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晓范仲淹要调往青州,王雱便恶补了一番关于青州的事。
宋朝的州级机构分为府、州、军、监四类,府分为京府和次府,州府有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府。剩下带府字的地方就是次府,相当于后世的直辖市。
比如范仲淹前头所在的杭州府就是个直辖市。
青州若按照从低到高的军事州、团练州、防御州、节度州等级来划分,青州理当属于其中的节度州,算得上是宋朝重镇,寇准、夏竦、富弼之类的都先后曾经知青州。而青州下头所辖的益都、寿光、临朐、博兴、千乘、临淄不乏文教兴盛之地,古建筑也不少,很适合拾掇拾掇登临作诗,炒出旅游胜地!
这么看来,这地方其实还算是个挺不错的任地,只不过比不上杭州府这样的鱼米之乡、富裕之地罢了。王雱正要跟他娘一起钻进车里,忽见一行人从城门处走来,模样很熟悉,正是曾在鄞县给方洪打理“分店”,经常与王雱打交道的胡管事。
胡管事长着张圆圆胖胖的脸,看着很有福相。他的小眼睛笑眯起来,恭恭敬敬地与王安石与吴氏见了礼,接着对王雱道:“老方又让我出去开分店了,小衙内可要多看照看照小的。”
王雱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方洪是个实诚人,也是个好人。
胡管事领着的小商队缀到了王安石一家人尾巴后面。一行人没走出多远,又听后头有人驾着车赶上来。曹立倒过去探明情况之后,掀开车帘对王雱道:“是柳先生。”
王雱吃了一惊,让人先停下车跳下地,跑去截停了柳永所乘那辆车,手脚并用地爬进车里头,问柳永:“您怎么来啦?”
柳永道:“怎么?就许你们去青州,不许我去?”
王雱说:“这不是怕路途太远,您身体吃不消嘛!”柳永已经六十六七岁了,古人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哪能受这样的颠簸?
柳永满不在乎地道:“便是在家里躺着什么都不做,人也是会老死的。”京城虽然热闹,柳永却觉得有王雱的地方会更意思。柳永催促王雱赶紧回他爹娘那边去,要不然等会儿可能走不了了。
王雱还纳闷怎么会走不了呢,另一边的司马琰一行人已经看到了追着出城给柳永送行的女伎们。这些女伎个个带着三两婢子,很没形象地往送行处疾走,面色都很急切。
“秦楼三美”的海选以及公演活动都已完美落幕,花落三家的三首柳永词也成为这段时间开封府中传唱最广的三首新词。这三首词和柳永以前的词一样感人至深,只是传达的感情又比以前的词又更丰盈、更富有层次,简直无一处不好!
用王雱的话来说,这地儿有可以写一篇几万字的论文,探讨柳永“文骨”之变化!当然,往后柳永可以写入九年义务教育的词可能会更多……
柳永这人,别的事情上都挺靠谱,就是过不了美人这道坎,他要走的事连儿子都没告诉,结果昨天与几个美貌女伎相聚聊星星聊月亮聊人生理想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今儿城中大半女伎们都要出城相送!
王雱很快也看到了这“美娇娘送行大队”,连忙跑回王安石和吴氏那边,麻利地上了车,催促赶车的人:“快走快走,咱赶紧走,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第五十三章
抵达青州时, 王雱刚刚迈过八岁的大关, 离长大成人又近了一大步。地方城镇平日里城门把守不严,进出城都很自由,不过王雱这浩浩荡荡一行人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连守城门的士兵都跑过来询问他们是什么人。
王雱一行人自然被引到了府衙那边。范仲淹早得了朝廷那边的消息,前几天也收到王安石遣人送来的信, 大略说了抵达的日期。
听衙役来报说王通判到了, 范仲淹起身走了出门, 目光带着叹息。他会给王雱写那么一封信, 心里其实早料到王安石会做些什么。只是没想到王安石会直接上书旗帜鲜明表明态度,还自请调任到青州来。
看着走在最前头的王安石和他身后的王雱等人,范仲淹心中一暖, 笑着迎他们进屋。
都是老熟人啦, 王雱一点都不拘束, 问清楚府衙或者府衙周遭有没有他们可以住的地方。
听说府衙旁也有给通判准备的院子,王雱麻利地叫曹立跟人去把东西都放好,积极发问:“范爷爷, 这不早不晚的自家肯定没备着热水, 你晓不晓得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宽敞的澡堂子啊?我们一路来得匆忙, 好好洗澡的机会太少了。”
王安石:“……”
王安石光荣地获得了与范大佬一起去澡堂子搓澡的成就。虽则王安石对洗澡这事儿一直有些排斥, 但, 和崇拜之人一起洗澡是不一样的, 反正这一澡王安石洗得很痛快!
