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沉默片刻,道:“哥哥,我们去趟凉州吧。”
贺山盟怔了怔,道:“其实,那日你对我讲完你的遭遇,我便打算亲自去凉州一趟,找到那个墓坑自然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掳走你的人,倘若你一起去,自然能事半功倍,但我又不想让你去,再回到那个地方一定会勾起你痛苦的回忆……”
“哥哥,你不必说了,”珞珈轻声打断他,“只要能抓到凶手,我可以做任何事。”
贺山盟既欣慰又心疼地笑了笑,道:“那好,我去跟师父说一声,明日便出发。”
珞珈点头:“好。”
腊月十二,贺山盟带着珞珈,还有他的师弟韦子峪、师妹宋华浓,出发前往凉州。
凉州位于锦州以北八百里外,若是骑马,只需两日路程,但珞珈身怀有孕,只能乘车,且刚下过雪,路滑难行,约莫五日才可抵达。
担心珞珈一个人乘车会闷,贺山盟让宋华浓来陪她。
宋华浓穿着惯常的红衣,像初夏时节团簇盛放的牡丹,娇艳欲滴,展现着蓬勃的生命力。
贺峦清却是另一种美,像秋日里开在枝头的木芙蓉,淡雅孤清,似乎随时都会凋谢,令人望之生怜。
两个人依旧没什么话聊。
与其彼此尴尬,珞珈倒更愿意一个人呆着。
宋华浓搜肠刮肚半晌,微笑道:“我从未见过大师兄对谁像对你这般温柔,真叫人羡慕,我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啊。”
珞珈柔声道:“我倒羡慕你,可以同哥哥在一处长大。”
宋华浓不以为然道:“你别看大师兄现在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他小时候可坏了,时常同其他师兄合起伙来捉弄我,不知把我气哭多少回。”
珞珈道:“这样的感情才深厚,不像我与哥哥,常常觉得生疏。”
宋华浓道:“你现在与大师兄同在一处,要不了多久,你们便会如寻常兄妹那般亲近了。”
珞珈微微笑道:“希望如此。”
日落时分,一行人在荒村野店落脚。
一起用过晚饭,便各自回房歇下,贺山盟与韦子峪同住一间,珞珈与宋华浓同住一间。
待宋华浓睡着,珞珈抬手在她鼻端轻轻一挥,然后穿衣下床,悄无声息地行出客栈,踩着积雪走进如墨夜色里。
一直走出很远,珞珈停在一片树林里。
她将袖子卷起,抬手取下发簪,弹出尖刺,在小臂上轻轻一划,鲜血便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
未几,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她的小傀儡正循着她的气息找过来。
很快,冷夜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小傀儡受尽折磨,完全没了英俊少年的模样,蓬头垢面,脸上沾满血污,她离开前给他新换的衣裳也已破烂不堪,胸腹间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
知道他不会疼,也知道这些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但珞珈还是有些心疼,有些愤怒,她抬手轻轻抚摸冷夜毫无温度的脸,然后将还在流血的伤口送到他嘴边,如哺乳一般,喂他喝自己的血。
冷夜贪婪地吮吸着。
珞珈痛得蹙起眉,忍着没出声。
她抬头看天,没有月亮,却有漫天繁星,闪着黯淡的微光,驱不散浓郁的夜色。林间有风,簌簌有声,枝上雪吹落些许,落在她脸上,点点微凉。
等觉得差不多了,珞珈喊停,冷夜便乖乖松了口。
珞珈擦掉他唇边血迹,道:“你不必跟我去凉州,回合欢宫去吧,在乐山村等着我,大概十天后,我就会回去。”
合欢宫建在乐山上,乐山脚下是乐山村,合欢宫的粮食、禽肉、蔬菜等都是乐山村的村民们在供给,当然,村民们也会得到丰厚的报酬。
冷夜应是。
珞珈摸摸他的头,微笑道:“去吧。”
冷夜转身离开,珞珈蹲在地上,用雪擦干净伤口上的血迹,放下袖子,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栈,一切无恙。
珞珈脱衣上床,安然入眠。
腊月十六,一行人抵达凉州。
抵达时天色已晚,只能暂且歇下。
第二日,韦子峪弄来凉州的地形图,开始搜索墓坑的位置。
珞珈说她只记得墓坑在一片树林里,其他一概不知,但凉州城外四面都是山林,单凭他们四人,想要在漫无边际的山林里找到一处墓坑,与大海捞针无异。
贺山盟道:“我们可以问问救你的那支镖队,是在何处遇到的你。”
珞珈道:“那段时间我神志不清,见人就怕,一心只想回家,我根本不知道救我的镖队隶属哪家镖局,而且镖队是走镖路过凉州,天下之大,如今再想找到他们怕是不太可能了。”
宋华浓道:“师兄,凌云派就在凉州,凌云派的掌门连城雪与我爹是至交好友,若是请他借几十弟子相助我们,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韦子峪道:“师妹所言极是,我亦觉得十分可行。”
贺山盟思忖片刻,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贺山盟和宋华浓去凌云派借人,韦子峪留下来保护珞珈。
两个人相对而坐,在客栈二楼喝茶。
珞珈看着窗外景色,低声道:“相隔不到千里,凉州与锦州的景致竟如此不同。”她转头看向韦子峪,问道:“韦大哥,你以前可曾来过凉州?”
