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小道姑抿了抿唇,其实她也有些怀疑,还在想是不是观里的女冠暗中帮忙,却没想到是这个陌生少年,“谢谢。”
坐在树枝上的少年见她似乎没有追究自己吓人这码事的意思,灿烂一笑,“不客气,反正我自己也要吃,多抓几条顺把手的事。”
两年前,师父一拍脑袋想起欠了皇家一个人情,再一拍脑袋他和师兄被赶下山还人情——保护亲政不久的小皇帝。
小皇帝事儿多,把他忙成了陀螺,他好不容易得了两个月的假期,来到这凤凰山放松,以前他也住在凤凰山,不过那座山在西北。
偶然发现这小道姑愁眉不展,小奶猫饿的喵喵叫,便暗中做起了好人。
他好几天没和人说话了,正想絮叨絮叨,却见那小道姑捡起鱼放回篓子里神色淡淡的对他点了点头,带着五只小奶猫走了,走了。
树上的少年:“……”我还没下来呢!
第二天,少年拿芭蕉叶包了一堆煮熟的鸟蛋,“就算是猫,整天吃鱼也会吃腻,鸟蛋营养比鱼好。”随手抛下几个剥好的鸟蛋。
从来没有吃过鸟蛋的小奶猫吃得喵喵直叫。
“你要不要吃,这窝鸟蛋我烤的特别好。”少年热情推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道姑轻轻道,“谢谢,我不吃荤腥。”
“原来你是全真一派,”少年顿生怜悯,老气横秋道,“你们全真派在这点上真没人家正一派豁达,心中有道,吃几口肉又有什么关系。尤其是你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小姑娘,不吃肉怎么长身体,怪不得你这么瘦。”
小道姑保持沉默,突然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鸟蛋。
“反正这里只有我和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小道姑开始剥鸟蛋。
少年眉开眼笑,觉得这小道姑真上道,却见她把剥好的鸟蛋喂了猫。
少年不气馁,从山下买来各种香味扑鼻的肉,鸡鸭鱼肉猪牛羊鹿……小奶猫们幸福地胖了三圈,少年自己都胖了一圈,可小道姑就是一口都不吃,无论一群猫一少年吃得多么津津有味,小道姑岿然不动,连口水都不咽一下。
一来二去,少年和小道姑熟悉起来。
“你几岁进的道观?”
“七岁。”
“这么小,你怎么这么小就进了道观?”
“我娘在道观。”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问,“你在道观多少年了?”
“六年。”
“那你才十三岁,我比你大四岁。”
……
“小道姑,你还这么小,一辈子待在道观里不觉得遗憾吗?”
“不遗憾。”
几日后少年带来了一堆小姑娘穿的花裙子,胭脂水粉,珠钗环佩,各种小玩意儿以及话本子,“山下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每天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和同龄人玩闹说笑,开开心心地谈论衣裳首饰好吃的好玩的。”
“障眼之物罢了。”
“……”少年觉得她不是十三岁而是三十岁。
两月之期至。
少年唉声叹气,“我又要去当牛做马了,师父害我。我以后没法天天给你送猫粮了,这包肉干鱼干你拿着,能撑一阵子,它们也大了,自己能找点吃的,总饿不死。还有这块木牌你拿着,遇上麻烦事了,你就下山去梧桐巷十九号,报我名字。嘿,咱们认识这么久,居然还没通过姓名,我叫萧琢,风萧萧的萧,玉不琢的琢,诶,小道姑,你道名是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的道名很难听,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我没有道名。”
少年不信,“怎么可能没有道名,你们全真派入门不是都会赐道名。”
小道姑低了低头,“我还没出家。”
“没出家,”少年猛然瞪大了眼,“没出家你穿什么道袍,我喊你小道姑,你还应了。”
约莫是自知理亏,小道姑垂首不语。
“还没出家是好事,我跟你说做道姑一辈子困在道观里吃斋念经无趣极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可不得好好享受,踏遍五湖四海,吃遍山珍海味,才不算是白活了。”
说得少年嘴巴都干了,也没换来一点反应,少年失望不已,“那你叫什么名儿?”