每个人都很满意。
王雱寻思着范仲淹和柳永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身体容易出问题, 立刻马不停蹄地搞起事来,领着曹立到外面边溜达边在府衙附近寻找适合的“培训基地”。
不管什么时候,急救方法都是要科普的,谁家没个容易出事儿的老弱妇孺?还有基础的体检,王雱也准备挑些人培训好,免费替青州上了年纪的长者进行体检。
当然,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来体检,不过人力物力有限,没满一定岁数的人就得收钱啦~
王雱瞅了一圈,转去与胡管事商量:“这边的书坊索性把地方盘大一点,正面的铺面还是当书坊,里面改造改造可以作为宣讲场地和体检场地,若是没课程、没体检的时候,还可以开放给士子们进去读书,也算一桩美事。”
胡管事笑眯眯地应下:“没问题,老方说一切都听小衙内的安排。”
王雱没和胡管事客气来客气去,那不是他擅长的。方洪乐意和他一起干,他有好事时自然会带上方洪,这是双赢的事儿。
王雱把看中的宅子告诉胡管事,胡管事便紧锣密鼓地招人改建宅子去了。
王雱又给曹立找了个差使:“这边虽然没有无忧洞,但是我看街上无所事事的闲汉挺多,你和在京城一样把这些人编整编整。”
青州虽不如京城繁华,可什么外卖业务、快递物流的需求量还是挺大的。王雱始终信奉一个标准:人是闲下来的,一旦闲下来就会整点幺蛾子。
王雱把人都差遣出去,踱着步子优哉游哉地回到家。
小妹已经换上轻薄的春衫,包包头上别着青油油的叶子发饰,很适合暖阳煦煦、生机勃勃的春日。见王雱从外面回来了,小妹高高兴兴地蹦到王雱面前喊:“哥哥~!”
王雱变戏法一样摸出个糖人,笑眯眯地在小妹面前晃了晃。
小妹睁大了眼,吃惊地看着王雱手上的糖人,惊奇地问:“哥哥,长一样,和我长一样。”小妹虽然已经能说出比较长的日子,语序有时候却还是有点混乱,只有经常和她相处的人才能轻松跟她交流。
王雱说:“我看有人在街上卖糖人,就借他的工具自己吹了一个。”王雱说得轻轻松松,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他早前在糖人摊子旁观察了好一会儿,接着先拿自己和司马琰练了手!不过,吃掉了的失败品能算失败品吗?自然是不算的!
小妹高兴地拿着糖人,左看右看舍不得吃,兴冲冲地跑吴氏身边献宝去了。
等听王雱说不吃会坏掉,小妹才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想了想,又举高高递到吴氏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娘,甜,娘也吃。”
吴氏哪会和小妹抢糖吃,笑着抱起小妹说:“娘不爱吃甜的,你吃。”
小妹乖乖坐在吴氏膝上舔糖。
傍晚吃过饭,曹立才从外头回来。吴氏忙问:“忙什么去了?吃过饭没?”
曹立一一作答:“去办点事,吃过了。”
吴氏嗔怪地看了王雱一眼,意思是“才刚过来你就差遣曹立做这做那”。
王雱装傻。他边让曹立跟着他散步去范仲淹那边学琴,边问起曹立青州城中的情况。
曹立还真发现了点问题:“城里有些人似乎会秘密往外跑,应该是和城外某些人有联系。”他这一整天没有贸然接触任何人,而是隐匿在城中各处观察那些闲汉的行迹,准备先摸个底,所以很快发现不对劲。
王雱说:“先盯着,不要贸然涉险。”
曹立点头。
曹立帮王雱把琴抱到范仲淹那边,便又无声无息地出去了。王雱见范仲淹的书房亮着灯,从映在纸窗上的倒影看到范仲淹还在忙碌,他没进去喊人,而是坐在琴亭中弹了起来。
随意弹出的曲调悠扬宁定,入耳仿佛能驱散疲惫与烦忧。范仲淹本来正伏案疾书,听王雱琴声一起便停了下来。这几年来一再地左迁,若说范仲淹一点都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只是路是他自己选的,是以也不会有后悔的感觉。
只是,有些累了。许多回他都感觉到自己的疲惫,那种疲惫并不仅仅在他日渐衰老的躯体里蔓延开,还侵蚀着他曾经坚定不移的心。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停下来吧,该停下来了,你已经很累了。”
可他怎么能停下来呢?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是不能停下的。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再熬几年过了七十,便到了致仕的年纪。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要抓紧这最后的、无比珍贵的光阴尽量多做一些事。
范仲淹起身打开书房门,抬眼望去,只见那半大孩子坐在琴亭中轻松抚琴,那琴音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似的,仔仔细细把心中种种思绪梳理得条理分明,一桩桩一件件捋得清清楚楚,积攒在心头的烦恼与愁苦一扫而空。
范仲淹等一曲终了,才走近坐下,夸王雱:“你已经练得很好,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他心里藏有太多的事,哪怕年长王雱几十岁也没法弹出这种澄明透亮的感觉。
王雱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可别想甩掉我!我还想借着师弟的身份差遣师兄替我办事儿呢!”王雱这人不要脸得很,亲近起来喊范爷爷,有事儿又老师老师地喊,一点都不觉得乱了辈分。
范仲淹熟知他的性情,指着他笑骂了两句,又说:“你师兄左右也没什么事,你有什么事要办便差遣去他做吧。”
王雱一点都没客气,第二天就喜滋滋地找上范纯礼,说范仲淹已经把儿子卖他了,要范纯礼帮忙做这做那。
范仲淹好歹是当过宰执的人,家底挺丰厚,范纯礼身边有书童兼小厮跟着,买一送一,人手大增!
