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麟想想也是,夫人现在自请和离,那是皆大欢喜,齐家看在昔日情分上,也不会过多为难。至少以齐大爷的性子,夫人要带走嫁妆不难。
可要是夫人不走,那对齐家人来说就成了夫人不识趣,死乞白赖占着齐大夫人的位子。这样一来,最后那点情分,也迟早会被磨完了。
到那时夫人和大爷就不是和离,而是夫人被休,再想利落地走可就难地很。
理是这么个理,碧麟还是觉得憋屈。
大爷离京办差,还没出去几天,夫人就见了红,没多久便落下胎来。
老太太说彻查,可查到现在也没见查出个什么东西。
反倒是夫人小产后,身子大伤,府里大小事务又是二夫人李氏管着,她向来跟夫人不和。明里暗里让下人慢待磋磨。以致夫人缠绵病榻,久久不能下床。
好不容易这几日夫人身子好些了,大爷也要归家,照碧麟的想法,应该等大爷回来给夫人做主才是。
至少得先让大爷查清楚夫人小产的真相,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到时再走也不迟。
程家虽是商户,却对齐大爷有恩,齐大爷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不然也不会顶着非议娶了商户孤女为正妻。
以齐大爷的性子,定不会饶过那些胆敢谋害夫人和齐家子嗣的小人。
程黎看出她的心思,道:“你的身契虽在我手上,却是齐府买来的人,到时若是不想走,我便把你的身契还与你。另外再给你些银子傍身,算是全了我们这些日子的主仆情分。”
碧麟之前确实想过不跟大夫人离开,毕竟在齐府安稳日子过地久了,换谁也不愿到外面抛头露面讨生活。
可那只是想想。夫人待她不薄,她要是舍了夫人另择他主,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而且夫人身子不好,到时离了齐府庇佑,出去之后身边又没个稳妥的人在身边伺候着,又该怎么过?
女人在外不好生活不假,但只要有钱,夫人又不是糊涂不知事的,只消碧麟辛苦些,不愁过不好日子。
“夫人您这是什么话,齐家把我给了您,您就是我的主子。您就是不要我,我也得跟着您。”弃主如同背主,即便她留在府里,怕是也没哪个院的主子肯重用她。
再者人心都是肉长的,主仆相处这些日子,碧麟是真的喜欢大夫人这个主子。出手大方又没架子,从来不打骂下人。
碧麟是在外面吃过苦的,所以心里记着夫人的好。
程黎闻言也没说什么,翻身在榻上渐渐睡去了。
碧麟松了口气,她再精明老成,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确实不如府里安稳。可她更想跟着夫人,照顾夫人。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齐世温归府那日,府里上上下下好一阵忙活,大房各院的主子全出去迎大爷归家了。唯有逢春山阁,丁点动静都没有。
齐世温进府,第一句问的是老太太,之后便是妻子程氏。
他出门数月,归家自是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从老太太那出来,便直朝逢春山阁而去。
“夫人呢?”齐世温见房门紧闭着,外面只有个小丫鬟守着,便皱眉问道。
“夫人喝了药刚歇下,可要奴婢进去唤夫人醒来?”
“不用了。别去扰她。让人把耳房收拾收拾,我去那边将就一会便可。”
程黎一觉醒来,天色已晚。
碧麟边侍候她梳洗,便道:“大爷今儿晌午回来了,先去了老太太那儿,之后来这边看您,您睡着,大爷不想吵醒您,便去了耳房休息……”
程黎问:“现在他人呢?”
正准备给她梳发绾髻的碧麟,手上动作微顿,默了一瞬才道:“大爷去西跨院看梅姨娘了。”还叫了几回热水。
程黎点了点头,等碧麟帮她梳完发,便让小丫鬟摆了棋盘出来,又让人到厨房花钱现做了些糕点,泡上一壶梅茶。
尝着糕点,品着梅茶,时不时再落上一子,别提多享受。
“你这一子,再想想应该放哪儿。”程黎伸出手指把碧麟要落子的手弹回去。
碧麟摸摸手背,努力地想之前夫人怎么教的,想了半晌,再落子时,小心翼翼去看夫人,却见她面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程黎样貌妍丽,艳胜桃李,尤其一双眼,笑着看人时,着实难以招架。
碧麟被她瞧地面上发热,索性直接落了棋子。
程黎看了眼她落子的位置,没再多言,把手里棋子放回去。
一旁的小丫鬟摇夏见状,忙给她拿沾了水的巾帕净手。
“今日就到这,把棋盘收起来罢。”
摇夏和碧麟刚把棋盘收好,便听外面守门的小丫鬟来报:“奴婢瞧见大爷进院了。”
程黎笑了笑,让人又泡了壶茶,也没去迎人。
齐世温进来时,一眼便看到了榻桌上放着的和离书,上面程黎已经按了手印。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齐世温把大氅脱下递给身旁的小厮,上前坐到榻桌另一旁,拿起和离书看了半晌,转头看着程黎道:“你想好了?”