低眉垂眼彷佛在默念经文的小道姑抬起眼,“陆清猗,陆离的陆,河水清且涟猗的猗。”
她的眼睛酷似桃花,被树叶间落进来的阳光一照,如天池雪水般清澄的眼眸流光溢彩。
陆离形容色彩繁杂,清清河水泛着涟猗,萧琢想果真人如其名。
秋去春来,再一次相见是半年后。
她娘病逝,小道姑感情内敛,不爱笑更不会哭,那一天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小姑娘。
“我没有家了。”声音里的荒凉茫然令少年心头发刺。
后来少年才知道,没了母亲,其实她还有父亲和同胞兄弟,只是她六岁随母离家,七岁随母居住在紫阳观,千里之外的那个家对她而言只剩下陌生。
当时一无所知的少年一颗心又酸又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灵光一闪,他突然拉着泪流满面的小道姑跪倒在地,“以后我家就是你家,咱们歃血为盟结成异性兄妹,以后我师父就是你师父,我师兄就是你师兄,我就是你哥哥了。你也别出家了,跟我下山,我养你,你别担心,我有很多银子,我师父和师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你。”
小道姑愣愣的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流。
少年拔出匕首打算放血。
小道姑猛地抽回手。
“不会很疼的,我就轻轻划一下,划一下,”见她手脚并用站起来,少年改口,“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放血也不要紧,八拜九叩就成。”
小道姑站了起来,声音里还残留着之前的哭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在观里长大,除了紫阳观我哪也不去。”
“你别这么死脑筋啊。”少年心急如焚,苦口婆心地劝,可所有话语都成了耳旁风,气得他差点想把人打晕了扛下山算了。
如果当时他把人扛下山会怎样,可能现在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
靠坐在太师椅上的萧琢豁然睁开眼,放下手中骨骰与红豆,反手抽出背后刀架上的宝刀。
守在门口的只听得一声宝刀出鞘脆响,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刀,正准备拔刀,就见书房大门从内打开,一道黑影踏地跃起,兔起鹘落间,人已经出现在雪地中央,刹那间刀光欲裂,只闻刀风,不见刀刃。
一众亲卫目不转睛地盯着空气中玄妙的招式路线,乍看平淡无奇,实则千变万化,妙若天成。
一个人却令他们产生千军万马之威势,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二十四年前,都督一骑单刀斩下吴王首级,一战功成名扬天下。
有此刀法,莫怪乎一骑单刀万人敌!
萧琢也想起了二十四年前,他费尽唇舌劝她随他下山,未果。
同时,琅琊吴王起兵造反,他随驾出征。临行前他去找她,她送他一枚骨骰,祝他凯旋。
再相见,她成了真真正正的小道姑,全真派无须剃发,她却削了满头青丝。
他愕然。
她说三千烦恼丝,断了,清净。
这世间少了一个陆清猗,多了一个名为清净的坤道。
凛凛刀光自上而下劈开一树红梅,萧琢紧握刀柄的手背暴起青筋,如果……他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如果,错过成了过错,再也无法弥补。
第51章
二十八那场雪, 断断续续下到了除夜中午, 太阳才从云后飘了出来,暖融融的阳光照得人心也暖起来。
二房一大家子来到公主府过年, 两房有十年没在一块守岁了, 小二十口人聚在一块, 大半还是孩子,格外热闹。
年长的聚在一块说话,年幼的在陆夷光和陆见游的带领下在外面放爆竹烟花。
蔡氏和南康长公主说着陆初凝回门的事,今天还是陆初凝归宁的日子, 因为是除夕, 所以两口子只用了午饭便回了。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郑家门风清正, 男子最是疼媳妇不过。”
想起女儿含羞带怯的脸庞以及风度翩翩的女婿, 蔡氏再是认同不过, 真心实意道, “多亏大嫂, 凝儿才能得了这段好姻缘。”
“姻缘天注定, 是小两口自己有缘分。”南康长公主笑。
旁边, 红光满面的陆衍笑呵呵看着陆见深陆见湛兄弟, “你们俩可得加把劲,妹妹都出阁了, 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哪好落后太多。”
陆见湛摊手做无奈状, “我也娶媳妇啊, 可谁知道您侄媳妇躲哪了, 这缘分它就是不来,我也着急的很,要不二叔帮我催催看。”
陆衍大笑。
“明儿起开始做客,你擦亮眼睛,千万别让你的缘分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陆见深打趣。
陆见湛哥俩好的揽住他的肩头,“大哥别笑二哥,彼此彼此。”
“你俩都抓紧点,明年没指望了,争取后年除夕能让我和你们母亲抱上孙子孙女。”陆徵说出新年愿望。
恰在此时,外面爆发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大叫大笑声,久久不绝。
