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兴不用说,王雱这样那样地撺掇几句,他立刻收拾东西摩拳擦掌等天亮。
郑思则是这几天被他爹安排的功课压迫狠了,咬咬牙答应和武兴一起尾随王雱父子俩出行。
王雱和他们说好了,他们先自己悄悄跟一段路,等出了城再追上来会合。到时他们都走出老远了,王安石这个注重效率的人肯定不会再折返送他们回城,他们就能跟着王安石到处玩去啦!
至于回来后会不会挨打,那就等回来再说吧~
武县尉与郑主簿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藏着的想法:打,必须打,狠狠打!
王雱一点都没有拐跑人家儿子的自觉,见到郑思和武兴追上来之后假模假样地问:“你们怎么来啦?”
王安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十岁大的小孩,没把他们赶回去。
带着三个小孩,王安石走得比原计划慢一些,不过也正因为领着小孩的缘故,沿途遇到的农户更愿意与他说话了。县城周围的农田都是良田,王安石一行人走了半天也没遇到太大的问题。
等走到一处村庄外,王雱的小眉头一直皱着,虽然宋朝已经会用堆肥来保持地力,农村的卫生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王雱看着到处都是小水洼的土路以及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的人粪牛粪,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脚。
王安石笑他:“小小年纪穷讲究。”
武兴很实在,拍拍壮实的胸脯提议:“要不我背吧,我力气大得很,背着你走也不累!”
不,就不,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人背。
王雱在王安石和两个小伙伴的注视下毅然往前迈出一步,鼓着稚气的小脸说:“我自己走。”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不就是区区随地大小便!
第十八章
许多年后,王雱亲自为他爹写了篇传记《我的老爹王大佬》(后来在方洪的强烈反对下改了个不怎么通俗易懂的名儿),传记开头是这样的:我的老爹王大佬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比如会带儿子去看别家小孩抢牛粪。
是这样的,王雱刚毅然踏出一脚,就看到旁边蹿出个毛猴似的小孩,咻地一下把前头那坨黑不隆冬的牛粪铲起来,塞到自己背着的粪筐里。小孩才五六岁,脸黑,身板儿也小,但动作快得叫人吃惊。
王雱还不算震惊。他曾经去过草原跟进一个工程,当时他们去当地的蒙古包做客,当地人在蒙古包外头堆了不少干牛粪,都是用来生火取暖的。干牛粪耐烧,工程队还曾经围在烧得火红的烧牛粪上面烤干粮吃。生产力发展程度越是原始的地方,牛粪的用处越多。
郑思和武兴却是真的震惊了,他们虽然只是鄞县里长大的,却也算是半个“城里人”,从小就没往田里去过,自然不晓得这牛粪大有用处。
等另一个小孩蹿出来,和那捡到牛粪的小孩大打出手,口里嚷嚷着“说了不许你过来这边捡”,郑思两人才不可思议地回过神来。
王安石上前去调解了几句,从两小孩口里得知他们小孩之间也是“划区捡粪”,各自在各自的地方捡的。最近各个乡都在忙春耕,耕牛到处借来借去的,捡到粪的机会也多了,他们每天都有任务的哩!
黑瘦小孩是张寡妇家的,一脸倔强,挡在粪筐面前一脸警惕地瞪着所有人。那比较能说会道的小孩见状也没法子,只能说:“算了算了,捡了就捡了吧,他们家也怪可怜的。”说完他一脸晦气地背着粪筐去别的地方找牛粪去了。
黑瘦小孩看了那小孩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王安石一行人,也揣起粪筐跑了。
王安石扭头看王雱:“怎么样?看看人家的小孩,得到处找牛粪呢。”
王雱麻溜地拍马屁:“多亏了我爹厉害啊!”
王安石:“……”
接下来的小半天,他们碰上了好几次骂战,大多是你的水渠挖偏了,你的田埂堆歪了这种事儿。王雱发现鄞县这边虽然水网密布,大大小小的河都不少,但是水利工程搞得很糟糕,没有全面的规划,水都白白往海里留去了,该不够浇还是不够浇,该闹干旱还是闹干旱,但凡发生打架斗殴事件一准是因为引水不均!
王雱瞅了眼王安石,总觉得王安石这段时间天天往外跑,好像就是想搞搞这一块。搞工程,他的老本行啊!王雱琢磨着要不要小小地给他爹露一手。
算啦~等他爹开始筹划时他再瞅瞅这年代的工程师是什么水平~
马上要见到同行了,想想有点小激动。
王安石可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这回还带了别家的小孩,响午之后王安石特地找了处佛寺吃饭和借宿。宋朝什么都不多,就是佛寺多,光是鄞县一地儿就有六七个,怪不得小宋官人要说什么“冗僧”了!
