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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春溪笛晓

时间:2018-12-17 09:28:25  作者:春溪笛晓
  王雱的位置有点不幸,正对着考官所在的地方,考官要是不去巡考,一抬眼就能瞧见他——换个承受能力差点的非发挥失常不可!
  王雱是不慌的,反正到哪考试他的水平都不会变,会变的只有同年考生的水平,比得过比不过,都不是考场上能决定的。再说了,这么多年来他什么时候怕过考试和考官啊?
  王雱不仅不紧张,还有点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等着卷子发下来。
  考官之中,韩维和沈遘是最熟悉王雱的,倒不是他们与王雱有过接触,而是他们都和王雱的同窗有些关系。
  韩维是韩宗师的叔父,平日里很少听这个侄子主动说话,在家仅有几次提起国子监的事情总会提及这王雱,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
  沈遘则是因为沈括的关系,因着辈分的关系,沈遘还得喊沈括一声从叔。沈括来京城时到过他府上,叔侄俩聊天时沈括和他提起过王雱,说他的很多“畅销书”都有王雱一份,只是王雱不乐意署名。
  后来《国风》出来了,韩维与沈遘更是感受到这个王家子的不一般。
  前几个月开封闹水灾,瞧瞧人家是怎么办事的吧,直接协助开封府衙防疫救灾,还在《国风》上刊出了全面又具体的救灾方略!
  听说官家每个月都会让翰林院的人给他读《国风》,从不落空,偶尔上头没有王家子的稿子,还会遗憾地和翰林学士们感慨一句“怎么没那小孩的文章”。
  所以说,但凡在翰林院的或与翰林院相熟的,都晓得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孩,连官家都惦记着!
  考官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年纪最小的考生身上,都看出这必然是给国子监带来诸多变化的王雱了。
  直至鼓声响起,负责分卷子的韩维才把试卷一一分发下去,然后背着手在考场中巡考。
  第一张卷子考的是经义,王雱熟悉得很,刷刷刷地把题目答完,检查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接着做下一题,写诗赋。
  诗赋这玩意,王雱以前是不熟的,但是自从和梅尧臣混熟之后,梅尧臣时不时要他作诗,还带他去各种奇奇怪怪的文会,什么曲水流觞啊什么赏花赏月啊,可把王雱逼得要疯了,宋佑国就说他说梦话都能冒出句诗来。
  这都是被逼的啊!
  这对王雱来说也不难,看了看题目,又刷刷刷地写了出来。写完他觉得不太满意,还换了张纸另写了一篇,自我欣赏了一番,感觉还成,才接着往下做。
  剩下的都是写文章。
  王雱写文章的技巧也是被逼出来的,这一刻他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爹、范爷爷、楼先生、司马光、杨直讲、梅尧臣、胡瑗……等等,全都与他同在。
  王雱继续刷刷刷地奋笔疾书。
  监考这一考场的韩维目光时不时落到王雱身上,又时不时撞上沈遘的目光,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稍一接触,又都默契地将视线投回王雱那边。
  全场考生之中,只有这么一个从一开始就拿起笔做题、中间没有丝毫停顿的!
  韩维着实好奇王雱为什么能入那么多人的眼,悄然踱步下去巡考,绕了一圈后假装不经意从王雱身边经过,停步看了眼,发现王雱已经把论题写了大半!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韩维看了眼许多还在写经义题的考生,很替他们庆幸:幸亏他们看不到王雱的答题情况,要不然他们不知道得多紧张、多无奈!
  王雱没机会左顾右盼,故而也不晓得其他人答到哪了。他非常喜欢考场安静的氛围,静得让他文思泉涌,笔不停蹄地把策题也给写了。
  王雱停笔后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下午两点,时候不早了,交卷回去之后可以吃些点心补充点能量,再歇一会就能吃饭啦!
  这么一想王雱就感觉有点饿,他把答卷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发觉自己答题过于专注,连手腕有些酸痛都没察觉。
  王雱揉了揉自己腕部,感觉舒缓一些了,才抬手表示想要交卷。沈遘走上前去,把他的考卷收了起来,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王雱显然是第一个交卷走人的考生,其他人见王雱起身交了卷,心里都有些着急了。
  不少还没开始写文章的人急忙开始下笔,还有人焦急之下打翻墨水,弄脏了好不容易写好的答卷,当场哭了出来。当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雱可不知道自己还给同窗们造成了巨大压力,他了却了一桩大事,喜滋滋地回了范仲淹家。可惜这时范仲淹、范纯礼还在当差,只有师母和范纯粹在家中。
  等苏轼他们考完寻过来找提前交卷的王雱兴师问罪,就发现王雱正和范纯粹在那下五子棋,双方噼噼啪啪地落子,范纯粹输得极惨,直接被欺负哭了。
  苏轼几人一阵无语。这人果真没把秋闱当回事,考完还有心情回来逗师弟玩呢!