韦子峪垂眼看着手中茶杯,并不看她。
相比宋华浓的热烈如火,他更喜欢贺峦清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子,她生得这般好看,声音又如此动听,没有哪个男子能忍住不对她这样的绝色女子生出非分之想。
但她是大师兄的妹妹,是端木家的遗孀,她于他而言,便是痴心妄想,所以韦子峪这一路都不大敢看她,连话都不曾同她说过一句,她方才那一声娇软的“韦大哥”,几乎勾得他灵魂出窍。
韦子峪低着头回道:“不、不曾来过。”
珞珈道:“与其在客栈里闲着,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异乡风致,韦大哥意下如何?”
韦子峪如何拒绝得了,他点头道:“好。”
珞珈回房找了一块面纱戴上,两个人一道出门去。
韦子峪不好意思与她并肩同行,他稍稍落后她两步,倒更方便窥视她。
虽穿着冬装,她的腰肢依旧纤细得不盈一握。
乌黑的长发及腰,光滑如缎,纯白的发带垂在发间,随风飘动。
面纱被风吹起时,白皙的脸颊和小巧的下巴若陷若现,反倒越发撩人。
韦子峪口干舌燥,强迫自己转开眼去。
路过一个卖首饰的小摊,珞珈停下来挑选,看中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她转身将珠钗递与韦子峪,道:“韦大哥,你帮我插到发间吧。”
韦子峪受宠若惊:“我、我不会。”
珞珈抬手比划了一下,微笑道:“就这样插进发髻里便好。”
韦子峪接过珠钗,走到她面前,照她方才教的那样,将珠钗缓缓插进她发间。
他从未离她这般近过,她身上的香气氤氲在鼻端,让他无法自控地心猿意马,面热心跳。
插好珠钗之后,他急忙退开两步,暗暗地松了口气。
珞珈问:“好看吗?”
韦子峪点头:“好看。”
珞珈转身看向摊主:“多少钱?”
摊主答:“一两银子。”
韦子峪立即掏出钱袋付钱。
珞珈道:“待回了客栈我让哥哥还你。”
韦子峪急忙摆手:“不必还,当我送你的。”
珞珈微弯着眼睛道:“谢谢韦大哥。”
她对他笑了!
韦子峪心如鹿撞,他也想对她笑一笑,却忘了怎么笑。
他们继续往前走,依旧一前一后。
长街尽头,是河岸,岸边建着一座高楼,匾额上三个苍劲大字:白鹤楼。
珞珈道:“韦大哥,我们上楼看看吧。”
韦子峪自然说好。
楼高九层,上到八楼时,珞珈不慎崴了脚,是韦子峪把她搀上去的。
凭栏远望,长河宛如一条银色玉带,蜿蜒流向未知的远方。
冬日暖阳之下,城外山峦隐约可见,山上积雪皑皑,一片苍茫。
珞珈迎风道:“站到高处,视野开阔,风景自与平地不同。”
韦子峪偏头看着她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景致。”
珞珈看过来时,他又急忙转开头去,看向远方。
高处风大,站了没多久便吹得人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韦子峪道:“我们下去吧。”
珞珈应好,转身时,疼得叫出声来,身子一歪便靠在了韦子峪身上。
韦子峪急忙揽住她的肩,温香软玉在怀,他不由呼吸一窒,关切问道:“疼得很厉害吗?”