吴氏信佛,王雱常被带着去佛寺上香,僧人之中有诚心向佛的,也有浑水摸鱼的,王雱看多了,觉得他们大多也都是普通人。
换成上辈子,王雱心里绝对一丁点神佛概念都没有。现在不同了,他和司马琰都经历了穿越这种邪乎事儿,王雱遇到佛寺会礼貌性拜一拜,遇到道观也会礼貌性拜一拜,谁晓得是哪方神佛把自己送过来的呢?
来都来了,老天可得保佑他们这辈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郑思和武兴见王雱小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顿时也被感染了,闭起眼睛对着正殿的大佛拜了拜。王安石看着三个小孩对着佛像瞎拜,没说什么,和出来与他说话的主持简单地说明借宿的意图。对方知道是知县亲来,当下便把最好的禅院腾出来给他们借宿。
晚饭吃的虽然是素菜,味道却还挺不错。王雱正一本正经地解决着自己那份晚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迈步入内,看着也是来这边用饭的。那少年讨了份斋饭,坐在离王安石一行人不远的一桌吃饭,边吃手里还边拿着本书在看。
王雱吃饱了,随意扫了一眼,顿时来了兴致。这少年看的好像是本医书。王雱看了看还在解决斋饭的王安石,自己跳下椅子跑去少年那边,问道:“你的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少年讶异地抬眼看向王雱。少年长相清秀,就是眼睛小,单眼皮,脸色也偏苍白,瞧着身体不大好。
他见王雱年纪虽小,说话却慢条斯理的,不像同龄小孩那样毫无章法,顿时点点头把书递给了他,口里提醒道:“小心些,可别弄坏了。”
“我晓得的。”王雱小脸严肃得很,翻回封面看了看,是医书没错。再翻翻内容,是自己没见过的医案,写得详实又有趣。王雱不由追问,“这书你哪儿买的啊?我也去买一本。”
少年这下真的惊讶了。他说:“你真看得懂?”
王雱给他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说道:“我看不懂干嘛借来看啊?”
少年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老实回答:“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抄的。”他给王雱说起这医书的来历,原来离这不远的月湖一带有位隐士姓楼,单名一字郁,人称西湖先生,家中藏书破万卷,虽隐居不理世事,对士子却极好,允许士子免费到家中抄录书卷,偶尔求教的人多了还会开堂讲学,在士子之中颇有名望。
少年名叫沈括,家住杭州。他读完家中所藏之书,得知西湖先生这边藏书无数,慕名前来借阅。这一借,便借了两个多月,他把自己感兴趣的书都抄了下来,日夜捧读,如痴如醉,临近晚饭时间便匆匆赶回这寺中吃些斋饭。
寺庙里都有给过往行客租住的空房,一般是从朝廷出租建造的澡堂子里隔出的单间,沈括住的就是那地方。没错,僧人人数众多,朝廷还会拨出专项资金给僧人们修建澡堂子——澡堂子占地之大、设施之好,足以租用给行客暂住。
比如每年到了赶考的季节,开封大相国寺的澡堂子就会住满了前来参加春闱的读书人。这样既可以让读书人低价住在内城,大相国寺也会多一份收入,双赢的事儿!
王雱听沈括介绍完这些事,看向沈括的眼神顿时不同了。沈括,字存中,一个在科学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北宋文人。他天文地理什么都捣腾捣腾,拥有一个科学家最基本的素养:时刻拥有旺盛的好奇心!
沈括把他一生里头了解的技术、看到的八卦、学过的装逼技巧全部写在一起,写成了一本书——《梦溪笔谈》。
比如有个叫王子野的人是素食主义者,一辈子不沾荤腥,过得很快乐,他听说以后麻溜地写进书里。
比如学士院第三厅有一学士阁子,这阁子门前有棵大槐树,俗称“槐厅”,据说以前住进槐厅的人大多当上了宰相,因此有学士们争相抢住槐厅的现象——他亲眼看到有人搬开别人的行李强抢,也麻溜地写进书里。
这还是其次,王雱记得科学史上写过,《梦溪笔谈》介绍了指南针的用法、三节压埽法(河工堵黄河缺口用的),还记录了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事实上,毕昇死后他的儿女并没有把活字印刷术推广开,活字印刷术的工具一直被沈家收藏着。
王雱正是因为三节压埽法注意到这本书的,毕竟是他老本行。他抽空去把这书读过一遍,里头的内容本来因为换了具身体忘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这位沈括先生一来到他眼前,他又想起了大半。王雱顿时来了精神,活字印刷术哎!
虽然他不太懂具体怎么操作,不过他记得后来活字印刷术传到国外,就变成了“铅字”。从推广角度上来看,做铅活字应该是最佳选择了。
问题在于中文和英文不一样,英文只要二十六个字母就可以了,中文常用字就几千个,所以一套活字至少得备上几千个活字,要是有人写文章爱用生僻字的还得现场雕几个,麻烦!