  苏轼几人把不太确定的经义题和王雱对了对答案,又对了对策论题的题意看有没有理解偏,几个人说完各自的理解,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佑国一向最想得开,积极地说:“不管怎么样,到放榜之前我们都可以不去国子监了,不如今晚我们找个好地方庆祝一下吧!”
  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的赞同。
  王雱与师母说了一声,和苏轼他们一起去“好地方”庆祝。
  说起玩来宋佑国可是行家,早得了他爹宋祁的真传,二话不说叫人订了艘画舫带小伙伴们一起夜游汴河。
  本来宋佑国还想下帖子请几位女伎相陪,这一决定遭到沈括和王雱的一致反对,沈括是觉得请了女伎会很不自在,王雱则是不想被他爹和司马光来个混合双打!
  当初司马光中进士那年看到举子们放浪形骸地与女伎们调笑享乐,很是看不惯,后来还特地写了篇文章批判这种不良行径。
  至于他爹,那更是顶头上司请喝酒他都顶牛不乐意喝的家伙,要知道他考完秋闱就和同窗一起胡混,真能把他腿给打断——
  哪怕司马光和他爹现在都不在京城,他这人还是很有节操的,坚决不被腐朽的封建社会腐蚀!
 
 
第九十六章
  秋闱放榜日, 范纯礼特地告假一日, 早早跟着王雱去国子监等候放榜。可惜他们用过早饭才出门, 太晚了,张榜的地方早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压根挤不到前排。
  王雱在外围还碰上了同样来晚的苏轼、苏辙兄弟。会师之后,王雱还和苏轼闲聊起来:“我们该等他们看完榜之后再过来的,这样就不用等也不用挤了!”
  苏轼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的名次吗?”
  头一回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 苏轼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他弟苏辙就更不用说了, 眼睛一直往里瞟,想瞅瞅负责张榜的人何时会出来。
  王雱道:“没什么好奇的, 总不会落榜吧。”每个长辈都对王雱说“你现在还小,去试试水就好”,没提任何“你必须给我考个状元回来”之类的话, 王雱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可低了, 能上去就好。
  状元什么的, 前世王雱中考拿过一回,高考也拿过一回,每次都得陪着父母面对各种媒体的采访,不想去他们还不乐意,毕竟这是他们最喜欢的露脸机会:他们最喜欢对着媒体侃侃而谈自己的育儿心得, 提起他们对他如何如何要求严格, 如何如何替他规划光明美好的未来。
  苏轼见王雱表情认真, 看着还真觉得“考上了就好”, 一阵默然,也和王雱一块站着没往前挤。
  这时负责张榜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先把一张红榜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地往公告处张贴好,不少人就跟着那两人的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下看,整榜看完,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痛哭出声。
  负责张榜的人又拿出另一张红榜,仔细贴在刚才那张红榜旁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那张簇新的红榜上。紧接着,不少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回来,看向了站在外围的王雱。里头挤出个模样有些眼熟的监生,朗笑着朝王雱道贺:“恭喜啊,小师弟,解元是你的了。”
  王雱一下子把这监生认了出来,这不就是这大半年来和他们一起上骑射课的章惇吗?王雱朝章惇笑了笑,顺着其他监生让出来的通道走到前方,发现前三的姓名单独列在一张红榜上,第一是他,第二是章惇,第三则是苏轼,另一张榜单上,苏辙也榜上有名。
  王雱没想到苏轼会落到自己后头,还有些发愣呢,苏轼却挺高兴。要知道以前他在州学时也不是常拿甲等,因为他的应试作文有时会写得离题万里,秋闱能得第三已是喜出望外的成绩!
  苏轼欢喜地说:“看看存中他们排在哪!”存中是沈括的字。
  巧的是,沈括的名字和苏辙挨得很近,两个人名词差不多,比韩忠彦、吕希纯稍稍落后一些。韩宗师也在榜上,不过名字最靠后。
  陈世儒和宋佑国都没上榜。
  宋佑国很看得开,一手搂王雱肩膀,另一只手搂苏轼肩膀,很是欢喜地说:“行啊,我左边搂着个第一,右边搂着个第三,够我和人吹嘘几年了!”他还朝沈括叫喊,“存中你画工最好,赶紧记下来,回头帮我画一幅。”
  陈世儒也早早过来看榜,见自己榜上无名,神情郁郁。
  宋佑国早和他混熟了,和王雱和苏轼两个排名最靠前的学霸闹腾完,又过去拍拍陈世儒,宽慰道:“这是该高兴的日子,别这么丧气。我要是你,我就不考这劳什子试了,直接荫官多舒服啊!”
  陈世儒他爹官至宰执啊!随便荫个官,就比别人寒窗苦读十几年要强多了!陈世儒可是家中独子,不像他爹,儿女一堆,荫官这事儿很难轮到他头上!
