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随手拿起旁边摆着的毛笔,晃了晃:“以笔蘸墨涂之,再用水清洗,骨裂处定有黑痕。”
祁言半晌无声,似是佩服的不行。
良久,他才重又抬头,声音有些艰涩,不知是太过震撼,还是终于有点怕了:“那死因呢?他叫什么名字,是谁,都能找到吗?”
宋采唐目光深深,点了点头:“每个人骨相皆不同,生前经历影响很大,若此人有非同寻常的特征,辨认起来就很更容易了。”
正文 87.寻找尸骨身份
宋采唐看着祁言, 觉得这人此刻给她的感觉有点怪。
不复之前浪荡活泼公子哥的表现,也没有认真起来威压逼胁庞谦的样子,此刻的祁言, 有些敏感, 有些脆弱,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切。
宋采唐不得不产生这样一个联想:祁言经历过类似的事。
可能他有认识的人, 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
验尸一行知识体系很深, 触及各个方面,三言两句是说不清的, 但看着祁言隐隐闪着光的眼睛,宋采唐还是尽量说了很多简单易懂的辨骨道理。
说完, 又用面前尸骨举例:“比如这一具,根据他的年龄,骨骼变化,磨损情况, 可以推测出他生前的工作, 必定大量使用手部,指节关节都需要很灵活。这样的骨骼磨损, 不是别人逼压能做到的,他应该很勤勉,对自己要求很严格, 没人管时自己也会督促自己, 做大量练习。”
“所以要想确定他的身份名字, 把时间往前推十至十三年, 关注当时二十至二十四岁之间的男子,工作偏向手工活,且做的很好,或者做的没那么好,却非常勤奋,让大家夸奖的人,一定会有收获。”
“哦,还有一点,你看这里——”
宋采唐顿了顿,指着死者小臂内侧桡骨的中间部位:“看到这个骨痂了么?骨梁增粗,密度与上下不同,很显眼。”
祁言挤开赵挚,弯身去看:“看到了,很清楚!”
“这是骨折后愈合的痕迹。”
宋采唐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实则骨头的生长重建期比这个要长,骨折之后,它大概要一两年,才能长回原来最初的样子。这个骨痂的出现,证明此人在死前一年内骨折过,死亡之时,骨折外部症状早已好转,可以正常工作,但骨节内部,还未完成痊愈。”
赵挚眯眼:“二十出头,勤勉上进,做手艺活的男人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如果突然骨折,吊着胳膊什么也不能做,持续三个月之久,周围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
“是。”宋采唐点头,长长眉梢卷着灵慧之气,“调查方向朝此调整细化,应该会有所收获。”
祁言对尸骨非常好奇,问了很多,宋采唐也不嫌烦,一一回答,有时还拿起骨头,给他介绍。
时间一点点过去。
祁言看向宋采唐的目光越来越灼热,情绪越来越兴奋,最后,终于问到了死因:“那这人是怎么死的呢?”
“这个,不方便说。”
赵挚突然插话,身体也跟着一晃,横到宋采唐身前,看着祁言,剑眉高扬,狭长眼梢吊起:“卢光宗的案子,你可以参与,这个——不行。”
祁言一愣:“为什么不行?”
赵挚微笑:“那个案子,你是现场目击者,案件相关人,这个,对不住,你不是官府的人,能让你看看骨头就不错了,什么都告诉你,你不小心泄了密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会泄密,你明明知道我——”
“我不知道。”
赵挚截了祁言的话,冲他摆手:“祁少爷,再见!”
说完手腕一转,拎着祁言的后脖领将人扔到门外,顺便‘哐’一声关门,拍拍手,转身,若无其事的看向宋采唐:“你继续。”
宋采唐:
祁言在外面挠门好半天,无奈赵挚十分铁石心肠,说什么都不放他进去,没办法,他只好去转头去看表妹,看看她有没有好一点。
凌芊芊只是一下子看到白骨太刺激,有些适应不了,本人身体是没毛病的,睡了会儿就好了,醒来还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没表现好。
她不像一般的姑娘,觉得害臊丢人就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开,她认为刚刚在赵哥哥面前表现不好,必须圆回来,不能给人留下坏印象,就这么走了!
于是凌芊芊拉着祁言,又过来找赵挚了。
这个时间,正好宋采唐和赵挚温元思说完尸骨具体情况,从停尸房离开。
凌芊芊一看,这下不用看白骨了,更合适,扑过来就要拽赵挚的胳膊:“赵哥哥——”
赵挚当然是不让她碰,早早就躲开了。
凌芊芊咬着唇,深深吸口气,握着拳头表示自己不在意,扬起笑脸邀请赵挚:“我表姑高家七日后为我设花宴,赵哥哥一定要来呀。”
赵挚视线滑过又往宋采唐方向凑的祁言,声音有些冷:“没空。”
凌芊芊似是习惯了赵挚这种态度,还是没生气,撒着娇求:“怎么就没空了,又耽误不了多久,赵哥哥去嘛,去嘛去嘛”
这边祁言跑到宋采唐跟前,宋采唐顿了下,修长柳眉扬起:“还想问尸骨?抱歉,官府有规矩,非涉案人员不能透露细节,我不能和你说。不过死者身份确定,立案调查,肯定要公布的,到时你还是会知道,只时间会晚一点。”
祁言挠挠头:“没事没事,我就是瞧着你好厉害,想同你交个朋友。”
这个宋采唐倒是可以做主,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明媚:“好啊。”
凌芊芊邀请赵挚未果,顺着赵挚目光看到宋采唐,眉梢皱了下。
她不再缠赵挚,而是跑到宋采唐身边,笑容灿烂:“宋姐姐,难得有缘相识,我表姑家七日后设赏花宴,我正好能跟着熟悉栾泽闺秀,交交朋友,你一定要来呀。”
高家花宴,早早放出了风声,栾泽贵圈皆翘首以待,炒到现在,已是一帖难求,凌芊芊竟然亲自邀请她?
