破,案情细节不可能朝她开放。
“命运捉弄,世事误人,夫人还当宽心才是,”赵挚试着安慰谷氏一句,又问,“当初你女儿被家人送走,你可曾留下什么东西给她?”
谷氏摇了摇头:“她刚生下来就被抱走,我当时浑身无力,别说给她东西,我用尽力气,都没能多看她几眼,跟着她一起送出门的,只有我亲手做的包被。”
“夫人请看,”宋采唐将祁言从吕家带出的东西放在桌上,“可认得这个?”
是一枚玉环。
浅青色玉质,光滑,润泽,光线下泛着亮亮的光,水色通透,上刻花纹精致华丽,着眼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谷氏看清玉环,眉尾微扬:“这枚玉环从哪来的?”
看样子是认识了。
宋采唐看了赵挚一眼,并没有打算瞒:“吕家夫妇给吕明月置办的嫁妆里,把她从小到大用的东西全都放上了,这枚玉环,据说是和包被一起送来,是亲生父母留给她的东西。”
左修文的话里,说吕明月提起了这个神秘的东西。
吕明月捂的很紧,谁都不告诉,连蔺飞舟都没说。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谷氏手抵额角,长长叹了口气:“我之前只说我被匪类所劫,没说如何逃出那一夜,突然火光四起,山间大乱,像是有外人闹事。我是趁着这个机会,跑出来的。”
“我不知来人是谁,共有几个,是好是坏,但我因此才没死,不管对方是谁,我都心存感激。我急于逃命,途中扶过一个人,相伴走了两步,逃出后才发现,身上多了这枚玉环。大约是相扶时不小心,对方落在我身上的。”
“我本想好生留着这枚玉环,若再也遇不到这个人,权当纪念,若是能遇到,就略做报答。之后我发现有孕,一度伤心难挨,这件事就放到了脑后。孩子送出后很久,我略缓过劲,再想找这玉环,却怎么都找不到,我还以为丢了,原来是在这里想是当时的管事妈妈手忙脚乱,一个不小心,给带出去了。”
祁言追问:“那您当时可有看清他的脸,问过他的名字?”
谷氏摇头:“没有,我当时能保持清醒已经很难。”
被掳到匪窝,遭遇如何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祁言也没有好意思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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