“嗯,”珞珈用哭腔道,“好像不能走路了。”
韦子峪顿了顿,道:“那……我背你吧。”
珞珈感激道:“有劳韦大哥了。”
韦子峪松开她,走到她身前,屈膝弯腰,道:“上来吧。”
珞珈“嗯”了一声,抬手取下那根宝蓝点翠珠钗握在手中,从侧后方快准狠地刺进韦子峪的颈动脉,热血瞬间喷溅而出,染红了珞珈的手。
韦子峪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能,便脸朝下扑倒在地。
在此处看景的除了她和韦子峪,还有两个陌生男子,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珞珈手中的珠钗带着鲜血飞射出去,正中一名男子眉心,另一名男子这才如梦如醒,惊恐奔逃,珞珈随意地挥了挥衣袖,一枚银针旋即射进男子左眼,男子大叫着倒地,捂着眼睛抽搐片刻,便不动了。
珞珈弯腰,将手上的血擦到韦子峪身上。
他害她的小傀儡受了那么多折磨,让他死得这么痛快实在便宜他了。
珞珈又走到那两名遭池鱼之殃的男子身边,弯腰将其眉间珠钗拔出来,顺手扔进河里,然后若无其事地下楼去了。
第141章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13
贺山盟和宋华浓从凌云派回到客栈已是午时,却发现韦子峪和贺峦清不见了踪影,二人立即出去寻找,路过白鹤楼时,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官府的衙役正把三具男尸从白鹤楼里抬出来。
宋华浓率先发现了韦子峪的尸体,他和另外两具男尸并排躺在地上,脖子以下几乎被鲜血浸透,他大睁着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贺山盟亦不敢相信,韦子峪竟连手中的剑还未来得及拔出,就被人一招毙命。
韦子峪的武功虽不及他,但亦是个中翘楚,不容小觑,却如此轻易便送了命,实在蹊跷得很。
但当前最要紧的是,贺峦清去了哪里?
仵作正在验尸,贺山盟清楚地听他提到“毒针”二字,心下猛地一沉。
那个曾将贺峦清掳走的男人,最善用毒。
难道,贺峦清在白鹤楼偶遇了那个男人,再次被掳了去?
贺山盟急忙向官差陈述了事情原委以及他的猜想,请求官差帮他寻找贺峦清,又让宋华浓即刻去往凌云派,带上连城雪答应借给他们的五十弟子,去城外与官差汇合,立即开始搜索山林。
但是接连搜了三日,一无所获。
官差不肯再继续,贺山盟便带领着五十凌云派弟子继续。
第五日,一名凌云弟子在灌木枯枝上找到了一块染血的白布。
宋华浓笃定道:“峦清失踪那日,穿的就是白裙。”
她顿了顿:“她会不会……”
“不会的,”贺山盟打断她,他将那片白布紧紧地捏在手里,沉声道:“她上次能死里逃生,这次也绝不会有事,也绝不能有事。”
宋华浓还想再说什么,贺山盟却不欲多言,他大声道:“我妹妹很可能就在这片山林里,兄弟们,继续搜!”
然而直到夜幕低垂,却再无发现。
他们燃起数堆篝火,露宿山林。
宋华浓拿着烤好的兔子肉来到贺山盟身边,低声道:“大师兄,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肉补充补充体力吧。”
贺山盟靠树坐着,并不答言。
不远处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一丝表情也无,宋华浓却窥见了脆弱。
在她的记忆里,大师兄是从不示弱于人的,即使是父母双双惨死时,他亦从未这般萎靡不振过。
她隐约明白贺峦清的失踪为何会对他造成如此沉重的打击,心脏蓦地微微疼起来。
宋华浓坐到他身边,撕下一片兔肉喂到他嘴边,央求道:“师兄,吃一点吧,峦清还等着你去救她呢。”
贺山盟接过兔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
宋华浓又撕下一片兔肉,道:“吉人自有天相,峦清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贺山盟低声道:“师妹,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宋华浓微微一笑,道:“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贺山盟不再说话,他默默地将一只烤兔子吃完,来到篝火旁坐下,靠着树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贺山盟猛地惊醒过来。
他侧耳静听,周围只有风的声音,和木柴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他闭上眼,又倏地睁开。
有动静!
他将剑抓在手里,按兵不动。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只有一个人。
越来越近了,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他听到一声女人的低叫。
好像是妹妹的声音!
贺山盟猛地站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宋华浓就睡在他旁边,被他的动静吵醒,她喊了一声“师兄”,急忙抓起一根火把跟上去。
贺山盟很快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应该是摔倒了,正扶着一棵树试图站起来。
他不敢叫她,怕有人在追她,但宋华浓紧随而至,她手中的火光惊到了不远处的人影,人影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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