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擦着脸,秦宽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我去外面看看爹娘,秦艽应了声,他就站起身出去了。
经过门时,门边上站了个人,他对那人点点头,两人并未交谈。直到秦艽收拾好,也打算出去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你怎么不说话?什么时候来的?”
宫怿今天没乔装,穿了身蓝色的广袖长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用金冠束着,格外俊美出尘。
他拉着她的手,皱眉看着她:“怎么哭了?”
“没什么。”
这遮掩的话让他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抹不悦。
秦艽也觉得自己这谎说得太低劣,解释道:“就是跟大哥聊了些小时候的事,有感而发而已。”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有感而发也可以找我,对着你大哥做什么。”
这话说得秦艽有点懵了,转瞬才明白这个人是在吃醋。这种醋有什么好吃的?可她又想起秦宽方才说的话,明显有点针对宫怿的意思,就不难明白宫怿的态度了。
“你怎么来了?现在出宫方便?”
她这是在岔开话题,宫怿明白,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回宫后把事情跟父皇禀明了,这里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明目张胆来此下手。”
秦艽想了想,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走吧,先出去,我等会还要回宫。”
等会还要回宫,现在跑来一趟做什么?
这话秦艽没说,但宫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我想你了。”
情话来得毫无预兆,但秦艽却下意识红了脸。他停下脚步,用手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么红?”
“有吗?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吧。”
宫怿笑了笑,没再穷追猛打,又道:“你爹娘大哥都来了,我总不能避而不见,也免得大舅兄总是背后跟你说我坏话。”
这句大舅兄说的,明明他一本正经,秦艽硬是品到几分调侃的意味。
大舅兄?
秦艽突然意识到,再过一个多月,两人就要成婚了,她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太子大婚,自然不同寻常。
元平帝十分重视,提前三日长安城各处便扎上了耀眼夺目的红绸,不管是官吏之家还是平民百姓,甚至客栈酒肆茶楼等地,所有地方都必须张灯结彩。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长安城就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一到夜晚来临,红色的灯笼便高高悬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家家户户都在办喜事。
上面如此重视,下面即使有所不满,也都得压着。而关于太子妃的身份,也在宫里宫外市井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太子妃以前不过侍候太子的宫女,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不过是个盲眼的皇子。因为这宫女侍候得特别体贴周到,十分讨太子喜欢,便将她收了房。后来太子为了治疗眼疾去了趟蜀地,这宫女也随侍在侧,谁知半路遇见刺杀,当时怀着身子的小宫女替太子挡了一剑,两人就此失散。
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年那小宫女因机缘巧合被巴国夫人收做义女,那对双生子也平安生下,巴国夫人疼惜义女苦命,又不忍两个孩子没有爹,便借着太子选妃的时候,将人送回了长安。
选妃宴上,两人再次相遇,彼时盲眼的皇子成了太子,而当年的小宫女成了苗人郡主,太子当场认出了她,才会发生之后‘太子荒淫,竟去四方馆将那苗人郡主抢回东宫’的事。
本来因为前段时间的流言,致使太子名誉受损,朝堂上也有人借此大肆抨击太子荒淫无道,这消息一传出来,倒成了一段佳话。
时下人们都推崇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甚至一些大诗人们都不免作几首歌咏花好月圆郎情妾意的诗。而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贵人们怎么可能和平民嫁娶,士族门阀与庶人隔了条天河,良贱不得通婚,可太子此举却颠覆了世人的想法。
多么情深义重,太子不顾身份愿意娶一个宫女为妻,而宫女为了太子,又是挡刀又是流落异乡,若不是命大被人救了,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那些诗里词里话本传奇故事里歌咏的生死相许,如今落到了实处,几乎是一夕之间,市面上的言论便成了一面倒的状态。
谁人不夸赞太子仁义情深,哪怕暗中少不了有人搅风搅雨,可别忘了,这世上到底平民百姓才是最多。
