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听的直咂舌。
仵作验尸方面的事,他的确孤陋寡闻,太多不懂,但往前想想,也是,不管任何绝招,哪怕是剖尸,宋采唐也从不曾私藏,谁想看都让,只要对方胆子大;谁问问题都答,还尽量让对方听得懂
她是真的用心在教别人,只是太多时候,别人愚钝不堪,学不会。
祁言突然有了种对方很高大,自己很矮小的感觉,他这思想觉悟,连个姑娘都不如
宋采唐没管他在想什么,仍然在想今日计划。
滴骨验亲之法,现代科学证明并不严谨,结果不一定正确,但我们上下几千年的文明记载里,有很多成功的案例,所以它有一定几率性,可能正确,也可能不正确。
但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今日主要目的。
她们要的并非确定事实,陵皇子是不是梅宫人的孩子,而是看大家的表现。建安帝意外与否?陈皇后对于这件事态度如何?尤其对于‘认贼作父’四个字,有没有半分敏感?
她们要的,是试探。
结果若验出陵皇子乃梅宫人亲子,她们有应对计划,不是,也有不是的思路。而且不是才更好,能玩能试探的地方才更多。
所以她今天没必要在现场,知道结果就行了。
陵皇子声嘶力竭,说不要宋采唐当仵作,赵挚冷哼回去,狭长眉眼里满是怒气:“谁说来的是宋姑娘了?”
陵皇子愣住:“难道不是?”
“你也配。”
赵挚低声说完,没再说话,回了自己座位。
陵皇子气的磨牙,想说他一个堂堂皇子,怎么就不配叫一个民女上前了?
可想了想,这话不好,万一说出来,别人非要遂他的意呢?
而且今日气氛不佳,多做多错,不如少说点话。
皇家人真心办一件事时,效率出奇的快。再加今日是家宴,没别的急事特殊的事,大家一边吃着东西聊着天,时间就过去了。
来的是刑部仵作,资历老,经验也丰富的周仵作。
白骨也起出来了,因宫中传话说一段骨头也行,下面人就挑拣着,呈了一块最干净最漂亮的小腿骨上殿。
建安帝今日似乎特别有兴致,精神都好了很多,一国之群有兴致,别人也就不敢瞎提什么于礼不合的意见,再说一小段腿骨也不吓人。
滴血验骨正式开场。
有了骨头,下一步自然是取陵皇子的血。
陵皇子看着白生生的腿骨,吞了口口水,眼睛一闭,将袖子捞起来,冲太监伸出中指:“来吧!”
“等等!”太监还没动手,他又把手收回来,眉眼严肃的再一次确认,“这骨头,确定是梅宫人的吧?”
“唉哟我的皇子殿下,这骨头是奴才亲眼看着起出来的,来回确认了不下十遍,确是当初梅宫人的墓,不可能有错,错了您要了奴才的脑袋!”
太监是建安帝身边近侍,亲自督办的此事,也颇有底气。
“我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陵皇嘀咕了一句,再一次运气,深呼吸,伸出手,“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紧张,非常紧张,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执事太监手又快又稳,陵皇子都没来的及缩一下,银针已刺破他指尖,几滴血滴了下来,正好落在白骨上。
所有人整整齐齐,目光定在白骨上。
连呼吸都忘了。
大殿安静无比。
片刻后——
“融了融了!”
“血沁进去了!”
“真的能融!真是传说中的滴骨验亲!”
“是亲母子啊!陵皇子原来真是梅宫人生的”
“也不知往日谁造的谣,只是可怜了母子,不能相认”
皇宫殿内,本不该有人窃窃私语,但一切取决于皇上态度。能在御前伺候的宫人个个都是人精,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发声,声音不能大,但小小说一两句明在明显皇上是许可的。
皇上没有任何指令,那么这件事,稍后就会传遍六宫,然后,传遍朝野,甚至民间。
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陵皇子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瞬间,他浑身僵硬,动都不能动了。
周仵作看着一切发生,扫袖跪地,中气十足,掷地有声:“禀皇上,陵皇子血融于梅宫人骸骨之上,事实明确,陵皇子确为梅宫人所生!”
赵挚浅浅一叹:“可惜了。”
他这话音非常轻,别人没注意,陵皇子却听到了。
赵挚本意可惜的是这个结果,没办法再引入谜团,将事态扩张扩大,今日试探陈皇后的计划大概只能到此为止了。陵皇子却笃定对方说的是他。
“不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陵皇子脸色青白交加,浑身无力,呆坐在地,不认同的情绪相当激烈。
陈皇后看了他一眼,浅浅叹气:“本宫早说过,本宫不是你生母,可你总也不信。”
她的表现,她的神情态度,动作举止,特别稳,没一丝违和不对,从始至终,情绪也没有半点激烈,跟往常一模一样。
这样基本已经算是试探失败,没有结果。
起码眼下看,陈皇后没半点可疑之处。
道理赵挚都懂,事实他也全看在眼里,可他还是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具体哪里,又说不出来。
就觉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似乎打开了什么可怕的盒子,有要命的危险在靠近。
312失踪
宫中大戏结束后, 赵挚出宫, 直奔茶楼。
将刚刚发生的一切, 所有细节,所有后续,全部说给宋采唐温元思祁言三人大家群策群力,总会想到办法方向。
然此事绝非一日之功, 还有更多努力需要在后面做,感觉方向梏桎, 就想办法打破, 感觉皇后有哪里不对,就继续努力寻找, 在关键的突破点没有来临之前, 所有人继续按部就班工作, 照着计划走。
可不等他们接着往下查, 就发生了意外。
宋采唐失踪了。
赵挚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心跳都停了。
要命危险的预感,竟然不是在皇宫朝政, 而是在这里么!
