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挚没退,话音继续“不会陵皇子殿下早就反了吧。”
话是对着陵皇子说的,观察注意力仍然在陈皇后身上。
陈皇后眼眸垂下,袖子滑至手腕,放下了茶盏。
人的眼睛骗不了人,情绪起伏全在里面,但因她目光下移,赵挚便看不到更多。这个动作很自然,放下茶盏谁都会这样,也不算疑点
赵挚心内一叹。他在边关打过仗,敌军阵前做过探子,很懂得怎么暗里观察别人又不让人发现,他笃定皇后没看到他,可这表现
他视线转向太子,太子没说话,冲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你,你,你胡说”陵皇子是真急了,眼神慌,回复也没了章法,“他瞎说的,没证据,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啊父皇,母后,您信我”
除了嚷嚷自己无辜,什么都不会了。
长宁公主哂了一声,没说话,表情却很清楚 这傻皇子真可怜。
陵皇子是真感觉智商不够用了,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不该是这样为什么都逼他赵挚就算了,他们一直不对付,他前些日子还找过赵挚茬,长宁公主突然被挑拨,不做考虑,可太子,和他印象里不一样了咄咄逼人又尖酸刻薄,他不是一直塑造仁君形象,任他怎么挑衅,包袱都不肯丢的么
父皇母后似乎也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的是,的确,他一直在挑事,太子也没下狠心真心欺负,因为只有他看不到,这江山,这天下,只能是太子的,就算他真的是皇后的儿子,结果也改变不了。太子没必要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引人诟病,皇上也乐得见有块磨刀石磨一磨太子性子。
陵皇子是认真的,用尽努力上窜下跳折腾,别人则是随便逗着他玩。这个游戏,只有他玩的最当真。
先是在外头被太子赵挚有意引导欺负,义愤填膺想在这家宴上诉委屈,话还没起头又被人狠狠摁住,形势还大不利,叛国调定的太高,搞不好小命都得玩丢,陵皇子怎么会不慌
情急之下,他没脑子想更多,只知道这点要是过不去,屎盆子就会扣上来认贼作父什么鬼太子和赵挚是不是挖了更多坑,做了莫须有的罪名,就等他往下跳往前踩呢是不是只要他一步踏错,未来就没路走了
“我求亲娘有什么不对”陵皇子猛然喊出。
他只有这一点可以证清白了,是唯一的路
赵挚眯眼,终于入套了“亲娘”
“对,亲娘她生的我我同她亲,跟她近有什么不对”陵皇子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孺慕的看向陈皇后。
陈皇后面色严肃“莫要胡言。”
陵皇子眼泪都掉下来了“娘娘,事到如今,您救救儿子不能再瞒了,直接说出来又如何您放心,万事儿臣都不会同太子争的”
太子听到此,长长一叹“你这般说,将梅宫人放在哪里。”
梅宫人,是当年的宫女,玉牒上陵皇子的生母,因诞子有功,曾一度被封为嫔,可惜人心不正,起了恶念,犯下大罪,被建安帝削去位份,后急病身亡。
陵皇子自认是皇后亲子,最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当即急红了眼“她同我有什么关系”
赵挚“你说梅宫人和你没关系”
“是”陵皇子几句话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不过一个卑劣的下贱的奴婢,怎么配和我娘比她连给我娘提鞋都不配”
对于这件事,他十分笃定,甚至觉得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受着委屈,顶着不该顶的名头,把本该得的拱手给了别人
他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还没说话,长宁公主兴趣先来了“梅宫人不是你娘,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不就是”话说一半,陵皇子觉得不妥,直接含糊过去,看向陈皇后,“就是娘娘自己承认了”
这话嚷出来,大厅更安静。
建安帝睁开眼睛,看向陈皇后“你同他说了什么”
皇后看了陵皇子一眼,神情间满是怜悯“他过来问我,我是不是他娘,我说是。”
陵皇子当即挺高了胸脯。
“这宫里,皇上您的孩子,我不是谁的娘呢便是这宫外,普天百姓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
短短几句话,众人已经可以脑补出一个大型误解现场。
陵皇子再没脑子,也听出来了,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是在否认么
“不,我不信”
管他信不信,戏到这一场,正事也该来了。
赵挚当即冲建安帝行礼拱手“不认亲母,歪曲事实,陵皇子德行有失,此事已不容含糊,若不给出确凿事实,怕是会引来各处非异。”
建安帝想了想,道“你可是想到了办法处理”
“是,”赵挚抬头,剑眉星目,耀耀生辉,“我知一法,可滴骨认亲”
311滴血验骨
滴骨认亲。
四个字出来, 厅内气氛一振, 像无形声波荡开,震的人头皮发麻。
长宁公主眼睛睁圆:“滴骨认亲?”