这些平民百姓爱听这些,因为这样的故事拉近了皇族和自己的距离。在他们眼里,那些王公贵族们从来高高在上,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也是凡夫俗子。
一个凡夫俗子的太子让他们有亲近感,他们愿意去拥戴让自己有亲近感的人,总比去拥戴一个冰冷冷的、只会仗势欺人的贵族子弟强。因此延伸到愿意娶一个平民女作为太子妃的太子,自然也是爱护百姓的,这就扯得有些远了。
其实以宫怿和秦艽的性格,是不会把私事拿到人面上说,可暗中总有人与他们作对。
自打秦艽过了明路后,便有人暗中散播太子欺君,以及怀南郡主真实身份的事。索性宫怿便顺势而为,万万没想到竟洗清了自己受损的名声,还获得了许多民心,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事。
且不提这些,很快就到了大婚的正日子这一天。
第99章
太子大婚种种繁琐自是不必细述,秦艽这头也没比宫怿那边好到哪儿去。
册封礼是昨天进行的,饶是秦艽在宫里待过,也被这册封礼的仪式弄得头昏脑涨,幸亏此事有礼部的册封使及尚宫局的女官全程督办,她其实就是听命站位等着,折腾的多数是她爹和她哥。
到了正日子,又是天还没亮就起,沐浴、梳头、开脸、修鬓角,等秦艽穿上那日册封使奉来的太子妃冠服,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从有丫鬟嚷着太子殿下来亲迎了,秦艽就进入懵圈的状态。
不光是她,柔娘也紧张的不得了。
按规矩,新妇临出阁要拜别父母,这般状态下感伤是没有了,能记得把礼俗走完就不错。
待全福人将她扶起,边上的丫头递来青罗扇,又有人拿来轻纱盖头。秦宽从外面走进来,今日他衣冠一新,满身喜气。
“妹妹,我背你出去。”
透过轻纱,秦艽见秦宽转过身半蹲下来,一股感伤不期而至,至此她终于有点要出嫁的心情了。
她被人搀着伏上秦宽的背,以前秦宽也不是没有背过妹妹,那时的秦宽还是个弱质少年,身形单薄,现在却成了一名成年的男子,而她也该出嫁了。
“哥。”
“别怕,还怕哥把你背摔了不成?”
秦宽站直起身,稳稳地往门外走去。
乐声、鞭炮声似乎一下子就响起了,还有各种道喜声、赞叹声,秦艽哪里知道,打从宫怿乘坐辂车带着迎亲队伍出宫,沿路便聚集了无数百姓,直至尾随而来。
今日太子大婚,全城戒严,民间婚嫁全都停了,长安城几条主路以及从宫里到此处的路俱被官兵清理,也就是说今儿全城就这么一件喜事,没事干的百姓们自然都聚来了。
人们都争抢着看新娘子,让他们来形容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词,就觉得九天玄女也就这样了,可惜看不到脸。
一只熟悉的大掌伸了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如玉,抬头看去,是一身金红色喜服的宫怿,就见他剑眉星目,俊美不似凡人。
嘈杂声中,依稀有礼官的唱词,可在唱什么,秦艽根本听不到。
她感觉到有一道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里莫名有点慌,正想大哥怎么不放她下来,突然被人临空抱起。
“好好对她。”
“放心。”
一片喧嚷声和鞭炮声中,秦艽被放进车里。
“你……”
“坐好。”
这时,又有人上前来了,秦艽坐在车上,透过薄纱依稀看到是两名小童。
是甯儿和颉儿。
两个小的今日也是一身喜气,本就生得好,又穿一身新,简直比那天上的仙童也不差。之前秦艽就问过两个孩子,被宫里的女官告知今日不能见面,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出现在这种时候。
同时,两个孩子的出现,也让围观的一众百姓连声赞叹。
再没见过新娘子出嫁,还带俩孩子的,虽然孩子是新娘和新郎的,就算挑错也挑不出。再加上两个娃儿长得像仙童,围观百姓的话题也就从坏没坏习俗,转移到这俩孩子到底长得像太子还是太子妃。
迎亲队伍终于动了,一路上围观拥簇者无数。
打头有几匹神驹开路,为首的正是一身金红色喜服的太子。长安城的百姓见过无数新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不似凡人的新郎,不免有人联想到当年上官皇后有倾国倾城之貌,太子自然容貌不会差。
之后是用来迎亲的辂车,辂车左右前后有百十骑同样骑着白色骏马的骑士随车而行,护持左右,队伍之后还跟有仪仗奏乐,着实声势浩大。
迎亲队伍围着长安城内整整绕了一圈,直到了日头西斜才往宫门处而去。
太子大婚事务繁琐,流程礼仪皆有规制,包括迎亲队伍走到哪儿,都有钦天监算准时间和方位,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等到东宫时,正是吉时。
在礼官唱词下,秦艽被人扶下车,踏在大红色福袋上。还未站稳,便感觉空着的那只手一紧,却是被人握住了。
透过轻纱望去,隐约见身旁立着一人,他满身金红,身姿挺拔,雍容而尊贵。
到了这里,终于安静下来了,礼官繁琐的唱词像是天上传来的梵音。之后跟着指引过了马鞍和火盆,就算被送进新房还没完,因为他们还要行同牢合卺之礼。
所谓同牢,就是指新婚夫妻同食一份肉,代表着共同生活的开始。合卺酒则是用一种叫做匏瓜的器物,各盛酒于其间,新人各饮一卺。
这些礼放在民间一般都从简,可在皇家则一切都照着古礼来行,两人宛如木偶一般,跟着礼官和一应东宫内官的指引来做。光同牢之礼便进行了半个时辰,秦艽顶着沉重的冠服,头都快拜晕了。
等一应礼行完,秦艽见殿中依旧站着许多人,也不是宫女,而是身穿女官的服饰,她微微皱了皱眉,道:“都下去吧。”
为首的一名女官似有犹豫,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看了宫怿一眼。
“怎么?本宫指挥不动你们?”