  陈世儒和宋佑国这种没有追求的家伙毫无共同话题。
  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王雱见陈世儒脸臭臭的,也宽慰起陈世儒来:“对啊,我要是你,我也不考劳什子试了,直接当官多好。非要考个进士出身不可的话,你还可以边当官边考锁厅试啊,多出去见识见识,多累积点经验,考起试来就轻松很多。”
  所谓的锁厅试,就是在职官员考进士的特殊通道,很多人荫官或者走举荐路线当了官,能力卓绝,政绩斐然,心里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于是又跑去考科举!
  为了避免有官职在身的人舞弊,朝廷单独给这类人开了锁厅试,考过了就给他们补个进士出身。
  明明是同样的话,王雱说来却莫名比宋佑国顺耳多了。陈世儒拧着眉思索起来。
  红榜一出,各家来看榜的人都奔回家中报喜。监生们倒是最快恢复过来的,落榜的收拾收拾心情,准备来年再战;上榜的也收拾收拾心情,摩拳擦掌准备明年即将到来的春闱。
  范纯礼比王雱早走一步,直接给范仲淹报喜去了。范仲淹听说王雱考了头名,面色没多大变化,只欣慰一笑:“还成。”说完便赶范纯礼回去当差。
  王雱随后也到了,很是谦虚地把自己考上举人的事儿给范仲淹说了。
  范仲淹斜眼睨他:“只是考上了?”
  王雱还是很谦虚:“名次挺靠前,勉勉强强排第一。”
  范仲淹道:“国子监的第一而已,各州府解元加起来三百来个,你别太得意。”
  王雱说:“本来就没得意,听您这么说更没什么好得意的了!”
  范仲淹笑骂他两句,打发他和同窗聚会去,别和他这糟老头闲扯。
  王雱就和苏轼他们到外头撒欢去了。
  范仲淹派了个信使快马加鞭传书给王安石送消息去。
  到九月初,青州的发解试才刚开考。王安石这个到处跑的提刑官这一回被选为考官,在青州监考发解试。
  各地的发解试开始时间可以有差别,只要在秋天即可,是以国子监发解试考完了、评卷结果都出来了,青州这边才刚刚开考。
  在不限定原乡发解的时候,有的人怕自己发挥失常就会利用这个时间差去多个周围州府考试,哪边考中便从哪儿发解。
  王安石踱步在考场间巡考,心里却分了点神,想着自己儿子秋闱发挥得如何。那小子虽然顽劣了点,但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挫折,要是这回没考好不知会怎么样!
  秋来水路好走,范仲淹的急信,一路快速地往青州传。青州秋闱放榜那日,王安石正看着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挤在红榜前看名次,忽听周武急急跑来,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官人!衙内中了解元!”
  这一声报喜如轰雷般炸开,原本正在看榜的士子都齐刷刷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喜意的周武。
  如今青州还真没多少人不认得周武,都晓得他是王安石家的从人,听周武喊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记起来了,王小衙内去京城国子监念书了啊!原来王小衙内今年也考秋闱,还得了个解元?
  一时间众人连自己的名次都忘了看,把周武团团围住,直问到底是不是真的,小衙内真的考秋闱啦?小衙内真的中解元啦?
  王安石顾不得被围堵的周武,急匆匆回了家,只见吴氏和小妹都欢喜不已,捧着范仲淹信中附来的中举名册摩挲着最上面的名字,眼泪都喜得落了下来。
  王安石见吴氏如此,十分矜持地摇摇头说:“不过是发解试而已。”
  吴氏擦了眼泪,辩道:“雱儿可是考了解元,厉害着呢!”
  小妹也说:“哥哥最厉害了!”
  王安石没再端着,拿过范仲淹的报喜信看了起来。
  看着信中附来的应试文章,王安石便觉得自己把王雱送去京城是对的,经过一年多的学习,王雱的文章又精进了许多,够得上拿第一的实力。
  他这儿子别的不行,学习能力绝对一流,只要有能让他学的东西,他能迅速融会贯通,将对方的优点都变成自己的!
  王安石看完信,沉吟许久,对吴氏道:“朝廷有意让我回京当群牧判官,若是定了下来,年底吏部磨勘之后我们便可赴京,到时正好能赶上春闱。”
  吴氏喜道:“那就好了!”虽说吴氏不晓得群牧判官是什么官,不过可以赴京照料要考春闱的儿子,她自是十分欢喜。
  王安石点头,到书房把写好的推辞折子扔进废纸篓里,改为写了道谢恩折子。忙完了,他又写了封信叫人送去郓州,并在信中询问司马光要不要一同回京,两家同行路上好作伴。
  ……
  京城也迈入了九月,八月发生的大事除了秋闱之外,还有另一桩:狄青罢相。
  狄青自广南大捷后便被提拔为枢密使,俗称枢相。这位置原本是文官专属的,他坐上那位置之后没少遭弹劾,连极力推荐他去平乱的庞籍都不甚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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