而且现在的字典贼难用,这些活字平时怎么摆才方便排版也是个大问题。王雱琢磨着,还是再过几年吧,回头找个由头让方洪去找找我们伟大的发明家雕版工毕昇,然后摸索着弄套活字出来。
王雱在开封时看过朝廷刚让人编出来的新字典,叫《集韵》,是按读音编排的,看着就叫人头大:一个字经常分正体、或体、俗体、古体,最多的居然有七八种写法!
这要是让雕版师傅对着排一套活字,难度得多高啊!都能认得这么多字了,干嘛还去当刻工?刻工可苦了,往往雕刻五千字才拿一两银子,眼都雕瞎了才赚那么点钱!所以这技术想推广,要么方洪赚得盆满钵满,高薪养一批技术人员;要么朝廷重视起来,派官方匠人来搞。
不管哪一种,王雱暂时都做不来。王雱暂且搁下脑海里的种种想法,积极地和还是个少年的沈括套近乎。他对沈括提到的大澡堂子很感兴趣:“沈哥,吃过饭你去洗澡不?”
沈括:“?????”
他错过了什么吗?!
话题为什么忽然从医书变成洗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好像又遇到一个名人
王小雱:不过那有什么要紧的呢,还是洗澡重要~我爱洗澡~~~
*
咦忘了标注,还是得标注一下以表现甜甜春十分严谨!(不
注:沈括有关内容取自《梦溪笔谈》里;《集韵》有关内容来自百度百科;活字印刷有关内容来自文献《活字印刷术长期未能普遍推广之原因分析》。
第十九章
两边离得近,王雱和沈括的对话王安石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安石一听到大澡堂子,便觉有些不妙,结果王雱下一句还真是约沈括一块去洗澡。
很快地,王安石带着三个小孩、一个少年到了大澡堂子。正是洗澡的时间点,澡堂子里热气腾腾,往上看是光头,往下看是光溜溜的膀子。
这寺里的僧人似乎长期坚持练武,肌肉都很壮实,相比之下王安石脱了衣服的身板儿有些不够看。司马琰还告诉王雱,王安石好像有轻微哮喘。
好在不算太严重,平日里注意一些不会有太大问题。
武兴自小习武,和武人厮混惯了,说话便口没遮拦,他拉着郑思比鸟:“我们年纪一般大,来比比看谁的鸟大。”
郑思这段时日和王安石接触多了,对学识渊博的王安石颇为敬慕。乍一听武兴在王安石面前说这话,郑思吓得魂都飞了,忙问:“你别瞎闹。”
武兴很是不屑:“都是男的,藏着捂着做什么?小也别害羞啊,你可能晚点长。”
郑思想暴起打人。
王雱又唱着他的洗澡歌麻溜地给他爹搓澡。
沈括知道王安石是谁之后,对王安石和王雱父子俩的相处格外感兴趣,王雱给他爹搓澡时甚至感觉沈括的视线一直没挪开。
王雱心想,沈括不会把他给他爹搓澡的事写进《梦溪笔谈》里?没事儿,沈括要是敢写他叽叽小,他就写一本书让方洪印出来黑沈括,一准把沈括黑得体无完肤!
一行人洗过澡后,沈括的意图很快暴露了,他拿着一本厚厚的小本本,巴巴地跑过来向王安石请教。这家伙显然是那种求知欲旺盛的人,问到灯油都快烧没了才肯走。
王雱早呼呼大睡了。
王安石送走好学的少年,转头见儿子四仰八叉地睡床上,睡相要多香甜有多香甜,摇了摇头,也脱了外衫睡下。
第二天一早,王雱醒来听到外面传来嘿哟嘿哟的打拳声,洗漱过后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僧人们在练拳。
僧人里头还混了个长着头发的,不是武兴又是谁?
武兴也嘿哟嘿哟地打着拳,只不过练的是他爹教他的,旁边有个僧人热心地给了他一些指导,把拳法改得更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小孩。
王雱兴致勃勃地跑过去说:“我也要学!”
僧人们知道他是知县家的小衙内,又见他年纪小小,模样儿粉嫩可爱,都逗他说:“练拳可不仅仅要练拳,还得练基本功,你肯吃苦头吗?”
王雱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肯!”
僧人们:“……”
王雱说:“不用真教会我的,我可不会偷学你们师门绝学,万一你们非要我出家怎么办?”他一脸忧心地说完,积极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你们教我个花架子就成啦,让我每天活动活动拳脚、吓唬吓唬坏人就可以了!”
僧人们觉得这小衙内真有趣,也不介意带着他玩。
王雱如愿学了套寺里的拳法,小胳膊小腿嘿吼嘿吼地迈开,瞧着还真有点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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