“我不在府里,你受了委屈,之前的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程黎想听的可不是这个,“不必麻烦,你签了和离书按好手印就行。”
齐世温默然半晌,道:“也好。”
“你带过来的嫁妆,我让人照着你的嫁妆单子,一样不少地给你清点装好。”
“出门在外不比府里,你若是有何打算也可告知于我,我为你安排。”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程氏,便是往后做不成夫妻,也终归有些情分。
程黎见他这般爽快,心情也好,朝他笑了笑道:“大爷公事繁忙,我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了。只要齐府的门开着,我自己走出去便是。”
齐世温听了最后一句,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
看得出她先前是真的病得不轻。即便眼下好了许多,瞧着也能走能动,但面色却苍白地很,整个人也瘦了一圈,脸颊骨都瞧着很是明显。而那双总是柔情万分的眼里,也好似少了些什么。
他出门在外,家中来信,母亲总是说他这个正妻是个病秧子,尤其小产过后,病得都下不来床。
可在他印象里最深的却是,她初嫁他时,灵动含情的眼,红润的面,桃粉的腮,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婉约娇美。
前些日子,他母亲又让人给他去了信儿,说程氏眼看着快要不行了,问他心里有没有继妻人选,她好提前准备。
齐家出身乡野,到齐世温这才起的家。齐老太太就是个寻常乡野老妇,不懂那些繁文缛节,她又不喜程氏已久,因此也不觉得她这信内容有什么问题。
也是程氏平素里太过隐忍退让,齐世温看到母亲这信的内容,才真正意识到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妻子憎恶到何种地步。
在回来的路上,齐世温想过程氏见到他时的反应,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果决地要同他和离。
他们成婚也有两三年,便是后来他不常去她房里,可他们之间感情却并未减少。在他心里,她也是他的发妻。
“你的身子,我会寻名医给你调养,我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即便没有,也无碍。府里日后若有庶出子嗣,总归都要抱到你跟前教养,你才是他们的母亲……”
“大爷。”程黎抬手打断他的话,“这两年来,我虽未给大爷添上一儿半女,却也谨守本分,上侍婆母,下理家宅,便说子嗣,在此之前我也不是不能生。我扪心自问无愧于大爷,无愧于齐家。”
“我到底为何失了孩子,我想大爷比谁都清楚。”
“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爷,何不好聚好散?”
齐世温看着她。他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不想,她其实心里早已有数。
也对,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她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是她的枕边人,若有什么心思,也是一样瞒不过她。
良久,他似是放弃了劝留,朝程黎道:“你说得对。是我对不住你。”
他提笔在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其旁按了手印。
随即他站起身来,大步朝外离去。
有仆从紧跟其后,小心喊着:“爷,外面天儿冷,下着雪呢,您还是披着氅衣罢……”
齐世温却好似未曾听见一般,脚下一步快过一步,转眼间便披风踏雪离开了这山阁。
“大夫人……”碧麟刚喊出声,便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口:“主子,要不我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这下着大雪,天又黑又冷,路不好走啊。”
程黎没让屋里的小丫鬟们帮忙,亲自动手和碧麟、摇夏一起收拾行李。
嫁妆库房那边,齐世温方才已派人去清点装车,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收拾好了。
“早走晚走都一样,现在走省事一些。”
收拾行李,清点嫁妆库房,哪个都不是动静小的事情。得亏逢春山阁这边没什么下人,地方也偏僻,离其它院子远地很,不然惊醒了其它院里的主子,少不了一顿麻烦。
齐世温身边的人办事很有效率,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把程黎的那些嫁妆全清点好装车了。
“夫人可是即刻便要启程?”说话的是嵩问。程黎认得他,这人跟了齐世温有好几年了,是齐世温的得力心腹。
齐府外面那些不方便齐世温亲自出面打理的产业事务,都是问嵩在管着。
程黎看了碧麟一眼,后者上前替她回道:“主子想早些出府,不知嵩管事可否行个方便?”