这个大家都想要的机会,宋采唐反而不怎么重视,后宅应酬什么的,她真的不喜欢。
可有时候,别人好心邀请,你却拒绝是不友好,是结仇。
宋采唐不愿和小姑娘过不去,笑着应了:“多谢凌姑娘抬爱,如有时间,我一定去。”
“那说好啦,我回去就使人给你递贴子!”
说完话,凌芊芊也不再纠缠,拉着祁言就走:“表哥走啦,陪我去打首饰!”
祁言只得朝宋采唐摆摆手,跟着她离开。
马车从府衙离开时,凌芊芊纤长指尖挑着车帘,目光在高墙流连,久久不去。
“表哥,那位宋姑娘是不是真的很好?”
祁言狂点头:“非常特别!我从未见过如此聪明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子!”
凌芊芊眯眼,声音很低,很安静:“所有男人,都会喜欢她吧”
祁言:“那可不一定,如果是个胆小的,估计会怕。”
“是啊”凌芊芊呐呐有声,“可赵哥哥怎么会胆小呢?”
栾泽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宋采唐给出的尸骨信息十分明确,张府尹和温元思为官也尽责,户籍工作做的很好,不管盘查,还是四处走访,都非常顺利,三日之后,结果竟然出来了!
这个效率,震惊了所有人。
莫说栾泽小地方,汴梁城,京畿要地,出现类似尸骨,寻找确认身份都要很久,他们从发现尸骨,到确认身份,连十天都没用到!
而且——
这个人的身份,很是出乎意料。
竟然是牛保山十一年前失踪的儿子,牛兴祖!
牛兴祖当年失踪,牛保山遍寻未果,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就是找不到人,而今被带到尸骨面前,人仍然是懵的。
他不敢认。
他心里仍然存在期盼,想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儿子万一没事,只是离家出走,或是不小心去哪撞到了头,前尘往事尽忘,等想起来就会回来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除了这心底执念,还有一点,尸骨只是骨头,没有血肉,没有发肤,没有熟悉的脸,他要怎么认?
他认不出来!
可宋采唐所验结果,样样和牛兴祖相符。
牛兴祖是木工,七八岁就拜了师父学艺,可运气不好,师父去世的很早,他有了底子,却没有成熟的技艺,这样的人,没师父带着,自己不好接活,想再拜师,别人已经有了忌讳,不会收。
他便日以继夜,自己研究技艺,从未懈怠。
牛兴祖非常孝顺,对父亲牛保山非常好,知道牛保山养大他不容易,自己能干活了,就反哺父亲,不愿牛保山受累。
那时牛保山脾气还没这么暴躁,还没这么酗酒,酒虽也喝,但并不过量,父子二人关系很是和谐。
牛兴祖的胳膊,也是为牛保山折的,那段时间牛保山受了寒,病了很久,总是咳嗽,怎么都养不好,牛兴祖辛苦问来秘方,独自去上间采药,历经凶险,不小心把胳膊弄折了。
因小臂骨折,木工活儿很久没接,不能按时交货的,也都赔了钱。他此举是为全孝道,平日里也是个勤快的小伙子,大家对他印象很深。
很多人到现在还记得牛兴祖当时胳膊吊在胸前,单着一只手,仍然为父亲做饭煎药的样子。
再加上宋采唐根据尸骨推测的其它可能,比如小时候的成长历程,哪磕碰过没长好,牙齿同一般人不一样,腿骨一边稍稍比另一边长,有点高低脚,但一般看不出来,只有跑的特别快时才有些感觉
每一样每一条,都跟牛兴祖对得上。
牛保山终于不再醉熏熏,看谁都斜着眼,他的手颤抖着,摸上了停尸台的腿骨,然后,抱着骨头嚎啕大哭。
“我的儿我的儿啊!”
他声嘶力竭,眼睛通红,拳头砸到停尸台,将骨头狠狠怀在怀中,就像想嵌进自己身体一样。
可是骨头是散的,不能被他全部抱起,他一揽,“哗啦啦”,细小的骨头散落下去,有的还磕到地上,撞的特别狠,似乎激起了烟状骨尘。
就像骨头要被撞坏了一样。
牛保山有些不知所措,抱着骨头,求助的看向宋采唐,通红眼底满是哀求:“宋姑娘求求你”
一个两鬓微白,瞬间充满老态的人,抱着儿子的尸骨,手足无措
宋采唐看着有点心酸。
“没关系,我会重新帮你把他拼好,如你不介意,我可寻骨针将其骨节连好,方便你行后事安葬。”
牛保山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砰’三声,硬硬的头狠狠磕在地上,磕完最后一个,似乎已承受不起这悲痛,半天没直起来,声音也哽咽压抑:“牛保山代我儿一起,多谢宋姑娘敛骨恩德!”
宋采唐忙侧身避开,可也没去拉牛保山。
她看的出来,这个男人需要一个释放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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