屋内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相较于陆父的热闹喜庆,镇北侯府显得格外冷冷清清。
摆满了珍馐美食的圆桌上拢共只有三个人,萧琢萧玉锵父子以及温御医,温御医便是萧琢师兄。师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时下文人讲究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温御医不喜官场诡谲,便扔了那纵横捭阖之术,钻研歧黄之道。
原本说好下山十年还人情,不曾想十年后,师父驾鹤西去,师弟肩上担着生灵重担身不由己,他一个人回凤凰山也是无趣,干脆留了下来。皇宫里有最好最齐全的药材,各种奇难杂症的病患,一句话下去就有人送过来,代价是替皇帝一家看病,这买卖可做。
两位长辈皆是话不密的,同样不爱说话的萧玉锵逼着自己活跃气氛,“伯父尝尝这桃花酒,还是我五年前埋在树下的。”当时他也才十二岁,玩心重,现在是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了。
温御医浅酌一口,赏脸地笑了笑,“入口绵软,回味清甜,不错。” 师兄师弟同病相怜,都是老光棍,温御医也拿萧玉锵当半个儿子看。
“伯父喜欢,那就带几坛子回去。”
温御医欣然收下侄子的孝敬,“铁蛋儿就是孝顺。”
萧玉锵的脸抽筋似的扭了扭,他小名铁蛋儿,他父为义父亲兵,战死沙场,家里只剩下一个五岁的他。义父便收养了他,他本就姓萧,为了好养活只有铁蛋这么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乳名。是义父赐名玉锵,取自戛玉锵金,希望他如父亲一般气节凛然,英勇无畏。
小时候年幼无知,一口一个应的欢,略长,感受到了满满恶意,坚决不应,其余长辈逐渐不再用此笑话他,唯独伯父十年如一日的乐此不疲,差可告慰的是在人前会给他留面子。
义父说,伯父就剩下这么点微薄的爱好了,就当可怜鳏寡老人,所以萧玉锵咬着牙不去反驳,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见越来越像冰山师弟的侄儿露出牙疼一般的微笑,温御医高兴地喝完手里这杯酒,年轻人就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子。
像萧琢这厮,十七八岁的时候,猫憎狗嫌人厌鬼弃,活泼的想让人亲手掐死他。可自己却是由衷怀念那个生机勃勃的师弟,只因像个人样,而不是现在这幅无欲无求的死人样,他是百姓的护身符,是鞑靼的催命符,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萧玉锵忍着糟心为温御医续了酒,好好一英武不凡的英雄少年摊上这么一个乡土味浓郁的小名着实磕碜人了。
“再过两个时辰,你就十八了,可有喜欢的姑娘?”温御医慢悠悠的晃了晃酒杯询问侄子。
萧玉锵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大丈夫功业未立何以成家。”
“你学什么不好,学你义父这臭毛病,他身上也就一身功夫和行军布阵的本事能入眼,旁的都是糟粕,千万别学。”温御医的嘲讽毫不掩饰地摆满了一张脸,“尤其是这男女之事上。”
萧琢慢慢地啜了一口酒,置若罔闻。心想当初不该找他喝酒,更不该酒后吐真言。
萧玉锵狐疑的视线在义父和伯父脸上绕了一个来回,就听见伯父郑重其事地教导,“姑娘家含蓄,所以你必须多读些书,别人姑娘说什么你都听不懂,多读书吃不了亏。”
呵呵,多读几本书就不会连‘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么简单的诗句都不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让你当年读书的时候睡大觉,遭报应了吧。
萧玉锵郑重点头,总觉得伯父的话含沙射影。
温御医语重心长,“遇见喜欢的姑娘,赶紧下手,晚了也许就失去主动权咯。”
自斟自饮的萧琢神色微变,看向温御医。
温御医略一点头,师弟是百年难遇的帅才战功卓著名满天下,偏偏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挂,这样的人上位者用着心不踏实。自己留在宫中不走,也是充当了人质的作用,安皇帝的心。
眼下萧玉锵年纪大了,怕是皇帝会想办法把他留在京城,令他在京城娶妻生子,多一筹砝码。
别看这皇帝整天修仙求道不问政事,一幅超然物外的神仙样,权欲重着呢,不重也不能将朝政把持的那么牢固。
未听出言下之意的萧玉锵脸色更红。
温御医笑了,真是个纯情的傻小子。
萧琢弯了下嘴角,目光温和地看着萧玉锵,“你伯父说得对,这种事莫要学我,看中了便出手,切莫犹豫。家里太冷清了,你娶了媳妇,生两三个孩子,家里也就热闹了。”
萧玉锵目视萧琢小声道,“义父春秋鼎盛,何不迎娶一位义母,添几个弟妹。”
女子这年纪想生孩子不易,男子却不难,军中那些五十往上的将领都还能生娃娃,他还听说有个七十六岁的乡绅得了个大胖小子,喜得大摆三天流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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