王雱让范纯礼帮忙搞好宣传动员大会,接着仿着鄞县和开封那边的先例、拿着已经宣讲过许多回的稿子开急救技巧讲座。
作为一个寒窗苦读过年的士子,范纯礼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每回同窗聚会可不都得轮流吹吹牛逼?范纯礼一点都不怂,大大方方地接下这个任务,照例先利用衙内身份让衙役们全部聚集起来听讲座、练实操。
王雱把事情都扔给其他人去干,自己伙同几个同龄的小孩躲在养鸡的人家外头,盯着底下一只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肥鸡。
王雱怂恿左右的小孩:“去吧,把那几只最肥的公鸡的尾巴毛给我拔来!分散点拔,不要逮着一只鸡去伤害它!”
这个年纪的小孩本就是人憎狗嫌的操蛋鬼,一点都不怂,爬过院墙就去残害别人家的公鸡。很快地,王雱收获了一堆的公鸡尾羽,长长的,亮亮的,色泽鲜艳,手感顺滑!
王雱非常满意,随手把几个木陀螺分给小伙伴们。这玩意儿好做,他特意拿来引诱小伙伴们干坏事!
一群捣蛋精在鸡主人抡起扫帚追出来之前一哄而散。
王雱拿着一大把尾巴毛回到家,把收集好的材料一样样摆整齐,在小妹期待的目光中麻利地捣腾起来。
第五十四章
王雱想做的自然是毽子, 这可是很适合街头巷尾随时随地玩耍的健身活动。毽子的前身其实是蹴鞠,是以很多花样和蹴鞠差不多,王雱不愁这年头的熊孩子玩不来。
毽子很好做, 拿一撮鸡尾巴毛、拿个铜钱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绳子碎布之类的捣腾捣腾,差不多就可以了。王雱动手能力不差, 三两下便做出个一大一小两个毽子来。
王雱麻溜地领着小妹出去, 找了处软绵绵的青草地教小妹踢。小妹才三岁出头,身子还不平衡,总急着去追毽子, 一个不小心摔草地上了, 扁着嘴想要哭。
王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朝着她哈哈一笑,气得小妹金豆子簌簌地往下掉。王雱赶紧一屁股坐旁边, 把小妹从草地上扶了起来坐好, 边帮小妹擦眼泪边劝说:“女孩子不能随便哭, 女孩子的眼泪是很珍贵的,要用到刀刃上才行!”
小妹被王雱说得有点茫然,连哭都忘记了,奇怪地问:“眼泪,用刀上做什么?”
“不是刀, 这叫比喻。”王雱给小妹科普, “有句话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刀见过吧, 刀有刀刃和刀背, 刀背是钝的,刀刃是利的,平时要砍什么东西一般是用刀刃,所以好的钢材要用到刀刃上去。眼泪也一样,要是你随随便便就哭,眼泪就不值钱了,眼泪要在关键时刻掉,比如你要跟娘告状了,最好就噙着两泡眼泪去。”
王雱正在对妹妹谆谆教导,忽见小妹睁圆眼睛往他背后看。
王雱还没来得及依靠强烈的求生欲想出扭转乾坤的说辞,屁股已经被人踹了一下。他捂着屁股转头一看,来的不是王安石又是谁!王雱麻利地躲到小妹那边去,不让王安石再有家暴的机会。
堂堂一代名相,怎么能揍儿子!
王安石道:“有你这么教妹妹的吗?六娘早晚被你给教坏!”
王雱才不承认自己在教坏妹妹:“我在给小妹讲人生道理呢,哪里教坏了?”眼看王安石又要揍人,王雱连忙对小妹说,“爹年纪最大,踢毽子一定也很厉害,让爹给你示范示范,你一定能学会的!”
小妹觉得王雱说得很有道理,眨巴着眼看向王安石,亮澄澄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王安石虎着脸瞪了王雱一眼。
王雱站起来给王安石示范:“爹你看,非常简单。”他每天都有坚持锻炼,区区踢毽子根本不在话下,在妹妹亮亮的目光中玩了几个花样,然后把毽子塞到王安石手里。
王大佬,未来的堂堂宰相,在一双儿女的注视之下接过毽子。
女儿这么期待,自己怎么可以认怂?
上,必须上。
于是王安石很快在儿女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运动废材本质,一连踢空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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