齐世温那边早已交代过,一切都按程黎的意思办,既然程黎要立刻就走,嵩问自然不会拦着。
他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仆从,骑马跟在程黎的嫁妆马车后。
还没走出多远,嵩问便发觉队伍后有人尾随。
第8章 权臣的早逝原配(三)
嵩问抬手,让马车队伍停下。
“怎么了这是?”碧麟掀起帘子疑惑地问了一句。
嵩问没解释,只是朝她道:“请碧麟姑娘小心照顾好程夫人。”说罢便驾马朝回路疾驰而去。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嵩问骑马拉着一个齐府下人打扮的少年再次出现。
碧麟看那少年,身上又脏又破,还有股子马臭味。脸上满是血痕淤青,似是被嵩问揍得不轻。
“嵩管事,他是谁?你带这么个人来做什么?”碧麟用帕子掩鼻问道。
“这小子是府里清扫马厩的小仆,之前受过程夫人一饭之恩,想跟你们一起走,报答夫人。”
碧麟刚要拒绝,便听程黎出声:“我记得这孩子。当初还是我带进府里的。”
“既是如此,便让他上后面的车架跟着罢,左右我身边也缺个人料理琐事粗活。”
碧麟一听这话倒是高兴,至少有了这小哥,粗活就不用她做了。
嵩问略一迟疑,朝那小仆道:“听见夫人的话了么?以后你就跟着夫人好好做事。”
那小仆什么也没说,只是跪下朝马车磕了三个响头。
嵩问又道:“夫人,这小子当时没签卖身契,只签了两年的工契,待小人回府把那工契烧了便是。”
程黎道:“那便麻烦嵩管事了。”
“碧麟。”
“是。”碧麟应了一声,从身上荷包了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嵩问,算是违契的补偿。
嵩问哪里敢要,碧麟却是个一根筋的性子,硬是把那银子塞给他了。
嵩问顾忌着男女有别,对方又是程氏的大丫鬟,不敢跟她拉扯,被碧麟一塞一个准。最后只得收下。
碧麟带着小仆,让他去坐后面装物甚的车架,挑来挑去选了一辆东西塞地最满,地方最小的。
“你就坐这辆。”碧麟目露嫌弃地道,“记得别乱碰车上的东西,万一把哪个弄脏弄坏了,卖多少个你都赔不起!”
小仆无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碧麟见状狐疑地看着他:“喂,我说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出声,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那小仆仍是没说话,只是头低地更低了些。
碧麟回到程黎的马车上,把刚才的发现给程黎说了。
“夫人,那小子又脏又臭,还是个哑巴,看着那么瘦小,活不活地下来都不知道,您买他做什么啊?”
程黎翻着手里的书,看也没看她,淡声道:“你以前又懒又馋,不会针线不懂厨艺,连端茶倒水都不利索。也不是我带进府里的,之前还伺候过几任主子,会不会一直跟着我能对我有几分忠心都不知道,我当初提拔你到身边又是为什么?”
碧麟:“……”扎心了。
“夫人……”碧麟想说那个小哑巴怎么能跟自己比。
程黎翻了一页接着道:“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但很多不足,不是不可改变的。”
“我可以慢慢教你,自然也可以慢慢教他。”
“当初你能有这个机会,他自然也能有。”
碧麟听完主子的话,仔细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个理。她虽然不待见小哑巴,但不意味着她是个不讲理的人。
她要是蛮不讲理的人,也不可能在夫人身边待这么久。
夫人看似宽和,对下人没太多要求,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夫人身边凑。
以往也不是没有犯了忌讳,被夫人撵走甚至发卖的下人。
碧麟知道自己身上毛病不少,但听训,拎得清,识好赖,这一优点足以盖过她那些不足,让她得以留在程黎身边。
同样的,小哑巴人年纪小,又瘦弱,还不会说话,看着哪儿哪儿都不好,但有一点,他知恩图报,这一点就足以主子留下他,给他一个机会。
“夫人,恕奴婢多言,您不怕这小哑巴是嵩管事特意安排过来的?”碧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
程黎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
“若真的是那样,我就更得留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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