他脸色大变, 立刻夺门而出。
宋采唐是在宫宴第二天, 和关婉一起逛街时失踪的。
建安帝家宴,因陵皇子闹腾,出了滴骨验亲一档子事, 引起轩然大波, 朝野内外无不关注, 后续的事也不能不管,作为当时的在场人,赵挚责无旁贷。再加总感觉陈皇后似有似无的不对,赵挚一直想办法盯着,没精力分心,事发前一晚也见过宋采唐,无任何危险征兆,便也没起提防。
温元思和祁言也就着刚刚计划好的方向忙碌,而且昨天才见过,着实没料到会发生意外。
三人一路急奔,匆匆赶到关家时,关清已经组织下面人找了好几遍了,没有线索。
关婉哭的眼睛都肿了,十分可怜:“我就选好材料,回头找表姐,就找不到了”
赵挚眯眼,浑身戾气陡升,十分危险:“仔细说。”
关婉知道这戾气不是冲她,还是吓的抖了一下。
关清手搭上她肩膀轻轻拍了拍,柳眉肃然,看向赵挚:“婉儿和采唐今日出门是临时决定,未有提前放出消息,不可能有人知道她们的想法,目的地,提前做好埋伏陷阱。”
关婉深呼吸一口,努力控制尽量不要颤抖:“我和表姐都不喜欢胭脂水粉,带足了下人,没去别处,只在东市上逛我要选食材调料,表姐想看看书,或者什么新鲜玩意儿我一看大料新货就入了迷,没顾上表姐,表姐也顾自进了自己喜欢的店子,因为知道我会选很久我们出门逛街都是这样,早习惯了的可这一回,我选好东西,付好钱,出来怎么都找不到表姐,很多店子都说她去过,但已经离开,我怎么找都找不着”
祁言急的不行:“是突然消失的?”
关清眉心微蹙:“我撒出人去找,最后看到采唐的人说,她去了婉儿的调料铺子,应该是要找婉儿,可当时铺子里有一批新货来,所有人都在抢购,人很多,就没有人注意采唐在里面呆了多久,怎么出去的,什么时候出去的。”
温元思眼神微闪:“在外面这段期间内,宋姑娘可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
关清:“打赏了两个乞丐,和同在一店挑拣东西的市井妇人聊了几句,见着泼皮欺负小姑娘还帮了忙,另外就是遇到了陆语雪。”
说到陆语雪,目光往赵挚身上转了下:“采唐对这位陆姑娘没任何意见,怎奈陆姑娘看采唐一直都不顺眼,见面总要刺上几句,这次亦然。不过采唐大气,没说两句就走了,二人并再更多接触。”
“采唐不是冲动不懂事的人,这样失踪,绝对有问题,可我想了又想,找了又找,没发现多少有用的线索,只能求助诸位。”
从关清泛白的脸色,指节紧绷的凸起,可以看出她不是不紧张,不是不提心,而是这种时候,比紧张担心更重要的,是理智,是怎样解决问题。
她的表妹,不可以出事!
“教训了泼皮无赖,不会被盯住?要不被当肥羊,要求赎金,不给撕票?”祁言急的团团转。
“事发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关清摇摇头,“如果对方目的是这个,现在要钱的信应该已经到了,可我没收到。”
温元思颌首:“而且市井混的泼皮最多耍诈偷骗讹钱,很少会绑票,不然在汴梁城呆不下去。”
也就是说,这个可能性很低。
他更担心的是另一种:“官府破案,很多时候是得罪人的活儿,得罪的还是罪大恶极的凶手,案子破了,他们恨的不是自己不应该做这件事,而是破案的人——”
宋采唐会不会被这种人恶意报复?
关清指着关婉,又道:“我这妹妹年纪还小,又最是单纯,我担心有人以她的安危诱骗采唐。”
如果有人起了歪心思,谎称关婉有险,关心则乱,宋采唐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赵挚却摇了摇头,话音笃定:“她不会不理智,如果有人以关婉诱骗,她第一时间会做的,是确认关婉的状态。”
不过这样想,她过去铺子找关婉这点也无不可能。
祁言猛然转身,眼角几乎能飞出刀子:“还有那陆语雪,又是意外偶遇?怎么每回都有她!”
赵挚眼睛微眯:“行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分头找,随时传消息。”
大安帝都,皇上脚下,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总体来说,汴梁城是个很安全的城市。百姓们可以随意出门,达官贵人出门带人,大部分还是排场声势,或者方便传话做事,很少是真心觉得自己生命有危险。
还是那句话,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觉得要出意外要死,必须加大护卫力度,宋采唐和关婉也是,带的只是一般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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