“是。”赵挚解释道,“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乃是我大安臣民之福, 无故不可唐突亵渎, 既然陵皇子不认为梅宫人是生母,我们只要证明梅宫人确为他生母,事情便可完美解决。此验骨之法方便快捷,于此时亦是合宜, 无需多做什么, 只要将梅宫人尸骨起出, 甚至无需整具, 只取一块骨头即可, 将陵皇子指尖挑破, 滴血于骨上,若血融于骨, 则二人是骨血至亲, 若不融, 则陵皇子生母另有他人。”
“即便如此——臣仍有罪, 对皇后娘娘诸多冒犯, 请娘娘责罚。”
皇权大过天, 没有事实证据, 对皇后怀疑都是错。
深宫之中, 水太深太浑,太多事有操作空间,太多东西说不清,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仍然可以狡辩,这时拿多少人证口供,金字写就的玉牒都说不清,不若直接验,以事实说话。
赵挚正义感十足,又满怀尊敬,挑不出一点错,太子在他背后看着,一边满意,一边在心里觉得——真像一只大尾巴狼。
也不知那位宋姑娘怎么受得了他?
陵皇子吓的脸都白了。
这一招更是了!
太子和赵挚今之天就是要弄死他!
“不行!”他大力挥臂,激烈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不同意!你说验就能验么,这里又没仵作!”
赵挚眼梢上扬,荡出一个笑意:“有啊。”
陵皇子心下咯噔一声,他怎么忘了,赵挚现在还搭着个监察御史的职,干的就是破案,还有一个熟悉的得心应手的惯用小组,仵作自然也有!
难道早准备好了?
果然,下一句赵挚就道:“梅宫人没有位份,当年又是急病而死,不能入皇陵,葬在西郊山底,现在起出开棺并不费什么工夫,正好仵作我们也有——”
“不行!我不同意!”陵皇子脸色苍白,我越发坚定激烈,“你那个宋采唐人称鬼手,又心思玲珑,自然万事向着你,谁知她会不会从中做手脚,保证你想要的结果!”
赵挚眉梢挑起来,做出几分讶异,颇有些纨绔子弟的得瑟气质:“咦,我有说过,仵作请宋姑娘么?”
陵皇子一滞,牙齿差点咬破了舌尖。
除了她你还有谁!
太子没理两个人的闹剧,看向皇后,目光略有些担忧:“母后意下如何?”
陈皇后慈爱的回看他,叹了一声:“看来今日不解决,是不行了。”
语罢她还看向建安帝:“皇上?”
建安帝点点头,朝太子摆了摆手。
太子起身行礼:“那儿臣便叫人了。”
陵皇子还在最后挣扎,拦了太子前路:“不行!”
“你在怕什么?”赵挚扯开陵皇子,“ 你不是笃定皇后是你生母么,怕什么验?还是——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编的,你担心事实暴露,所有的小心思被揭发?”
“当然不是!”
陵皇子一嗓子吼出来,突然回过了劲。
看看气势汹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赵挚,再看看面无表情,不鼓励也不支持的皇后他突然想,没错,这是他的机会啊!只要事实做证,他是皇后亲子的事就不再是个秘密,他也有了站在台面上,和太子一争的资本!
自此以后,他完全可以昂首挺胸做人,大大方方行事!
有什么不好!
“可以,但仵作不能是宋采唐。”陵皇子眯眼。
其实陵皇子想多了,也有人想多了,比如祁言。
他今日有事耽搁,来茶楼略晚,进来还没和温元思赔罪呢,就见温元思对面坐着宋采唐!
他眼珠子几乎瞪出来,手中扇子指着宋采唐:“你怎么还在!”
宋采唐被他大嗓门惊的,好悬一盏茶泼到他身上:“不是约好的?我不在这里,在哪儿?”
“宫里啊!”祁言急的不行,脸皱成一团,痛心疾首,“宫里不是要滴骨验亲?你偷懒不去,事情耽误了怎么办?今天的大戏怎么唱?把太子和挚哥这么撂在那儿,陵皇子岂不躺赢了?以后皇上皇后怎么看太子和挚哥!”
他这一堆话快的,别人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宋采唐眨眨眼,噗的笑出声。
祁言更闹心:“你还笑!”
温元思无奈,笑着叹口气,提醒祁言:“你抬头看看现在时间。”
祁言看了看茶楼大厅滴漏:“午时三刻啊,怎么了?”
温元思:“你这条消息,又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祁言眨眨眼,还是没明白:“一个时辰前。”
温元思再次叹气:“宫中家宴,消息能随便往外传么?是,就算我们里面有人,不涉敏感之事圣上也不忌讳,这一听一传,总也有个时间差,若是事败不顺利,你还有还有时间指责宋姑娘?平王也早该出宫了。”
“对哦”祁言甩开扇子,慢慢坐下来。
随着这动作,终于他也想明白了,歪着头不确定的问宋采唐:“今日的仵作,叫的不是你?”
“叫你那天说事时走神,”宋采唐摇头微笑,“当然不是我。”
她跟赵挚走的太近,陵皇子能想到的,太子和赵挚会想不到?
适当避嫌,很是应该。
而且滑骨验亲方法很简单,不需要解剖,随便一个人都能操作。
祁言不明就里,很是不理解:“那可是滴骨认亲啊!你把自己的绝招教给别人?”
宋采唐也很不理解他:“知识不就是用来传播的?而且,这也不是绝招,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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