此时的秦艽早已揭了盖头,行了却扇之礼,一张芙蓉面尽露于外,她今儿化了妆,本就清艳的眉眼因多了一层妆容,更显得艳丽逼人,长眉浓睫颇有几分旁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一众人俱是跪了下来,道:“奴婢不敢。”
“不敢就下去,本宫与殿下今日完礼疲惫,其他能免则免,把我的丫鬟叫进来服侍我梳洗,其他人都退了。”
“是。”
等一行人都下去后,偌大的殿中只剩了两人,秦艽去了喜床上坐下,想躺着可惜头上的首饰太多,只能僵着脖子坐在那儿。宫怿往她旁边坐了坐,将她拉到膝上让她靠着。
“太子妃娘娘好大的气派。”他调侃道。
秦艽被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还挺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就不信你看不出她们是故意想给我添堵。”
东宫其实就是缩小的皇宫,不光有东宫属官,还有为太子妃所掌的女官,其中有司闰、掌正、掌书、掌筵、司馔、掌医等,其下又有分属女官不等,共约六十余名,领引一众宫女,服侍太子及太子妃嫔。
既为太子妃所掌,却偏偏在她说话时,去看太子,不是添堵是什么?
另,如果继续按照古礼,今晚她和宫怿同房还得有人在帐子外陪着,那她肯定要疯,再说了她对这些人的路数还不清楚,不如趁早发作,也能让自己自在些。
宫怿笑了笑,用手指摩挲着她后颈:“以前没这么多人,我嫌麻烦。可东宫现在有了女主人,这些人自然少不了。”这事之前宫里那边跟他打过招呼,这是规矩,他拒绝不得,只能接受。
“也就是说她们打算在你或者我的面前彰显下存在感?应该还是你吧,打的是想飞上枝头的念头,问题是她们把我惹恼了,还想怎么飞上枝头?”
“你怎么知道就不能飞?惹恼了你,自然讨了别人的喜欢,别人喜欢了,不就能飞上枝头了?”
秦艽乜了他一眼:“那你这枝头也太不值钱了,说飞就让人飞了,自己还不能做主,那我也不要了,今晚你自己睡,我去和甯儿睡去。”
说着,她就要起来,被宫怿硬按在腿上,明明不顺口,他垂下头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啃了啃她的嘴唇:“我这枝头就想给你飞,谁都不给。”
说完,两人都有些忍俊不住,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们倒就着这事胡扯半天。
这时,门外来了人,低声禀报说太子妃的丫鬟来了。
玉燕等人鱼贯而入,秦艽终于松了口气,让她们给自己拆发髻沐浴。又问宫怿饿不饿,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秦艽进了浴间,这浴间极为宽敞,装饰奢华。
正中是个偌大的水池,整体为汉白玉砌就而成,水池中烟气缭绕,看不见尽头,隐隐有汩汩流水声。
秦艽褪了衣裳,进了水池,池畔有石台供以安坐,她坐在台上水刚好齐肩。她累了一天,浑身酸疼,能泡个热水澡,也是极为舒适的。
水温偏热,不一会儿就热得香汗淋漓,小脸也被熏得通红,她却浑身绵软,靠在池畔一动也不想动。
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服侍的人都下去了,隐隐有水声传来,她却只当是流水声,直到有人在水下抱住她。
她被吓得一惊,却被人钳住了腰,正想叫人,随着一阵水声,水中的人钻了出来。
那一定是水妖。
男子有一双直飞入鬓的长眉,其下是一双狭长如墨的瞳子,刀削般挺直的鼻梁,微白的薄唇给他俊美的轮廓增添一丝柔和的弧度。绸缎似的墨色长发蜿蜒而下,可能因为之前盘了发髻,还略带了些弯曲的弧度。此时粘贴在肩颈上,还往下滴着水,浓郁的黑衬着羊脂白玉的白,让秦艽莫名觉得有些渴。
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似乎哑了,咳了一声,才道:“你不是去了另一间浴房,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我一跳。”
方才她打算进来沐浴时,见宫怿没有跟进来,顿时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人表面上看似正经,其实最不正经了。见他进了另一间浴房,她才知道这寝殿里有两间浴间,果然不愧是东宫,是以往比都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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